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大地艺术家离世，他用一生包裹建筑与山水
“没有永恒的存在，而这才是生命的美丽。”著名的大地艺术家克里斯托·弗拉基米罗夫·贾瓦契夫（Christo Vladimirov Javacheff）曾用这句话形容他短暂又绚烂的作品，如今却是要用在自己身上。在当地时间 5 月 31 日，克里斯托于纽约的家中安然离世，享年 84 岁。这位大地艺术的杰出人物曾用粉色包裹小岛，用金色包裹新桥，本计划在今年包裹凯旋门，却因疫情推迟，生命也截然而止。尽管有些遗憾，但回顾克里斯托的一生也可以称作圆满。
01.
艺术从一见钟情开始
▲ 克里斯托和珍妮-克劳德在罗马拉萨利塔广场，1963
无论怎么回顾克里斯托的艺术人生，都离不开一个人——他的妻子珍妮-克劳德（Jeanne-Claude Denat de Guillebon），克里斯托这一生的故事也要从 1958 年两人相识开始说起。
▲ 克里斯托（左）和他的两个兄弟，1942
▲ 克里斯托（左）在绘画课上，1949
克里斯托 1935 年生于保加利亚，1957 年不满当时政府扼杀艺术环境的他辍学，开始流亡东欧，期间还弄丢了护照，失去国籍，十分落魄。
给上流社会画肖像画成了克里斯托仅仅可用的谋生手段，1958 年他受委托为珍妮-克劳德的母亲画像，因此在巴黎与同岁的珍妮-克劳德相识。
▲ 珍妮-克劳德抱着她的小妹妹，1939
这段一见钟情让所有人觉得意外，克里斯托可以说是一个没什么身份的人，珍妮-克劳德却是上校军官的女儿，但这个动乱的年代让一切变得可能，刚完婚 21 天的珍妮-克劳德毅然放弃门当户对的婚姻，成为了克里斯托的妻子。这是爱情的开端，也是他们艺术生涯的开始。
▲ 克里斯托在他位于圣塞诺克大街 14 号的工作室里，1961
在克里斯托还在创作以自己名字署名的作品的时期，他就尝试将一系列的金属盒子、瓶子、箱子，包裹在用漆泡硬的织物中，再用绳子捆绑起来，“重点并不是创造一个物品，而是物品本身的纹理质地”，他对物体表面的处理非常感兴趣。
▲ 克里斯托在码头区，1961
▲ 克里斯托在安装油桶，1961
与珍妮-克劳德在一起后，两个人对艺术一拍即合，开始构想更多艺术项目。油桶成为他们首选的装置材料，一来便宜且体积大，能用低成本做出醒目的视觉效果，二来油桶可以暗指西方对石油的依赖，帮助作品反映政治问题。
▲ 《铁幕，油漆桶墙》，1962
▲ 珍妮-克劳德和克里斯托分别在《铁幕，油漆桶墙》前合影，1962
1961 年，他们在科隆港口摆满木桶，进行了一次艺术尝试。次年 6 月的一个夜晚，木桶变成 89 个废弃的油桶，组成一个装置《铁幕，油漆桶墙》，以反对柏林墙的拔地而起。这个装置也成为“障碍物”，堵塞了巴黎威斯康辛街长达 8 小时。
由于没有经过警察许可，克里斯托夫妇俩还差点被逮捕。但这一次有惊无险的尝试却让他们声名大噪，这对神仙眷侣的艺术纪元在这里拉开序幕，从巴黎的窄巷走向了山川湖海。
02.
