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滚上4000米高原，却等着被维权

青海，一个光听名字就很美的地方，本篇文章是苏相宜小姐姐的青海游记，她跟着生命之歌的无障碍青海旅行团摇着轮椅上了西北高原，遇到很多前所未见的山水、人文以及只有残障伙伴才能体会到的景点维权。来跟着小姐姐优美的文字来一场高远辽阔的旅行吧！

去那遥远的地方

8月21日，北京西站，老幼孕残2号候车室。一年前到这里，是为了回乡、心有所期；这次是朋友往外拽我：你出去散散心晒晒太阳嘛。

恰好在某公众号看见无障碍青海行的资讯，我去一问轮椅使用者的名额未满，就立即报了名。

我网购了一盒蓝养片和一盒红景天，以备高原反应。除了身上的薄裙，我往背包里塞了两件厚外套、一双厚长袜，以应对高原温差。

21小时的火车旅程比预想顺利。一位带着儿子回西宁的爸爸将他的下铺无偿调换给我，帮我打热水，还每次协助我轮椅通过狭窄的走廊去卫生间。

生命之歌青海站的贾站长和玉姐拄着拐在西宁站外等我。他们开车一趟趟往返接人，玉姐说，考虑大家都是残友，初来乍到不方便打车去宾馆，他们临时决定全部接站！来自五湖四海的我们是不同程度和原因的肢残，我是唯一的罕见病患者（成骨不全症），伙伴们惊讶说原来“瓷娃娃”也能独自到处旅行。我个头最小，后面几天颇受大家爱护。

到宾馆睡一下午，我的头痛和气喘好多了，后来知道这是所谓的高原反应。西安来的豆豆妈说她闺蜜到青海在车上吐一天，不得不打道回府，豆豆妈想着健全人都有高反，她担心自己扛不住，纠结好久才报名。贾站长笑说，那位闺蜜的症状应该是晕车，高反可不背这个锅。

23号一早，我们三辆自驾小车、十名残友、西宁“善行天下”服务队派出的四名志愿者，出发了。传说中干旱的高原下起淅淅沥沥的雨，志愿者大哥大姐们在雨中学习拆卸轮椅装车。

▲志愿者们在雨中拆卸轮椅装车

车入贵德，雨停云开，显露出红褐色的山脊。贾站长一边开车一边介绍，这些土山，固不住水，天晴扬沙、下雨淌泥，这几年环境改善，雨水多了，山间的绿色渐渐养起来了。后来到了贵德的丹霞地貌国家地质公园，我摸摸山壁，果然是硬硬的土疙瘩感觉。

同伴中有一对上海老夫妻，在电视上看见生命之歌组织残友们无障碍旅游，他们也决定在有生之年多出来看看大好山河。阿姨的下半身不能挪动，到景点她说就在附近转转不上下车麻烦大家了，叔叔、志愿者和景区工作人员合力把她抱上观光车，跟我们一起逛。以彩色的峡谷和清澈的湖泊为背景，叔叔阿姨比心心拍了合照。

▲叔叔阿姨比心心拍合照

山水总关情

第二天，我们车队翻越海拔3817米的橡皮山，我完全没觉得不适，贾站长说：“明年你可以进藏了。” 这句话令我开心骄傲了一整天。

第三天，奔向更高的祁连卓尔山。从4000米的达板山下来，路过以油菜花海著称的门源县，此时油菜花已过季，田野安祥没有一堆堆游客。小车奔驰在没有尽头的公路上，目光所及是蓝天白云、亲密挨着白云的祁连山脉、黄绿交织如巨毯的大地、点缀在地毯上的绵羊群和牦牛群……我们还几次遭遇牛羊群，车喇叭无奈地按着，这些生物在公路上，和它们在峭壁上行走一样不紧不慢，咩咩哞哞地仿佛在说“不要急，不要急。”我的焦虑问题在高原从来没有发作，尽管每天行程又累又紧。看着裹挟在羊群里像小甲虫的一辆辆车，我感到所谓现代人、人的机器、包括人的烦恼都好渺小，这里是属于云朵的世界、山川的世界、牛羊的世界、原住民的世界。藏民们有毅力走三个月磕长头从塔尔寺到布达拉宫，也有头脑把毡房改成农家乐、把油菜花田圈地收费，他们是环境的强大适应者。

