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以来，马来西亚发生了什么？
变天，而且还变了两次。
第一次是2018年大选，因为对腐败深恶痛绝，马来西亚民众用选票将执政长达61年的巫统所在的国民阵线联盟选下台，同时将反对腐败的希望联盟选举上台。
巫统（UMNO）是马来西亚最重要的政党，坚持「马来人至上」的原则，它与其他党派联合成为国民阵线联盟（Barisan Nasional，简称国阵），自己则是执政联盟的领导党派，在马来西亚的政坛上超长待机。
希望联盟（Pakatan Harapan，英文为Alliance of hope，简称希联）由前总理马哈蒂尔在2016年新成立的「土著团结党」（Bersatu，简称土团党）和伊斯兰党开明派新成立的国家诚信党、民主行动党、人民公正党一起组成，领导政党是土团党。
在反腐的呼声中，90多岁高龄的马哈蒂尔终结了纳吉布的连任，也终结了巫统的统治。
第二次是2020年，也就是今年，马哈蒂尔遭遇了政变。他的副手穆希丁带领土团党退出希望联盟，带走了26个席位，而人民公正党的重要人物阿兹敏（Mohamed Azmin bin Ali）则带着10个议员，加上他总共11个席位离开人民公正党。这样一来，执政联盟一下子丢失了37个席位，导致席位不够组建政府。根据宪法，这事应该由国王来处理。2019年新上任的国王，首先宣布马哈蒂尔为过渡总理；其次，国王拒绝了马哈蒂尔的建议（由众议院222名议员投票出新总理），而是选择自己挨个与所有议员沟通，并最终选出他认为代表多数人意见的穆希丁为新总理。穆希丁成为总理后，立即以土团党以及国阵里的两个主要政党——巫统以及伊斯兰党（PAS）为核心，组建了一个新的执政联盟，名为国民联盟（Perikatan Nasional，PN，简称国盟），并开始任命新的内阁。这样政治局面的变动，之所以会被一些马来西亚民众认为是「政变」，原因就是巫统与伊斯兰党居然靠着政治上的勾连，不用民众选票，又重回政治中心。最诡异的是，表面上看起来是穆希丁和土团党在主导执政，但实际上，巫统与伊斯兰党加在一起有56个席位，超过了穆希丁掌握的37席，如果再算上其他政治力量，巫统基本上成了执政中最大的政治力量。那些在巫统执政期间贪腐的公职人员，很大概率会逃脱处罚，比如因腐败而被起诉且判刑的纳吉布会上诉，在这样一个有利的政治环境下，他很有可能成功让自己脱罪。| 你想做个好人吗？可是什么是「好」呢？你心中有标准吗？你的标准能够推而广之么？「为什么要做好人」与您一起探讨我们该不该做好人，能不能做到等伦理问题。拒绝道德绑架，从了解道德的本质开始。2009年到2018年，是巫统党魁纳吉布（Najib Abdul Razak）执政担任马来西亚总理的时期。他是马来西亚的第六任总理，父亲、姨父也都曾任总理，长久以来被视为这个国家的政治贵族，家世显耀。纳吉布在英国诺丁汉大学取得经济学位后，回国从商。父亲去世后，他便进入政界，一路顺风顺水，成为最年轻的议员。
2009年，纳吉布成功当选马来西亚总理。在位期间，纳吉布以发展马来西亚经济的名义设立了「一个马来西亚发展有限公司」（1Malaysia Development Berhad，1MDB），简称「一马基金」。这家公司的本质是主权基金，通过吸收国际资本投资马来西亚项目的方式运作。然而，到了2015年，根据一马基金提交的账户报告，这家公司累计欠有400多亿林吉特（近100亿美元）的债务没还。不仅如此，《华尔街日报》报道称，有超过26亿林吉特（近7亿美元）的钱流入了纳吉布自己的口袋里。