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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诗,800年后才被人读懂

刘愚er 明白知识 2020-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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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要读明白才好

▲陶渊明在明代画家中的形象

头巾饰首,童仆在侧

《临清流而赋诗图》

(明)李在绘


今天什么日子也不是,却莫名地想起了陶渊明。

想起了李长之先生写的《陶渊明传论》。

▲《陶渊明传》

作者:李长之

出版社:新世界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7


陶潜写过一首诗《述酒》,千载以下,还不断有论文出现:博士硕士教授们发表了种种文章来讨论述酒诗到底说了啥、陶渊明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述酒

重离照南陆,鸣鸟声相闻;

秋草虽未黄,融风久已分。

素砾皛修渚,南岳无馀云。

豫章抗高门,重华固灵坟。

流泪抱中叹,倾耳听司晨。

神州献嘉粟,西灵为我驯。

诸梁董师旅,芊胜丧其身。

山阳归下国,成名犹不勤。

卜生善斯牧,安乐不为君。

平王去旧京,峡中纳遗薰。

双阳甫云育,三趾显奇文。

王子爱清吹,日中翔河汾。

朱公练九齿,闲居离世纷。

峨峨西岭内,偃息常所亲。

天容自永固,彭殇非等伦。

对陶渊明这样一个热度堪比一线明星的古代文人,依然有诸多不可解之处。

可见,了解一个人真难。

他写《述酒一首》在公元421年,但要到1241年,也就是八百二十年后,南宋文人汤汉刻印《陶靖节先生诗》,这首诗才第一次找到知音。

《述酒》诗异常隐晦,难以理解。连宋代最爱掉书袋的诗人黄庭坚都觉得「此篇似是读异书所作,其中多不可解」;还认为《述酒》的诗题与诗各不相属:通篇无一酒字,却为何以酒为题?

借用首师大邓小军教授的词汇,汤汉当然算陶渊明的「异代知音」。经过自汤汉开始直到当代专家的详细解释,大家才明白,原来这诗其实是陶渊明在对那个时代政治上的大事发言。

420年,晋宋易代,晋恭帝禅让,刘裕登位。晋恭帝退位时心情还挺平和,甚至高兴,《晋书·恭帝纪》记载:「帝欣然谓左右曰:「晋氏久已失之,今复何恨。」乃书赤纸为诏」。退位后,被封为零陵王。

但是和平日子没过多久,第二年,也就是421年,刘裕让人捧了杯毒酒给零陵王,执行命令的人叫张祎,不肯干脏活,自己喝毒酒死了。刘裕又换人换方式,最后「以被掩杀之」。零陵王已经是废帝,还遭此下场,自然令人寒心。

陶渊明对此不可能无动于衷。但易代之际的政治氛围,也要谨慎对待,所以有了这首隐晦异常的《述酒一首》,诗题的「酒」,所指即张祎喝下去的那杯毒酒。

尽管如此,他还是写了不少诗句表达愤恨。这一年,他57岁,已经归隐了16年,入世之心已经很淡很淡,但看到他瞧不起的人物刘裕不仅政治上成功了,而且还这么卑劣,他被刺激到了。

政治上的苦闷,加上对晋恭帝的同情,他「流泪抱中叹,倾耳听司晨」,且愤愤然,憋了一口气,为此写了《咏荆轲》,缅怀荆轲这样的壮士;又想到刘裕的政治成功之路,就借《读山海经》感慨「严严显朝市,帝者慎用才」,要不然会如齐恒公那般下场,不听管仲除掉易牙、开方,最后饿死;又想到那些跟随帝王作恶的人,「明明上天鉴,为恶不可履」,不然就恶有恶报。

至于宁愿自己喝毒酒也不愿弑帝的张祎,他想的更多。

易代之际,如何自处?

古往今来,政治上的最高权力变更,对懂很多道理的读书人都是挑战。

陶渊明借《咏三良》咏怀,描绘读书人的选择:

新政权来了,「但惧时我遗」;

然后越陷越深,「一朝长逝后,愿言同此归」;

就算「临穴罔惟疑,投义志攸希」,依然让人难过,「良人不可赎,泫然沾我衣」。

为什么不能更超然些置身事外呢?

