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勋:我们都爱“林黛玉”却都娶了“薛宝钗”
在红楼梦结局当中有一个很重要情节是林黛玉病重,已经决定不要再活着了,好像跟贾宝玉的情感也应该了断了,所以他叫丫头紫鹃把箱子打开,找出那个旧的手帕,就是那个上面写满了诗稿,沾满了她跟贾宝玉的泪痕的手帕,要把它烧掉,紫鹃在旁边想要抢救都来不及。我们可以看到林黛玉这个时候非常决绝的,要让自己的生命有一个结束。
最让人伤痛的其实是等到贾宝玉把这个新娘的红盖头打开的时候,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在梦里面。因为新娘本来应该是林黛玉,怎么现在是薛宝钗坐在这里。然后他就问旁边的人林妹妹怎么不见了,之前他觉得自己丢了玉之后一路疯疯傻傻,现在他觉得自己更糊涂了,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真实现象还是一个梦。
我觉得这里其实让我最心疼的是宝钗。这个用调包的方法,诈骗的方法,冒名顶替的新娘发现新郎要找的不是她,而是在处处找林黛玉的时候,我们可以想象她心里的痛苦。
而最后告诉贾宝玉,林黛玉死亡的消息,很笃定的告诉他,不让他抱任何一点点的希望的,竟然就是薛宝钗。那这一点也很有趣,就是薛宝钗跟林黛玉跟贾宝玉三个人的关系,常常在通俗的电影当中变成一种好像三个人情敌的关系。
因为好像林黛玉和薛宝钗都爱贾宝玉,都想嫁给贾宝玉。其实我觉得在前80回的原作里,我不觉得有这样的关系,甚至我们也觉得薛宝钗跟林黛玉情同姐妹,她们两个感情非常非常好,所以用世俗这种写法其实是很奇怪的。
可是98回的这一段基本上我是赞同的,赞同的原因是薛宝钗是一个非常理智的女孩子,她跟林黛玉的浪漫和多情不太一样,她面对事件的时候往往都是用非常决断的理性来处理,所以这个时候我觉得按薛宝钗真正的个性来看,她真的会告诉贾宝玉,因为贾宝玉这个时候已经是她丈夫了。
而这个丈夫你嫁给他,他竟然痴痴呆呆,像一个智障者,什么事情都不能面对,什么事情都不能做,关于林黛玉死或者活的事情还纠缠不清。所以薛宝钗好像当机立断,觉得自己干脆当头棒喝告诉他,林妹妹已经死了,你不必要在这里再做任何的幻想。
所以我想这也是一种方法,我们有一个成语叫做“快刀斩乱麻”,因为贾宝玉是一个提不起放不下的人,他情感上总是纠缠。 而薛宝钗就是非常理智的面对一切事情,她就觉得你要面对那个问题,面对了以后你才能解决,也才能够真正放下,不然牵牵挂挂永远不能解决问题。
我想在华人的世界,好像总是有两个世界。我们年轻的时候有过自己的恋爱,有过自己强烈的爱恨,而那些恋爱、爱恨很可能跟现实是无关的。可是我认识好多好多的朋友,他回忆起来的那一个爱恨,强烈到预知生死的那个记忆,跟他后来家族里面可能有父亲母亲相亲安排的婚姻,我常觉得是两个完全不搭边的事情,也就是说我们很少有人可以真正去面对。
我们真的可能有两部分,一部分是非常强烈的,会是在看梁山伯祝英台或者罗密欧朱丽叶这些故事时会流泪,可是另一部分在现实当中我们会接受大家觉得合情合理的事。
所以我真的见到好多好多朋友,甚至我的学生,通过一些年轻的朋友我都知道他在大学里谈恋爱谈得多么疯狂热烈,可是不多久,等到有一天他忽然和我说要结婚了,要请我去喝喜酒!我问他的对象是谁,他就讲某年某月家里给他安排了一个从来没见过面的女子,然后他们相亲,现在也就结婚了,我忽然觉得这是两个人!
就是因为我记得他在大学的恋爱,那我也看到他现在叙述他的婚姻的时候是这么冷静的,这时候我就想到红楼梦里的这个情节,就是贾宝玉跟薛宝钗好像忽然真的变成了夫妻,好像忘掉有一个伤痛的女性刚刚死亡,而那个东西会不会变成他们中间的障碍,情感的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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