丑闻爆出后，由于一马基金涉及的主要交易都是美国高盛公司操作，有报道称高盛从中也获取了巨额利益，高盛也因此受到调查。纳吉布的腐败，在马来西亚众人皆知。因为腐败的不仅是他个人，还有他那随身背着爱马仕，挂满名贵珠宝的妻子罗斯玛·曼梳（Rosmah Mansor）。| 马来西亚漫画家Zunar笔下的罗斯玛，穿戴名贵珠宝，手挎爱马仕铂金包。由于Zunar画政治漫画嘲讽纳吉布和罗斯玛，他本人遭到了报复。在此之后，《华尔街日报》接着连续发表了多份文件佐证指控纳吉布，纳吉布和妻子、亲信从一马基金贪腐所得的金额有数十亿美元，金额之大，令人发指。马来西亚国内要求纳吉布辞职的呼声愈发强烈。当然，纳吉布可不会承认这些指控。他不仅要起诉这些报纸，还把批评自己的副总理穆希丁（ Muhyiddin bin Yassin）给撤掉了，美其名曰要建立一个「更团结的阵容」。按说纳吉布作为总理，一年的薪水恐怕都支付不起一个爱马仕铂金包，可招摇过市的罗斯玛毫无顾忌，她的炫耀行为似乎偏偏要告诉马来西亚民众：我就是有大把的钱。| Zunar讽刺罗斯玛的漫画，装满贪腐所得钱财的铂金包。夫妇两人疯狂购买豪宅、奢侈品、艺术品、游艇......虽然受到媒体的指控，但对于这样的大手笔，纳吉布却称钱都是中东捐献的款项，助力他所在的政党进行大选。这样的话显然没人会真的相信。2016年7月20日，美国司法部公布最庞大充公案，指明纳吉账户内的钱来自于商人刘特佐（Low Taek Jho）的公司，间接驳斥了捐献的无稽之谈。刘特佐30多岁，年纪轻轻就操纵了这场牵连多国的洗钱案件，涉及金额超过45亿美元，是个狡猾欺世的金融骗徒，同时被美国、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国家通缉，潜逃海外。直到2019年，作为和解的条件，他交出了7亿美元财产，美国才放过他，成了史上最大充公案。与此同时，作为丑闻的主角，纳吉布遭到巫统内部反对者的挑战，同为巫统出身的前总理马哈蒂尔对腐败非常厌恶，多次劝说巫统，让纳吉布辞职，但都遭到拒绝。在劝说无果的情况下，2016年，马哈蒂尔退出巫统，与另一位巫统的重要人物——被纳吉布开掉，而且被退出党籍的穆希丁一起成立了土团党，马哈蒂尔担任党主席。光是靠土团党单打独斗是没法将巫统拉下台的。为了能赢得2018年大选，马哈蒂尔与另外一个重要的政治家安瓦尔（Anwar bin Ibrahim）和解，并成功让安瓦尔所在的人民公正党与土团党结盟。马哈蒂尔对安瓦尔承诺，如果2018年当选，在当选两年后，也就是2020年，马哈蒂尔将总理的位置交班给安瓦尔。实际上，在马哈蒂尔做总理期间（1981-2003年），安瓦尔曾在1998年担任马哈蒂尔的副总理。但由于安瓦尔和马哈蒂尔理念不合，被马哈蒂尔用鸡奸罪名送入监狱。直到2004年，马来西亚联邦法院判决安瓦尔罪名不成立才得到出狱。
当马哈蒂尔铁了心要反腐时，安瓦尔与太太成立的主张反腐的人民公正党（Parti Keadilan Rakyat，英文为People's Justice Party，简称为PKR/PJP），就成了他首选的盟友，毕竟人民公正党是马来西亚一股重要的反对力量。在反腐这件事上，两人可以说冰释前嫌，之前结过的梁子一笔勾销。除了人民公正党，马哈蒂尔又联合国家诚信党、民主行动党，组成希望联盟。有意思的是，由于这个政党联盟没有注册成功，在2018年大选的时候，采用了联盟里人民公正党的名字来代替。最终，希望联盟成功在2018年大选中拿下了议会222席位中的129个席位，超出组建政府所需的112席位。马哈蒂尔担任总理，并启动对纳吉布的腐败调查。警方从落选后的纳吉布家中搜出大量现金、珠宝和其他奢侈品，马来西亚检察院对纳吉布提出诉讼。| 警方突击纳吉布房产时发现价值百万美元的奢侈品。