山川湖海都是我们的画布
接下来的两年，克里斯托和珍妮-克劳德又陆续包裹了女人、大众汽车、雕像，随后的 1964 年两个人搬到艺术氛围更开放的纽约，并永久定居于此。
▲ 克里斯托在他的工作室内，《四个店面转角》，1966
夫妇俩在纽约曼哈顿的霍华德街上租了一间公寓，创办了自己的商业公司，通过出售创作前期的草图和模型获得收入，以资助梦想。为了保证自己对艺术的主导权，他们采用这种模式平衡艺术与商业，并这样坚持了一生。
定居纽约后，克里斯托和珍妮-克劳德开始将自己定位为“包裹艺术家”，他们认为，物体被包裹也是一种被“陌生化”，形成新鲜的、独特的视觉，从而让人可以重新审视物体的内涵与由来。
1966 到 1969 年间，他们进行了不少初步的尝试，制作塑料装置、包裹建筑物、包裹当代艺术博物馆的地面，还参加了卡塞尔文献展。1969 年，克里斯托和珍妮-克劳德的大地艺术正式走入更广阔的空间。
包裹海岸，1968-1969
他们用 92900 平方米的防腐布料和 56 公里长的绳索包裹了澳大利亚悉尼附近 1609 米的海岸，比起之前的所有尝试，这件作品完成得并不轻松，搭建的工人需要在安全绳索的保护下攀爬于海岸的峭壁上，大量的人手作业才让这件作品成功实现。
陡峭的海岸在布料的包裹下藏起棱角，海岸线变得柔和起来。
包裹峡谷，1970-1972
1972 年，克里斯托和珍妮-克劳德在科罗拉多大峡谷，用 27 条绳索将 18600 平方米的编织尼龙橙色帷幕固定在 325 号高速公路上。明亮的自然风光在这橙色帷幕的对比下也黯然失色，这一抹橙色张扬而热烈。
▲ 克里斯托在现场指导
但这样美的光景在安装好 28 小时内就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摧毁，如昙花一现。不过克里斯托却不为这种短暂而遗憾，他认为“艺术家（尤其是建筑师）都在追求永恒。但我什么也不想留下，这需要勇气。”
好在这种短暂的美出现频率很高，70 年代中期，克里斯托和珍妮-克劳德在罗马最繁华的大街尽头包裹了古城墙，在美国罗德岛州的小海湾包裹了一片水面。
▲ 《包裹罗马墙》 1973-1974
▲ 《海滨》，1974
奔跑的栅栏，1972-1976
他们还在美国加利福尼亚的马林和索诺马县山区建起了一道白色的栅栏，沿起伏的丘陵而下至太平洋博德加湾的海岸。“奔跑的栅栏”采用了 20 万平方米的白色尼龙织物，穿过 14 条道路和福特谷镇，宛如一道白色的长城。
包裹步行道，1977-1978
次年，克里斯托和珍妮-克劳德在密苏里州堪萨斯城雅各布·罗斯纪念公园里，用黄色的缝制面料将人行小道包裹起来，这一创作让公园以小举动有了大改变，新的面貌使人们重新开始注意和审视公园的环境。
这一临时的装置保留了 12 天，之后被被移走并交给堪萨斯城市公园部门进行回收，公园恢复了原始状态。
03.
短暂而永恒的美丽
每一次的包裹艺术都是宏大而复杂的，需要耗费不少时间和精力，但克里斯托夫妇在 60-70 年代这十多年里马不停蹄地完成了十多个作品，堪称“艺术劳模”，这样高频的创作也让他们在 80 年代终于迎来了里程碑式的艺术作品。
包围岛屿，1980-1983
或许很多人并不认识克里斯托，但十分眼熟这片粉色。1983 年 5 月 7 日，佛罗里达州比斯坎湾一带十一座无人居住的小岛被明亮的粉色围绕，总共 60 万平方米的粉红色聚丙烯编织纤维漂浮于水上，从小岛的边缘向外延伸开 61 米。据克里斯托表示，这件作品受到了莫奈的《睡莲》系列启发。
在长达两周的时间里，公众可以从堤道、高空和高层建筑中接近或欣赏这些环绕岛屿的艺术创作。发光的粉红色织物与无人居住的翠绿岛屿、迈阿密的明朗天空和比斯坎湾浅水区的蓝绿色海水碰撞在一起，协调而富有魅力，引起当地人对在水土之间这种生活方式的思考。
《包围岛屿》在诞生前经历了与各大公众和私人团体长达 3 年的沟通谈判，这是一次最果敢的冒险，也成就了最壮观的里程碑佳作。
包裹新桥，1975-1985
随后，包裹住巴黎新桥的艺术作品也呈现在公众眼前。横跨塞纳河、穿过西提岛西端的新桥是巴黎最古老的桥，它的历史意义不言自喻，“我想改造它，把它从建筑物、从艺术家的创作灵感变成一件艺术品”。尽管包裹过很多建筑物，但这是克里斯托和珍妮-克劳德包裹过的所有事物中地位最高的一个。
新桥也是繁忙的交通要道，为了这件作品，他们花费了十年光景，终于在 1985 年落成。作品一面世，两人就名声大噪，跻身世界最著名的艺术家之列。
美-日之伞，1984-1991
