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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弹琴的时候, 整个身体就被这个音乐灌满了 | 钢琴家周善祥访谈录(三)

张克新 北京如歌文化 2024-03-30

不知你是否觉得,周善祥的一切都是无法复制的,他的世界是特别有趣的。他就是他自己!

周善祥加盟环球音乐DG之后的第二张专辑是与小提琴家雷诺·卡普松合作的莫扎特钢琴小提琴奏鸣曲全集,一套四张。



我是要寻找那些需要我的音乐



张:未来你还打算弹什么,比如勃拉姆斯?

周:我对于勃拉姆斯的兴趣不是特别大。说起来比较复杂,说不清楚。一方面是我对李斯特很有感受,李斯特跟勃拉姆斯是处不来的。我听他们的音乐、读他们的乐谱,我也可以感觉到,他们个性是不合的。

 

张:李斯特早期的炫技作品,你有感觉吗?

周:李斯特二十几岁写的作品是很有趣的,也很有实验性。可是问题就是他那时候作曲的技术还不够好,写得太啰嗦,思路太窄。我主要弹的是他中年,四十多岁以后的作品。

 

张:舒曼或者舒伯特,你好像也没有怎么弹。

周:舒曼,我经常在德国弹他的钢琴协奏曲。他独奏作品我没怎么弹。我觉得他发疯之后写的东西更有趣。我最喜欢的其实是他的小提琴协奏曲。我觉得他的Op.20之前的作品,个性跟我不合。像Op. 111的三首《幻想小品》就很有意思,我过去常弹他的单簧管或者大提琴和钢琴《幻想小品》。

 

张:那舒伯特呢?

周:舒伯特我也有弹蛮多的,即兴曲和奏鸣曲。



 

张:那么,你说过你对俄罗斯作品没有太多感觉,是吧?

周:到现在还不是我的音乐。

 

张:那未来呢?不知道?

周:我了解的很少,我弹过一次拉赫玛尼诺夫《第四钢琴协奏曲》,我觉得很有趣,我喜欢弹这个曲子。我前天也跟你说第二和第三钢琴协奏曲真是太长了。很多人觉得是一首令人兴奋的曲子,可是我心里感觉不到。这种音乐我心里没有感觉。

 

张:比如说柴可夫斯基也是这样,是吧?

周:柴可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的第一个乐章我觉得很不错,第二、第三乐章我就觉得无聊。

 

张:斯克里亚宾呢?

周:斯克里亚宾是很有趣,比如《第九奏鸣曲》,有一天我会弹的。钢琴的文献太多,一个钢琴家一辈子不可能把所有的作品都弹了。有的音乐是需要钢琴家来发现它,有的音乐是需要钢琴家去弹就好,我是对第一种音乐比较有兴趣,我是要寻找那些需要我的音乐。

 

张:那现在你关注的是十六、十七、十八世纪的音乐?

周:是的,同时,李斯特在他年长(mature) 之后写的,也是属于这个类别(需要我的)。那就是为什么我上一张唱片就选了这些音乐,因为没人弹它们。《第一号梅菲斯托圆舞曲》是大家都弹的,可是像《夜曲行进音乐》,或是《第二、第三号梅菲斯托圆舞曲》等等,这些统称为《交响场景》的音乐,我觉得是比较有意思、比较深的音乐。当年,李斯特是把《第一号梅菲斯托圆舞曲》和《夜曲行进音乐》写在一起的。可是出版商觉得后者没意思,就只同意出版前者。我发现了之后,就把他们放在一起演奏和录音,让他们完整呈现出来。所以,我觉得很多音乐还没找到它们的诠释者。我愿意去做这样的事情。

 

张:为什么大家没弹呢?是因为没人注意到它们吗?