2020年7月28日，马来西亚法院宣判，前总理纳吉布因「SRC国际案」被判处12年监禁和2.1亿林吉特（Ringgit ，马来西亚法定货币，约4300万美元）的罚款。纳吉布，也因此成为马来西亚史上第一个因腐败丑闻而被送上法庭的前总理。
| 纳吉布在宣判后举行了记者会。别奇怪，正常文明国家，只要不是法院终审，犯罪嫌疑人还是可以取保并拥有基本自由的。在马来西亚的政治史上，马哈蒂尔可以说是一个传奇人物。在2018年大选之前，马哈蒂尔曾经担任马来西亚总理长达22年多，是马来西亚在位最长的总理。马来西亚在1957年脱离英国统治后，实行议会制，在国会中占有多数议席的多数党党魁，自然成为总理。独立之后的马来西亚，主要的政党力量就是坚持「马来人至上」的巫统（UMNO），它与得到华人支持的马华公会（MCA），以及印度裔支持的马来印度国大党（MIC）一起组成国阵，在国会中长期占有多数议席。马来西亚在民主框架下的政党政治，其实是巫统统治下的威权政体。
在长期的执政过程中，尽管遭到反对派的不断挑战，但巫统总是能逢凶化吉，不管是分化马来西亚的各个族群，以获得支持，还是瓦解反对党，巫统都是一把好手。半个多世纪以来，马来西亚就这样在巫统的独大之下发展。| 马来西亚的第一任至第六任总理。马来西亚流传着「拉赫曼预言」，在第一任总理拉赫曼的名字里预示了未来五任总理的人选。80年代，马哈蒂尔上台，他采取了比前几任总理更加市场化的经济政策，同时学习日韩的发展道路，试图振兴马来西亚的经济。也就是在这个时候，1982年，马哈蒂尔提拔了初出茅庐的纳吉布，安排纳吉布竞选州议席，这一年，纳吉布才29岁。此后，马来西亚在马哈蒂尔的手下得到经济发展，但也正因为马哈蒂尔推行自由化经济，使得原先受到经济政策优待的群体，不管是相对富裕的华人，还是相对贫困的马来人，都受到新政策的冲击。与此同时，巫统内部也并非始终团结如一。1987年，巫统党选，党内反对马哈蒂尔的力量，险些让他没能竞选上巫统主席。
可以说，无论是巫统内部，政党之间，马来西亚国内，对马哈蒂尔的反对声此起彼伏。面对党选结束后，巫统内反对力量起诉自己选举舞弊的行为，强势的马哈蒂尔直接向法院施加压力。不过，这次的结果并没有让马哈蒂尔满意，七个月后，法庭宣判巫统为非法组织，原因是有未注册的支部参与党选，技术上也存在非法行为。被党内反对力量打得狼狈的马哈蒂尔决定重组巫统，一个没有人反对自己的新巫统。他成功了，旧巫统的所有资产全部移交给了新巫统，这个政党在马哈蒂尔手中延续着自己的统治。另一方面，面对其他反对党领袖、民众的反对抗议，马哈蒂尔采取威权手段镇压反对声音，在他险些被弄下台的1987年，他实施了臭名昭著的「茅草行动」（Operasi Lalang），利用巫统在70年代推行的《官方机密法》和《内部安全法》，抓捕上百位反对自己的人士。图片来源：The Wall Street Journal可惜，反对党不仅没有把巫统推翻，一直以来与国阵叫板最厉害的反对党联盟，如民联（由伊斯兰党、人民公正党和民主行动党组成），也因巫统利用穆斯林和华人宗教信仰问题挑拨政党关系而瓦解。