▲悠闲的牛、羊群

在卓尔山，我们被卡住了，急脾气的贾站长和景区管理人员僵持起来，他以持证无障碍建设督导员身份指出景区的无障碍建设未达标，要收陪同志愿者门票的做法更不合规。后来双方冷静下来，景区道了歉，护送我们坐上观光大巴，到卓尔山顶，体验了一览众山小的美景。我们刚下山，风雨突袭，我们乐呵呵及时钻进车返程。贾站长一边开车一边跟我们说，一二级重残人员到公共景点免票并且能带一名健全陪同人员免票，这条政策早已在全国实施，拨打所在城市的12345市民热线都可以查询求助的，但是连很多残友自己都不清楚政策，更别说许多景区的基层工作者。残联普法工作任重道远啊。我们进而聊到环境的改善、权益的维护，第一责任人和行动者是我们群体自身，我们先要“醒来”。

长江边长大的我，见到了黄河母亲的清澈少女时代。天下黄河贵德清，一位信仰藏传佛教的志愿者姐姐为我在河滩上捡了几枚精致的小石头，她告诉我到茶卡盐湖捡几颗盐粒，到青海湖捡几块青海湖的石头，高原之行就圆满了。

游盐湖一定要在晴天。我们追逐天边的亮光而行，一边是慵懒的乌云，不时滴几颗雨在挡风玻璃上；另一边是跟蓝天接壤的银亮亮的湖水——称为“天空之镜”的盐湖。湖边盐碱地里立着一排排白色的巨大风车，我们花了半小时绕过风车发电站。去湖心岛要坐小火车，小火车曾经是运载盐的。白色“沙滩”，其实全是盐粒，轮椅行走在上面比在松软的沙滩上方便多了。志愿者担当起导游，解说从前这些盐是直接煮了食用，如今成为名牌“大青盐”。湖水是比海水咸十倍的纯盐水，我像其他游客一样坐到亲水台阶，脚泡在盐水里，我尝了一口水——死咸。从水里出来，风一吹，皮肤泛起白色的盐霜。烟波浩淼的蓝色湖水，阳帽配纱裙的游人，如果没有环湖的祁连山脉，我以为置身大海边。

▲坐在亲水台阶的我

行程最后一天，是最期待的青海湖。云压得很低，风一吹像在寒冷的深秋。阴天的青海湖是绿色的，大家有点失望，而我觉得阴晴雨雪的大自然都自有其美丽。青海湖二郎剑景区道路平坦，沿途许多无障碍卫生间，可以毫无心理负担慢慢逛。我和协助我的志愿者小姐姐从栈道逛到伸入水里的长堤，高高的白色浪花猛烈拍打着防波石堤，撞碎成无数泡沫。游客有的穿羽绒服，有的穿纱裙短裤，有的裹大围巾，一年四季齐聚的景象也很好看。离去时，车开出很久还没绕出湖区，我目光久久舍不得离开这颗高原明珠。这时想起，因为浪大，我没有捡一块青海湖的石头。

青海六日，车行1800多公里。坐车最久的一天，从卓尔山回西宁，我们全靠手机导航和位置共享，在雨雾蒙蒙的黑夜寻找彼此的车，9点钟找到高速路边一家小店吃了面片。在青海赶路几乎每天两餐是面片，那天晚上的尤其好吃。

漫漫车程里我们长长聊着天。我们这车可能最热闹，因为有可爱的小豆豆。豆豆妈说，自从受伤她很少一个人长途旅行，尤其这次带着孩子，但她鼓起勇气报了名，残障、成家，都不能成为理由限制一颗心向往自由。

▲豆豆和叔叔阿姨们

告别的日子，中午在互助县的纳顿酒庄AA制吃了最后一顿捞饭（终于不是面片）。考虑到志愿者早上专程为上海的叔叔阿姨送站辛苦，贾站长就不带志愿者，自己开车送我和猫猫姑娘去西宁站。两个轮椅车架放在后座，下车时请路人把轮椅拿下车，我们仨再互相配合装好轮子，挂上行李。我和猫猫提前申请了12306重点旅客服务，工作人员护送我俩进站，还帮我们拍了一张合影。

我回想五年前第一回旅行，畏畏缩缩一脸懵，还被全队评为特别爱哭。而这次我有条不紊，提前订车票、查天气、咨询有经验的朋友后带上防高反和腹泻的药（欣慰药都没用上），我也有信心遇见突发困难都会在行动中得以解决。我一直仰慕那些用亲身行走亲近自然、理解自然的专业徒步者，我很开心用轮椅也上了高原，如今也能体会他拍的那些高山、白云、格桑花之美了。

