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大师南怀瑾PK鸡汤教主陈继儒,胜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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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黄大拿
陈继儒不仅可爱,也胸有丘壑。
但古人对人物的赏鉴标准,比今人要严苛得多。
最近网上有一篇文章《南怀瑾的江湖》很火。
因为披露了“南师”发迹的一些小秘密,而“南粉”极多,可这篇文章的基调却让“南粉”很不舒服。
“南怀瑾与等闲贩卖焦虑感的三教九流江湖游士不同。他青年时代混迹于四川佛教圈,近距离观察过抗战时期西狩川滇的各界贵人与佛教上师之间的密切互动,对于大人物的趣味、思维和行为有切身的认识。”
“不经意间,南怀瑾成为自由游走于江湖与庙堂之间的特殊人物”……
据此所叙,接近大人物,然后游走于江湖与庙堂之间,亦仕亦隐半仕半隐,这是“南师”的发迹秘诀。不论怎样名满中外,在作者看来,“南师”都是一个“江湖游士”,只不过,“与等闲贩卖焦虑感的三教九流江湖游士不同”罢了。
其实,这一类人物在历史上并不罕见。
在“南师”在世的时候,就有人拿他和明朝大名人陈继儒相比。甚至,在一些“表扬”南师的文章中,也经常是引一段南师的论述,再引一段陈继儒的文章。
不知道人们将南怀瑾比陈继儒,到底是褒意还是贬意。不过,在大拿看来,南怀瑾比陈继儒低了不止一个段位。
一
“鸡汤教主”陈继儒
陈继儒,号眉公,晚明时期的大名人,在当年的声名应该在当代的南怀瑾之上。
陈继儒的名气大到什么程度?
史籍上说,陈继儒隐居昆山之阳,闭门著述,名倾朝野,连居于深宫的皇帝也被惊动了。
和南怀瑾一样,陈继儒也堪称著作等身。陈氏所著《小窗幽记》,至今还是“小资”和“文青”的经典。
翻开《小窗幽记》,小清新扑面而来。
“有誉于前,不若无毁于后;有乐于身,不若无忧于心”。
“幽堂昼深,清风忽来好伴;虚窗夜朗,明月不减故人。”
“眼里无点灰尘,方可读书千卷;胸中没些渣滓,才能处世一番。”
……
这不就是心灵鸡汤吗?
对的,现在有自媒体人号称“鸡汤教母”,其实,陈继儒才真正称得上是“鸡汤教主”!《小窗幽记》则堪称晚明“心灵鸡汤大全”了。
晚明时期,困惑、焦虑的人并不比今天少,对心灵鸡汤的市场需求一样很高,所以“鸡汤教主”陈继儒俘获了粉丝无数。
陈继儒名动天下,但肯定不是一开始就如此有名。其出名的要诀何在?
有点聪明和才情,这个是基础要件。除此之外,陈继儒很早就知道,亦仕亦隐半仕半隐、和大人物接近但又保持适当距离是成名的捷径。这一点是不是开了南怀瑾们的先路?
陈继儒曾经自述其“养望”秘诀曰:“士人当使王公闻名多而识面少。宁使王公讶其不来,毋使王公厌其不去。”
所谓“养望”,就是知识分子畜积、培育知名度的一个过程。
陈继儒的意思是,和大人物打交道,要保持一点神秘感才好,宁愿让大人物惊讶此人怎么多日不登我门,也千万不要因为去得勤了而让大人物嫌恶。
说得何其坦率!陈继儒比国学大师南怀瑾坦诚多了。
二
被黑的陈继儒实际被低估了
陈继儒当年虽然名动天下,但也是个有争议的人物,而且越往后,似乎贬低他的意见更占了上风,试翻翻鲁迅、周作人乃至当代黄裳的文章即可看出。
陈继儒为什么会遭遇非议?