周:是。像我以前的钢琴老师也跟我讲说他没有听说过这些曲子。像我第一张CD里面的巴赫《圣咏前奏曲》,昨天演出之后,有一位老师问我“这是谁改编的?是布索尼改编的?还是肯普夫的?” 都不是,这是巴赫的原创。现在大家还不知道巴赫写给管风琴的作品,其实可以用钢琴来弹。其实,在声音方面,钢琴和大键琴的差别,比钢琴和管风琴之间的声音差别更大。所以大键琴的音乐可以用钢琴来演奏,管风琴的就更可以了。


周善祥与指挥布隆姆斯泰特及维也纳爱乐乐团




对我来讲,弹琴比讲话更自然


张:还有,我这次发现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事情:通常来讲,钢琴家在平常都要练琴,保持自己的技术状态。演出前,也还要大量地练琴,熟悉作品。上台前,还要热身,做好去挑战作品的准备。可是对你来讲,好像这些都不存在。

周:弹琴是像讲话。

 

张:可是毕竟弹琴比讲话难很多,讲话是人类自然的本能,但是弹琴不是自然的。

周:对我一个钢琴家来讲,弹琴比讲话更自然。当然,有些条件要注意,要讲话的时候不要口渴,不要感冒,身体要好。还要记得要讲什么,嗓子要舒服。所以弹琴也是这样的,条件和环境要对,可是弹琴本身是很自然的。

 

张:但你怎么能保持状态呢,或者这么讲,你一天练琴有几小时?

周:那是秘密。

 

张:为什么是秘密?好吧。

周:这是职业秘密。

 

张:那比如说,在这儿的这几天,我没看到你练琴。一般人每天总是要花上几个小时,至少也得三个小时吧。

周:三个小时?!

 

张:嗯,或者更多。

周:这要看年纪吧。布伦德尔有一次跟我说,他年轻的时候没有这问题,可是他老了之后,他的手就需要每天动才可以。

 


张:即使是年轻人,也需要这样。因为钢琴家总是有一种担心,或者说成为了习惯,一旦几天不练琴,就会有问题。除了技术,音乐本身也是需要在钢琴上练的。

周:技术永远都可以更好。可是问题就是,到一个地步,技术就不是那么重要了。对每一首要弹的曲子,我知道它需要什么样的技术水平才可以表达我对这曲子的音乐想法。

 

张:我还是无法理解。说话是自然的,演奏是违背自然的。我真的不知道你是怎么能做到那么游刃有余。音乐就不必说了。在技术上,正常人大量练琴之后,还可能会有错音,可是你连错音都没有。这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周:我看过一个电影,它是关于一个日本的寿司大师,这个电影叫《寿司之神》(Jiro Dreams of Sushi》,你可能有看过。有人问他天分是什么,还有人问他说,是不是手的感觉,所以寿司可以做得特别完美。他说,其实天分是愿景,如果人有这个愿景,想做出最好的寿司,那么技术都是可以学会的。学到一个地步,就可以足够让他实现他的这个愿景。

 

张:你说得容易啊,但是你说谁不想做更好的钢琴家,做世界上最好的钢琴家?

周:那是当然啊。

 

张:我无法理解,我的问题可能比较傻。在你看来可能很无聊,但是我就是无法理解。而且你又不像有些人,每天练十个小时。你是怎么做到游刃有余的呢?无法理解!

周:我觉得练习其实是大脑里的运动。


 

张:即使如此,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你大脑里练习,手不练习,但是手上的机能怎么能那么好?

周:脑袋里面有手的图像。

 

张:不知你同意不同意,我觉得你是有多维思维的人。我们常人可能最多是四维空间,你是多维空间,跟常人不一样。

周:我不认为,因为我想我现在讲的这些东西其实是蛮自然的,很平常的。

 

张:所以和常人不同。我不知道我一直问这个问题,你会不会很烦。

周:我不觉得无聊。有一个人采访加拿大钢琴哈默林(Marc-André Hamelin)。他以弹历史上最难的钢琴曲而着称,也就是有很多音符的曲子。他也是一个不练琴的人,他真的是不练。

 

张:然后呢?干脆不练,就会了。

周:对。其实,如果存在脑袋里面的肢体运动记忆还不完整,就去钢琴上弹,一定会弹错。在脑袋里还没想得清楚的时候,在钢琴上弹错一次,那等于是训练弹错,那就习惯这些错误了。所以其实要等到在大脑里面把动作想得很清楚了,才可去练琴。

 

张:那不是像一个电脑大脑吗,你把所有东西像程序一样的记下来。上台前所有程序运行起来,它就自然在做的。

周:我觉得弹钢琴的技术是这样子,因为在演奏的时候是不需要想的。我可能是有一点天分,就是肢体上的天分。有些东西对我来讲比较容易,就是我看到一次就可以知道怎么做。

 

张:比如像昨天这样的作品,你有多久没有弹了?