意外的兰州

去兰州是个意外。已买好西宁直接回天津的机票，总感觉这趟西北之行不去兰州不算圆满，我躺在西宁的宾馆里退掉机票买了火车票（我为这场冲动付出了300元退票费的代价）。

有个老说法：兰州也没啥，只有一条河（黄河）、一碗面（兰州拉面）、一本书（《读者》）、一匹马（马踏飞燕）。

我在青海是跟随生命之歌无障碍旅行团，凡事不用操心；独自摇着轮椅冲到陌生的兰州，而且我在兰州只能停留一天（为了省钱），可得充分准备。一天内可以做些什么呢？我在“马峰窝”、“去哪儿网”、“高德地图”等APP上搜索攻略、精心制定好线路。

下午五点，高铁抵达无障碍良好的兰州西站，我提前申请了12306特殊旅客服务，站务小姐姐护送我下到地铁1号线。兰州地铁是新建的，乘客稀少得让挤过北京地铁的我感动到cry。预订的宾馆在七里河站旁边，地铁工作人员说无障碍电梯正在调试，目前不敢让我坐，他们人工抬我出了站。我忽然想到留下地铁站电话，后来每次到七里河站我都打电话请求接站。我因此习得一项技能：每到一处无障碍设施不齐全的地铁站就留电话以便下次求助。

休息一夜，早晨8点冒着细雨溜达去甘肃省博物馆（我定这家宾馆也因为离博物馆近）。之前听一位残友说甘博没有轮椅通道，劝我别来。这次亲身体验，一问路居然把隐蔽的无障碍入口找到了！逛博物馆是我去每座城市的习惯，80周年的甘博更是底蕴深厚，有丝绸之路上异域面孔的雕像和乐器，有充满边塞气息的战场文物和邮驿画砖，有穿越千年风尘的佛像和经书……马踏飞燕虽然只见到复制品，但一个大型墓葬兵俑方阵让人肃然起敬。

▲甘肃省博物馆内展品

中午我马不停蹄赶往第二站——敦煌艺术馆。出了地铁口，举着手机导航，在初秋的风里走过2公里的大街小巷。或许是潜意识的指引，我路过读者大道，我请路人为我在《读者》大厦门口拍了照片，纪念我孤独彷徨的青春时代有那份精神食粮的慰藉。

▲我在读者出版社前拍照留念

敦煌艺术馆在敦煌研究院旁边，都是朴实的建筑，养在深闺人未识，难得一个安安静静的景点。对于不便实地跑去莫高窟的轮椅党来说，这座配备了无障碍设施的艺术馆是亲近敦煌的最好方式。我见过四川省博物院里张大千临摹的敦煌壁画，这次面对一幅幅全息壁画实景，震撼更深切。游客中有些像是老师，在向年轻学子们讲述古代工匠绘画的精密和艰辛、画中经变故事的佛学深意、大千先生苦守敦煌三年摹画的故事、常书鸿和女儿常沙娜为敦煌研究奉献一生的故事……一种文化的形成，其实是很多个体的心血汇聚。

告别敦煌，我坐公交去了中山桥。黄河翻滚着浊浪穿城而过，不同于我见过的家乡长江的浩淼、江南水系的婉约、华北运河的沉稳。我扶着黄河第一座老铁桥的栏杆，心里念一句：母亲河，我来了。

▲我在黄河母亲前拍照留念

兰州之行的顺畅令我意外。道路平坦整洁，路边的公厕通常有无障碍标识。上人行道，基本不等我开口，就有市民问我需不需要协助推一把。眼看下雨了，一对年轻人送我到能遮雨的地铁门口才离开。我坐了两趟公交，上下车都是乘客帮助抬轮椅和搀扶。在中山桥，我被一排挡车的石墩拦住，一对父子帮忙抬轮椅，我才成功上桥。我在桥上溜达，一位小哥哥问我：“有什么我可以为你做的吗？”他帮我把轮椅弄上人行道拍了张照，又当导游陪我去看了大水车和黄河母亲像。黄河母亲雕像面前，老人们跳着少数民族风的广场舞，大西北的夕阳迟迟不落。

一天充实的兰州自由行，总结一下个人经验：

1、预订好住地和车票，能控制基础花费，也省心；

2、规划大致行程，我基本是把想去的地方串起来，先近后远；

3、我出门喜欢采用地铁和手摇轮椅，比打车经济环保还能多看市井风景，但一定量力而行，节省体力，安全第一，去不了的地方就随缘；

4、不怕向陌生人开口求助，也要有自我保护意识，不多透露个人信息（尤其是女性独自出游的话），不跟随去人少的地方。

在路上成长，在路上体会计划与变化的乐趣。

作者 | 苏相宜

编辑 | 文少爷  花生逗

图源 | 苏相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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