陈继儒因独特的“养望”方式而获得大名,但也因此而颇遭物议。
陈继儒29岁时焚儒衣冠,绝意仕进,专事著述,走了一条亦仕亦隐半仕半隐的路子,为表示清高,自称为“山人”。
陈继儒的成功可以复制,跟在陈氏后面效仿者很多,一时“山人”成群。但所谓物极必返,关于山人的非议也甚嚣尘上。
查阅史籍,以“山人”作笑料的记载颇多。
“山人”吴扩,曾在大奸相严嵩手下做门客,后盘桓于南京秦淮河边,某一年元旦赋诗《奉怀分宜相公》,“分宜”者,即严嵩也。别人与他开玩笑说:新年第一天,怀中朝第一官,即使吟到腊月三十,恐怕也轮不到我辈了。一时传为笑谈。
“山人”经常与达官贵人相周旋,时人讽曰:今称山人者,都不在山,应该叫“遥授山人”才对啊。
于慎行作《招山人歌》曰:“城中山人常苦多,山中山人常苦少。我来杖策入山中,山人门外迹如扫。”
……
山人之中,以陈继儒名气最大,所受非议也最多。直至清朝乾隆时期,著名诗人蒋士铨作传奇《临川梦·隐奸》,很多人都认为是讥刺陈继儒的。
《临川梦·隐奸》中有一首著名的出场诗,诗曰:“妆点山林大架子,附庸风雅小名家。终南捷径无心走,处士虚声尽力夸。獭祭诗书充著作,蝇营钟鼎润烟霞。翩然一只云间鹤,飞去飞来宰相衙。”
山人自命清高附庸风雅,东抄抄西摘摘就冒充著作等身,看似翩翩如云中鹤那样高冷,实际呢,总是在宰相府里飞来飞去。
蒋士铨此诗描写山人生活可谓穷形尽相!后来鲁迅在他的杂文里作过引用,所以非常出名。
但实在说来,陈继儒多少是被黑了。
大拿最近读到陈继儒的两本书,《白石樵真稿》和《晚香堂小品》,这种感觉就十分强烈。
陈继儒《行书“霜华飒然”五言诗》扇面 上海博物馆藏
陈继儒书画皆精,这一点有传世的真迹为证;陈继儒的文章虽然常常流露晚明人自觉不自觉的小聪明气息,但信手挥洒多有妙谛,自是晚明一大家。
没错,陈继儒常与达官贵人周旋,但读其往来书札也能发现,他与权贵们打交道,未必都是在逐一己之私利,所发表的一些政见其实多有可取。
在晚明文化史上,陈继儒因为长期被黑,显然被低估了。
三
南怀瑾不能望陈继儒之项背
将南怀瑾和陈继儒放在一起,等量齐观,对前者来说,肯定是高攀了。因为南怀瑾至少低了陈继儒好几个段位。
先论聪明,二人倒是难分伯仲。
再论才气和学问。不能不说,南怀瑾就差得太远了。
或曰南怀瑾是国学大师,能差到哪儿去?
经常有人在推荐所谓“国学书目”时列入南怀瑾的著作,一看就知道推荐者几乎没读几本像样的传统经典。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判断?
很简单,真要读《论语》和《孟子》,最起码要翻翻清人的注疏,而在读过清人注疏本之后,怎么可能再去膜拜“南师”硬伤累累、基本字义都讲错的《论语别裁》、《孟子旁通》?
关于南怀瑾著作的硬伤,可以参看张中行先生的文章,此处不赘。
虽然包括张中行等学者举了不少无法推翻的实证,但在“南粉”看来,却没有一辨的价值。
“南粉”膜拜“南师”,已经是一种宗教。
一篇名为《南怀瑾先生的学问与修行》的文章是这么说的:
“南怀瑾没啥专业,是个通人。在学问的路上,他没太多师承,也没明显的路数。他自私塾读完书后,参访四方、行走江湖,既俯仰於天地,又植根於中华大地,然后,向上一跃,直接就‘走向源头’,再从学问的源头处立言。因此,气魄极大,视野也极辽阔。他将文史哲艺道打成一片,不受学术规范所缚,也不受学术流派所限,更不管枝节末微的是非与对错。”
照此说来,常人眼中的硬伤累累正好证明了南师的“通”和“大”。但既然傲骄地声称南师直接“走向源头”,那为什么还要跟在孔孟之后接着圣人讲,而不是自居为圣人、开宗立派?接着圣人讲,一些基本的字义恐怕还是要遵守规范,如果蔑视,为什么不干脆截断众流,创立一种新文字算了?
论完聪明、才气和学问,再来论“修行”。
南怀瑾“修行”如何,有南粉的文章,可以姑妄听之。
而关于陈继儒的“修行”,则有两个小故事:
晚明名士张岱六岁时,被祖父带到杭州去玩,适遇陈继儒(号眉公)跨一角鹿。陈对张岱祖父说:听说你孙子擅长对对子,今天试试如何?遂指屏上李白骑鲸图曰:“太白骑鲸,采石江边捞夜月。”话音刚落,张岱应曰:“眉公跨鹿,钱塘县里打秋风。”
“打秋风”,向有钱人家揩油之谓也,系山人之积习。陈眉公听得小儿妙对,大笑跃起,“哪得灵隽若此,吾小友也。”
陈继儒著述等身,其多产的秘诀是延请穷书生,让他们从书堆中寻章摘句,拣其“琐言僻事,荟萃成书”,然后冠以“眉公”之名,大卖其钱。有人为此指摘陈继儒,陈答曰:多给别人一碗饭吃,有什么不好?……
从这两个故事观察,陈继儒不仅可爱,也胸有丘壑。
可是这样一个人物,在古代却多蒙讥评,再来看看南怀瑾所得到的待遇,不能不感叹一句:古人对人物的赏鉴,标准看来要严苛得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