世界哲学史丨施杜里希:笛卡尔主义的影响和发展
笛卡尔思想产生的历史影响是极其深远的,笛卡尔被认为是现代哲学之父。我们在下面的叙述中将会看到,斯宾诺莎和莱布尼茨的伟大思想体系是如何站在笛卡尔的肩上发展出来的。在这里,我们首先要指出的是,笛卡尔思想经过所谓的偶因论者(Occasionalisten)之手而得到进一步发展,也与法国詹森派宗教观念以一种奇特的方式结合到了一起。
(1)我们已经指出过笛卡尔所面临的难题,在他那里,除了上帝之外还存在两种截然相反的实体,即没有空间性和物质性的纯粹思想、没有思想的纯粹广延,两者竟在人身上必然存在某种联系。如果我决定要让我的手运动,然后它就运动了。一个在我的心灵中发生的过程如何就成为身体运动的原因呢?当一只鸟在我面前飞过,并且我也觉察到了它,就会在我的思想中产生一只飞鸟的观念,那么物体的运动过程是如何成为思想过程的原因呢?这个问题也就是所谓的心理物理学问题,即关于人的肉体与心灵的关系问题。如果不存在一种因果关系——这种因果关系也的确被笛卡尔排除在外了——那么,正如经验所告诉我们的那样,思维运动和肉体运动又怎么会同时发生并同时出现呢?对此,偶因论的解释是:虽然思维运动和肉体运动之间不存在必然的因果关系,但是两者的同时发生不仅看上去是一个奇迹,而且的确是一个奇迹,一个神的奇迹,也就是说,上帝在我产生这样的意志的时候偶然之中(拉丁语occasio,意为偶然,偶因论一词由此而来)让我的手做这样的运动,上帝在飞鸟经过我眼前的时候偶然之中在我的意识中制造出与之相应的观念,如此等等。这样一种看法是过分异想天开了,而且带有某种亵渎神明的味道(因为倘若果真如此,那么上帝将毫无间歇地忙于应付世界上的所有繁琐杂事而永无宁日),但是这样一种假设就完完全全地蕴含在笛卡尔基本观点所得出的结论之中。
偶因论的杰出代表是阿诺尔德·格林克斯(1625—1669)和尼古拉·马勒伯朗士(1638—1715)。在许多细节上,他们的观点截然不同,当然偶因论的论点在他们那里也得到了广泛的系统化,不过他们的基本思想仍然是一致的。马勒伯朗士开始将偶因论的原则运用到物体世界内部的进程中。在我们看来好像是因果关系的情况,譬如人的身体,当他推动另一个身体时,另一个身体会因此而动,他认为这也只是上帝的意志偶然介入产生的结果。按照他的观点,身体与心灵之间的变化并非因为它们之间存在相互作用的关系,而是因为上帝在对它们产生影响,身体和心灵发生变化的真正原因是上帝,其中一个方面的变化是另一个方面变化的偶然原因。
(2)柯奈留斯·詹森(1585—1638)是鲁汶的一位教授,后来成为伊珀尔的主教,他是法国精神宗教运动的发起人,这个思想运动就以他的名字命名,被称为詹森派。詹森派信徒试图在天主教的基础上重新修订奥古斯丁的著作并使之焕发新的生机——宗教改革者也是从中汲取营养的。他们倡导一种更加深入的和经过净化了的宗教生活,并与当时影响较大的耶稣会会士展开了激烈的斗争。詹森派的活动中心位于王港修道院内,这个教派最有影响力的人物就是宗教思想家布莱斯·帕斯卡尔(1623—1662)。
和笛卡尔一样,帕斯卡尔也是一位天才的数学家,他是概率计算的创始人,他也是笛卡尔数学认识理念(即清晰明确性)的坚定拥护者。作为一个头脑冷静、思想敏锐并深受法国怀疑主义和笛卡尔思想影响的思想家,帕斯卡尔从理性出发,他认识到了基督教教义中的矛盾和悖谬,并且用极度尖锐的形式将它表达出来。从另一方面来说,帕斯卡尔也是一个天性笃信宗教的人,他被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和人生虚无感所折磨。他的个性和思想的这一面使他认识到,恰恰是理性和数学思想不能让我们人性中最深切的需要得到满足,而且它也无法回答我们人生中最重要的问题。于是,原来还批评基督教教义中的矛盾之处的帕斯卡尔,一变而成为一个虔诚的苦行主义者并恭顺地屈从于上帝的意志,并且极力为人心中的事情而辩护,因为人心有自己的逻辑,如他所言,“人心有它自己的道理,这是理性所不能理解的”。
著名的怀疑论者和批评家比埃尔·培尔(1647—1705)也和帕斯卡尔那样接受了笛卡尔的影响,他也是一位富于批判精神和思想敏锐的思想家,但是他缺乏帕斯卡尔信仰中的那种平衡力量。
(3)指出笛卡尔思想内部的几个矛盾之处或许对于批判性地研究笛卡尔不无助益,尽管他的思想出发点富有独创性,尽管他的体系对历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但是这些矛盾从一开始就存在于其中了。笛卡尔怀疑一切的严肃性也是值得我们怀疑的,难道人能够借助于彻底的怀疑精神从而切断他与过去的思想的纽带关系并重新从虚无开始吗?人们的确获得了这样一种印象,正如一位现代批评家所言,笛卡尔“在他自己和读者面前上演了一幕以我和上帝为主角的怀疑论戏剧”,基本来说,他并不是真正怀疑外在世界的现实性和可理解性,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当他为了认识神的真实性的原因而走过了略微有些曲折的道路之后,便急急忙忙开始重建外在现实了。在他的整个思想论证中,经院哲学的特点依稀可见。此外,笛卡尔试图从几个基本概念出发去演绎出整个现实世界,这也已被证明是一条错误的道路。企图为哲学认识赋予数学推理那样的无懈可击性,这的确是一个了不起的想法,但是笛卡尔忽视了这样一个事实,即每一种企图解释我们周围的现实世界的尝试,都不能不考虑我们人类自身的经验因素,除此之外,人作为一种具有生理需求和意欲行动的动物,只有与极为真实的周围世界打交道时,他才能意识到自身。笛卡尔目睹了人类利用机械知识和数学知识解释自然所取得的辉煌成就,这诱使他将机械和数学原理的有效性过分夸大了,远远超出了它们所应归属的范围。在我们下一章将要讨论的经验主义那里,经验作为一种无法规避的思想出发点,它的作用也被极端地夸大了,只有到了康德那里,这两个出发点——经验和纯粹概念思维——之间的关系才得以相互协调起来。
(4)笛卡尔将精神(或思想)世界与物体世界(包括人的身体)彻底地割裂开来,这对后来西方思想的发展造成了极其深刻的影响,但这种影响并非是有益的。受其影响,一种流俗的“唯物主义”形成了,它只承认物质世界的现实性,另一方面,也形成了一种(同样是具有片面性的)“唯心主义”。
(5)对笛卡尔来说,人的身体就是一种机械装置,可以把它比作一部机器。整个生物界也是一种机械装置,不过在人身上还共存着一种(不朽的)灵魂。因为他不承认在动物身上也存在这样一种灵魂——或许这是由于他坚定的宗教信仰,因此他认为,动物是纯粹的自动机。一条因受虐待而哀鸣的狗就如同一架按下琴键就会奏响音乐的管风琴。他之所以得出这样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结论,是因为他将灵魂与思想和理智混同起来了,他忘记了还存在其他形式的心灵生活,特别是感情生活,对于这一点,亚里士多德就已经很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