而马哈蒂尔所看重的纳吉布，不仅当选巫统青年团团长，之后更是一路攀升，在巫统党内的影响力逐渐扩大，先后担任国家重要部长职位。在马哈蒂尔2003年退位后，纳吉布当上了国家副总理。2008年，纳吉布当选巫统主席，第二年（2009年）毫无疑问地就职马来西亚的总理。按理说，马哈蒂尔一直是纳吉布的领路人。可是到后来，老迈的马哈蒂尔对纳吉布的贪腐十分不满，也对巫统党内对纳吉布的支持大失所望。为了反对，马哈蒂尔联手上演了前文所说的组建联盟，参与大选。只是，将纳吉布搞下台的马哈蒂尔，二度出征却短暂得可怜，成了马来西亚总理任职最短的一届，刷新了记录。政变最重要的导火索是：马哈蒂尔身边几乎所有人，都不想安瓦尔接任马哈蒂尔的总理位置。前面提到，为了将腐败的纳吉布与他背后的巫统搞下台，在组成希望联盟时，马哈蒂尔承诺安瓦尔做他的接班人。反对安瓦尔接任总理的人，有两个最为关键，一个在明面，一个在暗处。在明面公开反对的是土团党的副主席阿兹敏。他原先是安瓦尔的私人秘书，两人关系非常密切，安瓦尔几乎把阿兹敏当作养子对待。| 阿兹敏（Mohamed Azmin bin Ali）
一个说法是，2019年，马来西亚流传出时任经济事务部部长阿兹敏在场的情色录像带，阿兹敏因此饱受性爱丑闻攻击。马哈蒂尔也出面为阿兹敏说话，认为这是政治打击下的假新闻，阿兹敏并没有蠢到会被人拍下情色视频的地步。后来的调查也表示，视频中的人物无法确认身份，事情不了了之。然而，阿兹敏认为，在自己遭受攻击的时候，安瓦尔没对他表示支持或者保护，而安瓦尔以前受到类似攻击时，他是拼命维护安瓦尔，并且信任安瓦尔是被陷害的。但这次，安瓦尔居然没信任他，阿兹敏感到受伤，所以要报复。至于原因，比较复杂。猜测下来，有几个可能的原因：
一是希望联盟在执政期间表现不如人意，马来西亚的经济滑落，GDP一年比一年差，经济状况成为十年来最差的；二是对选民的承诺没能实现，因此希望联盟在各州补选议员的过程中，支持率下降，节节败退；三是作为一名政客，幕希丁对总理当然也有野心，如果安瓦尔上台，自己就没戏了；四是为了抵抗反腐的调查，巫统需要重返政治舞台，所以积极推动穆希丁来取代马哈蒂尔。就这样，阿兹敏和穆希丁两相联手，奋力阻止安瓦尔接任总理。
遭到反对的马哈蒂尔，觉得党内支持自己的人已经不多，在2020年2月24日，决定辞职。也正是在这一天，穆希丁接任党主席，可是，他却带着土团党（26个议席）退出希望联盟。根据马来西亚议会制的规定，要在下议院拿到112票才能有资格组织政府。希望联盟原来是129票，穆希丁和阿兹敏分别带人退出后，一共失去了37票。这就导致希望联盟的票数不够组织政府（剩92票，不足112票），马哈蒂尔只能辞职。同时，穆希丁却得到了包括巫统、华人公会、伊斯兰党等其他政党的支持，组成了新的执政联盟，使得他的票数够当选新的总理。马来西亚的国王是由一个十分特别的统治者会议（九个州的苏丹以及4个州的州长）选出的，任期5年，现在的国王是来自彭亨州（Pahang）的苏丹阿卜杜拉（Tengku Abdullah），他在2019年的统治者会议上当选为新国王。
第一次是遇到前任国王辞职。阿卜杜拉的前任莫哈末五世（Muhammad V，上位前是吉兰丹州苏丹）在位两年后突然退位，这也是马来西亚政治上的头一遭。退位原因据说跟他离婚娶了俄罗斯一个选美冠军有关。第二次是遇到总理辞职。这也是马来西亚从未出现过的，没有任何一个总理在任期未满就辞职。对于阿卜杜拉国王来说，这相当于一个小小的宪法危机。按照宪法规定，他此时可以选定一个自己认为得到了议会绝多数人支持的议员来做总理（总理必须是议员）。