克里斯托夫妇的作品也不只有“包裹”，1984-1991 年间，他们在美国南加州和日本茨城县两个地形相似的谷地同时创作，数千把张开的巨大雨伞在漫山遍野间蔓延。
茨城县是浅蓝色雨伞，南加州则是鹅黄色，这也是克里斯托夫妇第一次采用如此生活化的意象进行创作，更加能调动观者的感情。
包裹德国国会大厦，1971-1995
1995 年，克里斯托和珍妮-克劳德最引人瞩目的成就横空出世，他们用 10 万平方米的银白色丙烯面料和 1.5 万米的深蓝绳索将位于柏林的德国国会大厦包裹起来。据柏林墙倒塌不到 6 年的这一时刻，银色光芒闪耀在城市中。
德国国会大厦始建于 1894 年，于 1933 年被希特勒烧毁，在 1945 年几乎被摧毁，又在 60 年代得到了修复，它始终是民主的象征。曾创作《铁幕，油漆桶墙》的克里斯托从未放弃通过艺术表达政治诉求，经过了 24 年的反复努力，他终于完成了这个银色的壮举，他说：“这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丽的事物之一。”
被包裹的德国国会大厦隐去了所有复杂琐碎的装饰物，留下的轮廓依然壮观，震撼着前来围观的人群，这件作品吸引了全球的关注，它象征着柏林的新生。
门，1979-2005
《包裹德国国会大厦》还不是克里斯托和珍妮-克劳德耗时最长的艺术作品，从 20 世纪 70 年代开始准备的《门》甚至到 21 世纪才问世。夫妇俩在纽约中央公园的走道上树立起 7503 道由聚乙烯制成的门，橙色的门帘随风飘动，它们如同橙色的河流，贯穿了整座中央公园。
时任纽约市市长的布隆伯格称赞这件作品能与罗马梵蒂冈的西斯廷教堂、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以及《飘》相媲美，是一件“永恒的杰作”。
04.
伟大源自爱与纯粹
▲ 克里斯托在他的工作室里为《门》准备素描，2014
《门》落地之时，HBO 还为他们制作了一部同名纪录片，片头有这样几句：伟大源自爱与纯粹。他们的爱是传奇，他们的艺术更是传奇。
《门》花费了克里斯托和珍妮-克劳德 2100 万美元建造，在当时是纽约历史上最大规模的艺术品，但仅仅存在了 16 天。
▲ 《包裹树》， 1997-1998
克里斯托和珍妮-克劳德所有的作品都是这样短暂的临时项目，无法被馆藏，也无法进行艺术品交易，很难产生收入。但他们这一辈子都坚持拒绝接收任何委托和私人、公众的资助，并以此为傲：“因为我喜欢绝对自由地、完全不理性地、毫无理由地去做我喜欢做的事。我不会为任何事情而放弃分毫的自由。”
▲ 克里斯托和珍妮-克劳德在纽约中央公园，2005
2009 年，74 岁的珍妮-克劳德去世，留下了很多未完成的项目想法交由克里斯托一人。
2016 年，在意大利北部苏尔扎诺附近的伊塞奥湖，10 万平方米的黄色织物和 22 万个高密度聚乙烯立方体搭建起一座浮桥，走在桥上如同行走在水面或鲸鱼的背上，在克里斯托看来，浮桥上的每一步旅程都是艺术品。这也是珍妮-克劳德去世后，以两人署名的第一件大型作品。
▲ 克里斯托和《马斯塔巴》的合影
2018 年夏季，《马斯塔巴》在伦敦海德公园蛇形湖诞生，由 41 万个彩色桶组成，比埃及的吉萨金字塔更大。
“马斯塔巴”在阿拉伯语中是“长凳”的意思，是金字塔的前身。早在上世纪 70 年代，克里斯托和珍妮-克劳德就完成了这一构想，后来又多次前往阿拉伯规划。然而直到珍妮-克劳德去世近 10 年后，这一作品才真正实现。
伟大总有遗憾。珍妮-克劳德没能亲眼见到《马斯塔巴》落成，克里斯托也与包裹的凯旋门擦肩而过。两个人从上世纪 60 年代就开始共同策划“包裹凯旋门”这一项目，用 2.5 万平方米的蓝色聚丙烯织物和 7 千米的红色绳索将巴黎的凯旋门包裹起来。这一瞩目的作品因新冠肺炎疫情的影响从今年秋季推迟到了 2021 年的 9 月，如今也成为克里斯托最大的遗憾。
5 月 31 日，克里斯托的工作室发出其去世的正式声明，“克里斯托尽其所能，将不可能的梦想变为现实”，工作室也明确表明，尽管克里斯托已去世，他们的作品仍会继续进行。
在曾经接受采访时，克里斯托的这样一段表达或许正适合作为我们此时的悼词：“我们所有的临时项目都有着游牧、短暂的特质，它们永远处于一种无休止的动态状态。这些作品在生命中只能绽放一次，但是会永远地刻在记忆中。这才是我们进行这些创作的初衷，并且也唤起人类的本质：没有永恒的存在，而这才是生命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