这么复杂的心思,在李长之先生的笔下,描绘的栩栩如生。就对陶渊明的理解而言,李长之先生胜过前代。

反观汤汉,陶渊明八百年后的知音,他解读陶渊明,只读到了陶渊明的愤怒,对晋宋易代的愤怒,因此认为他忠于晋室,属于「忠愤」:

「至《述酒》之作始直吐忠愤,然犹乱以庾词,千载之下读者不省何语。」

而从宋代开始,因受汤汉影响,历代沿袭,都把陶渊明当忠臣对待。

以李长之先生这本书的深度来看,汤汉当然错了。后代同意汤汉的人也错了。

因为在政治立场上,陶渊明并非忠于晋室,尽管他看不起刘裕。

▲李长之先生(1910—1978)

师从张东荪、金岳霖和冯友兰

著有《道教徒的诗人李白及其痛苦》

《司马迁之人格与风格》等人物传记


李长之先生为陶渊明写传,把陶潜一生做了明确的分期:

29岁之前,种田、读书;

◆29岁到41岁,「投耒去学仕」、「是时向立年」,虽然出仕,依然摇摆不定;

◆41岁-63岁,躬耕,归隐。

他出仕与退隐,都与桓玄紧密相连。

晋宋易代,政治上其实不是两种立场,而是三种立场。这第三种,就是与桓玄站在一起。他欣赏桓玄,而且按照李长之先生对渊明的家族历史分析,陶渊明受先祖陶侃以及外祖孟嘉影响最深。陶侃就是桓玄、刘裕一流人物,谈不上对晋室的忠诚。外祖孟嘉,魏晋风流人物,所忠诚的对象是恒温。

桓玄与读书人谈的来,在陶渊明眼里,比不学无术的刘裕强。当然,虽然政治上跟着桓玄走,陶渊明在出仕的十二年里,摇摆于「仕」与「隐」之间,所谓「饥冻虽切,违己交病」;一旦桓玄夺位失败,反而简单了,不用摇摆了,「咄咄俗中愚,切当从黄绮」,可以安心务农、安心归隐了。

他归隐后写的诗文,平淡从容,所以他在中国历史上留下了另外一个面目:一个品性高洁的隐士,超然于「是非苟相形,雷同共誉毁」之间。

辛弃疾称赞他:「都无晋宋之间事,自是义皇上人」;

梁启超说:「若说所争在什么姓司马的姓刘的,未免把他看小了」。

这样的看法,自然有一定道理。陶渊明诗文里对功利的淡漠,以及悠然物外的心境,千百年来,给了多少人共鸣与力量。

然而,李长之先生说,把陶渊明看得这么超然也不对。

易代而触物皆非。

看到同时代的朋友,一个个易代随时,陶渊明并不淡然。他在《停云》里对朋友感慨:「安得促席,说彼平生」,「愿言不获,抱恨如何」。

他的心是热的,周围是非常非常寂寞的。

他交往中的人有刘遗民、殷景仁、周续之、庞参军等。对这些热衷时事、热衷名利的朋友,他有讥讽。尤其殷景仁,应刘裕之命,做了太尉参军,他会说这样的怪话:「良才不隐世,江湖多贫贱」;对周续之这样的「通隐」,一方面号称归隐,另一方面又与「权贵勾勾搭搭」,他赠诗「马队非讲肆,校书亦已勤」「愿言诲诸子,从我颖水滨」「相去不寻常,道路邈何因」,讽刺有加。

大官檀道济去看望他,劝他出仕:「贤者处世,天下无道则隐,有道至今,今子生文明之世,奈何自苦如此?

陶渊明回答道:「潜也何敢望贤,志不及也」。

其实,哪是「志不及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用他自己的诗句表达是「逝止判殊路」,也是「语默自殊势,亦知当乖分」。

他虽然并不忠于晋室,但瞧不起攀附新贵、攀附刘裕的这些人。

427年,陶潜去世。死前给孩子写遗嘱,说自己从小喜欢「北窗下卧,遇涼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给自己写的遗书里说「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春醪生浮蚁,何时更能尝」。同时他却又希望孩子们能「兄弟同居,至于没齿。七世同财,家人无怨色」。

你瞧,多复杂纠结的一个人,又旷达、又头巾气。

了解一个人,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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