而在过渡时期，国王任命马哈蒂尔为临时总理（也是一个以前没有过的职位）。同时，国王认定多数的程序，宪法也没有规定。最后，国王逐一见过各个议员，并最终任命了穆希丁为新首相。这波操作下来，幕希丁成了最大赢家。他通过巧妙的「政变」，在不用大选的情况下，换掉了马哈蒂尔，获得了新政府的组阁权，成为新的总理。尔后在今年5月份，政党注册处写信认可穆希丁在马哈蒂尔辞职后接任党主席的合法性。更绝的是，穆希丁从土团党开除了马哈蒂尔等5个议员，理由是马哈蒂尔等人违背党纪律。如此一来，马哈蒂尔元气大伤，失去了反对幕希丁的力量。穆希丁上台，意味着执政联盟的主导力量竟然是那个霸占了马来西亚61年的巫统。这个庞大的势力再次上台，政治的风向又吹向了纳吉布，使得他这次宣判12年入狱也没那么让人激动了，毕竟他还有机会上诉。就像马来西亚的政治专家詹姆士·钦（James Chin）所说的那样：「人们不应该庆祝，因为在马来西亚，这些政治案件中里许多判决在上诉法院时都会被推翻。」不过，这也是议会制的优点，民众通过选票可以监督执政党，就算穆希丁与巫统这次「政变」成功，但只要民众依然坚持反腐，下次大选时，依然可以用选票把巫统再次选下台，同时把穆希丁等极力阻止的政治人物安瓦尔送上台。
政党斗争你来我往，背后却是一个国家百年以来探索转型的艰难历程。对于马来西亚而言，马哈蒂尔将马来西亚带入现代化，纳吉布被称为「转型之父」，这些领导人都希望带领着马来西亚走向更为民主、现代化的道路。可是，一党独大、贪污腐败，民主体制暴露出的缺陷使得这个转型步履维艰。纳吉布推出「一个马来西亚」理念，本意挺好，建立「一马基金」这样的跨国公司，本来也是为了和其他国家建立联系，促进外资投入。然而，当权力被关进笼子，笼子被当权者拎着走的时候，情况就不那么妙了。一马基金在大量资本的注入下逐渐成为国内的行业寡头，呼风唤雨。政治独揽、经济寡头，两相呼应，便成就了这样一场世纪丑闻。刘特佐凭借自己的手段，与马来西亚最高的实权人物接上头，通过利益输送共同谋划了这个惊天案件，可以算是民主体制的一个大丑闻。那么，民主政体下出现丑闻，是否意味着民主体制是失败的？民主制度最厉害的不是不产生政治丑闻，而是能够在丑闻发生后能够及时曝光。2015年，《砂拉越报告》（Sarawak Report）率先披露了一马基金的金钱交易，本应交给石油公司的钱奇怪地汇进了一个商人刘特佐的公司。不过，因为《砂拉越报告》国际影响力不够大，并没有对纳吉布造成实质性打击。美国甚至说全世界最具影响力的报纸《华尔街日报》跟进了《砂拉越报告》的报导。再是透露这个公司有7亿美元进入了总理纳吉布的口袋；最后，揭发纳吉布在生活中的奢靡无度，他的生活支出基本来源于一马基金；甚至连纳吉布儿子的电影公司制片的钱都来自一马基金，那部著名的《华尔街之狼》就是这个公司耗巨资拍摄的。《华尔街日报》的接连重锤将一马基金与前总理纳吉布的丑闻摊在了阳光下，让这个曾掌握国家最高实权的人物也无力招架。这个案件错综复杂，掺杂了政治、国际资本，各方势力，哪一个都不是好应付的。因为新闻自由，怀有理想主义的媒体人时时监督着权力，看守着资本，使得权钱苟合无处遁形。拿马来西亚自身来说，90年代在马哈蒂尔多媒体超级走廊政策的影响下，马来西亚的媒体得到迅速发展，媒体成了社会监督的重要力量。1998年印尼爆发「烈火莫熄」社会运动之后，马来西亚人通过媒体，看到印尼民众抗议苏哈托的新闻，深受鼓舞。民众意识到民主政体下，新闻自由的重要性，以及用选票来监督政府的重要作用。一是在安瓦尔被马哈蒂尔革职后，民众也发起了自己的「烈火莫熄」运动，以此来抗议巫统的统治。二是在当年的大选中，民众用选票说话，使得巫统的选票出现不过半的情况，险些丢掉大选。再回忆一下前不久《华尔街日报》记者约翰·凯瑞鲁（John Carreyrou）如何顶着各方压力，揭露硅谷「女乔布斯」伊丽莎白·霍尔姆斯（Elizabeth Holmes）的惊天骗局的吧。凯瑞鲁追踪Theranos这家估值90亿美金的独角兽公司时，深知公司背后有美国政要、华尔街大鳄的支持，连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舒尔茨，前国防部长、教育部长都被霍尔姆斯的骗局套牢，甚至连希拉里都为她站台过。