周:《意大利协奏曲》是小时候就学了,那是永远不会忘记的。那两个李斯特,可能去年弹过,所以昨天上午我很认真地看了谱子。

 

张:所以你是用看谱子来练琴,而不用花很多时间在琴上练,然后演出前试试声音。

周:还是要试一试的。

 

张:实在是太不一样了!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我想你是特殊人才,可能是无法效仿的。

 

周善祥在维也纳金色大厅演出




我觉得我那个教堂是最奢侈的


张:我还很好奇为什么你要买一座教堂。朱晓玫老师讲过,你在巴黎附近的伊尔松市(Hirson)买了一座教堂,叫做圣·特蕾莎儿童基督教堂。你为什么要买这座教堂呢?

周:我发现这座教堂的时候,我就觉得它很漂亮,里面的声音很好。我从小就梦想有这么一个地方,自己来安排音乐会。我去各地演出都是别人帮我安排好,我就很好奇,我想自己看看是怎么做到的。这个教堂是1929年建造的,所以不是常见的很古老的教堂。我提出要买下它的时候,伊尔松的市长很支持我,也很信任我。我希望能让它重新成为大众经常光顾的场所,人们在那可以听音乐会、看展览。我自己也想创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的独特的艺术世界,演奏一些我挖掘出来的不为人所知的音乐作品。这也许能换个角度为古典音乐做事吧。

 

张:你的想法确实与众不同。听说你把那里当成了在法国的家,冬天的时候很冷,而且房间条件也不好,对吗?

周:哦哦,朱老师是觉得很冷,但是我们那边有暖气。

 

张:她的房间有暖气吗?

周:在教堂里面没有暖气,可是在房间里有。

 

张:那至少房间里的条件不好,是吧?

周:我是觉得足够舒服了。

 


张:你有没有希望住在很好的别墅里?

周:我觉得我那个教堂是最奢侈的。谁有那么大、那么漂亮的客厅?还有那么有趣的历史。

 

张:但是很冷、很艰苦。

周:我不觉得,我很喜欢我的教堂。

 

张:现在一年有多少场音乐会在那边?

周:到去年为止已经有8场音乐会,最近是雷诺·卡普松(Renaud Capuçon)来演出,六月底布鲁诺·蒙赛让(Bruno Monsaingeon,张注:著名的艺术片导演,拍过大卫·奥伊斯特拉赫、斯维亚托斯拉夫·里赫特等人的纪录片),他是电影导演,会去那边跟大家聊天,讲他以前拍的电影,讲他拍的格伦·古尔德、耶胡迪·梅纽因、大卫·奥伊斯特拉赫的电影。

 

张:那他有没有想法给你拍一个片子?

周:他是想拍,可是找不到钱。

 



我开始弹的时候,

整个身体就被这个音乐灌满了


张:最后一个问题。昨天的音乐会,观众非常安静。但是如果说观众比较吵闹,或者在一个环境不是那么舒服的音乐厅里,你怎么办?

周:如果有杂音,我还是会听得到的,可是在演奏的时候,我就是要专心想,如果没有这个杂音,这个音乐应该会是怎么样地在继续。

 

张:你的一是是说,如果没有杂音,音乐可能还会更好。其实杂音是一个干扰,是吗?

周:那是当音乐家的一个很大的好处。如果完全沉浸在音乐里,什么嘈杂的音乐厅、生活环境的艰辛,这些东西就会忘掉,或者感觉不到。我也希望没有吵闹的声音。可是如果有了,就是要想这个音乐本身的发展是要怎么样。其实音乐真的是像人在讲话。如果在很闹的一个房间里,你跟一个人在讲话,即使你们在没有讲话的时候,那你还是会感觉到你们的交流。所以这个对话本身的流动是存在的。音乐本身也是有这种流动。

 


张:就是你有两个宇宙,其中一个是音乐宇宙,一个是现实的宇宙。

周:对,那是音乐的最大好处。我开始弹的时候,整个身体就被这个音乐灌满了。

 

张:跟你聊天,虽然我还不能完全理解你描述的,但无论如何,你是一个伟大的天才。我尽量去理解,可能我要花很长时间,也许永远理解不了。

周:真的吗?为什么?

 

张:因为有些是我和大多数人都感受不到的东西,因为你太特别了。

周:真的啊?有这种问题啊?


(连载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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