不仅如此，霍尔姆斯和她的黄金律师团还对凯瑞鲁施加压力，声称他毁谤，要告得他倾家荡产。爆出这件丑闻的艰难程度，可想而知。更戏剧的是，凯瑞鲁所在的《华尔街日报》，当时已被默多克的「新闻集团」所收购，而默多克本尊老眼昏花，投了Theranos一亿多美金。如果Theranos的丑闻被爆出来，就会直接让默多克的投资打水漂。然而，当霍尔姆斯找到默多克，要求他出面阻止凯瑞鲁的报道在《华尔街日报》刊出时，默多克只能表示，这是新闻自由，他无法干涉。后面的结局，大家都知道了，霍尔姆斯的骗局被公之于众，震惊全球。
| 英文版《滴血成金》封面，中文又名《坏血》，是约翰·凯瑞鲁报道后所写的书，揭露了霍尔姆斯的世纪骗局。看看凯瑞鲁的报道，就知道新闻媒体对追寻真相，曝光丑闻的决心有多强烈。新闻自由，说起来轻松，但如果没有民主制度的保障，只会成为一句空洞的口号。在民主国家，尽管丑闻时时被曝光，即便涉及最有权势的人，民主制度也不会因此而崩溃，新闻自由也不会因此被扼杀。看看美国的「水门事件」，丑闻爆发后，倒霉的是尼克松——他因此被迫辞职下台，而不是报道新闻的《华盛顿邮报》记者。而美国的政治依然稳定坚挺，新闻依然自由。这种自由，是美国人自己争取而来的。美国建国之初，尽管以宪法的形式定下来四大自由——信仰自由、言论自由、出版自由、结社自由，然而，当时有两条沿袭自英国的法律仍然钳制着新闻自由（言论自由+出版自由）：一个是诽谤国家罪，一个是出版社登记制。有这两条规定，媒体和公众还能畅所欲言？假如这两条规定依然存在，我们恐怕就看不到后来《华盛顿邮报》记者所报道的尼克松丑闻了。难道记者不怕因为危害国家而被送进监狱？
显然不能，于是，美国国父、第三任总统托马斯·杰斐逊竭力废除这两条规定，以让美国真正实现新闻自由。新闻自由放在韩国也是如此，朴槿惠的「闺蜜干政事件」和涉及的一系列腐败问题，不就是媒体率先追踪报道出来的吗？
在民主框架下，不会完全消除腐败，但因为权力制衡，政治腐败能够通过党派之间的斗争而被暴露出来，这也是韩国自打前总统金咏三反腐之后，总是因为腐败问题不得善终的原因。纳吉布贪污的新闻曝光后，马哈蒂尔带领反对党要求其下台。即使当时纳吉布所代表的巫统权力强势，仍然抵不住在2018年大选中落选的结局。有政党对立，才会有权力制衡。有了权力约制，狡猾缜密的对手时刻盯着，权力才不敢踏错一步。这是马来西亚自2018年以来两次变天给人最大的感受：一个国家的领导人贪污受贿，让他下狱的不是政党内的斗争，而是政党之间的斗争，是新闻自由下媒体追求真相的结果。这在一些非民主国家，想都不敢想。作为转型国家，马来西亚尽管路途坎坷，但若能将政治与经济彻底分离，能将民主制度贯彻到底，也许就是转机所在了。■Najib Razak is found guilty on seven charges in the 1MDB scandal. The Economist, 2020-07-30.Najib Razak, Malaysia’s Former Prime Minister, Found Guilty in Graft Trial. The New York Times，2020-07-28.Najib Razak: Malaysia's former PM and his downfall over alleged corruption. BBC，2020-07-28.
世界虽大，我们想邀各位学友一起去看看。下载「知鸦」APP，7天免费畅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