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是机器,市场不是函数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观念的后浪 Author 漫天雪798
人们在分析经济问题时最容易犯的错误是眼里没有活生生的人,以静态的眼光看待市场,以为可以通过数学公式、图表、模型就可以认清经济现象。遗憾的是,很多“经济学家”也陷入静态均衡的泥潭中,以工程师思维看待市场,甚至把社会当作自己手中的画布一样任何涂鸦。
“社会必要劳动时间”的荒诞
据说“商品的价值量是由包含在商品中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决定的”。这句话我们每个人都耳熟能详,都把它作为标准答案写在试卷上。
可是,煤炭和石油这种不可再生的自然资源,在人们认识到它与实现某种目的有因果关系以后具有了经济价值,并成为稀缺商品,你通过多少劳动时间都是无法生产出来的。你不能说由于人没有劳动,所以深埋地下的自然资源就没有价值。
其次,劳动从来不是同质的。不同质就不能相加,也没有公分母,那如何确定科学家一个小时的劳动等于几个小时车夫的劳动?几个不同的科学家之间又何如确定等式关系?把不同质的劳动相加并平均,然后算出“必要劳动时间”,就如同将一斤黄金和一斤棉花加总在一起一样荒谬。我们之所以知道一斤黄金的价值不等于一斤棉花,是因为有市场过程形成的价格和共同的单位。
最后,即使有人通过神奇的算法解决了上述问题,但最根本的在于,什么样的劳动是“必要”的?只能交给市场。市场判定它有价值,它就是必要的;反之就没有必要。判定的标尺就是利润指标。能够获取利润,就是消费者在告诉他:你做的是对的。不能获取利润,就证明消费者还有更迫切的需求没有被满足,那么这种劳动不但不必要,反而在毁灭价值,耗时越长,毁灭越多。
归根结底,价值与劳动并没有直接关系,更不能用所谓“必要劳动时间”来衡量。价值,只能是人对物的主观评价,哪里有脱离了人的“客观价值”?说价值,就是在说主观价值。从这个意义上说,“主观价值”的表述,就是赘述,因为价值必然是主观的。
所以,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是一个基于想象的、静态均衡的、与真实世界无关的无用概念。
信息透明和对称的神话
计划者总是迷恋于数据,以为依靠庞大的数据就可以掌控经济、做出“科学”的决策。
但是数据信息是分散于千百万人头脑中的一时一地的知识的反映。一个人根据情势和自身处境,决定在某个地方开个餐馆,卖某种食物的搭配,采取某种服务模式,这种知识和信息是主观的、实践的、不可言说的,怎么可能传递给决策机构?
即使你能获取数据,数据的“生产”这个最根本的问题却无法解决。解决经济中的失调现象、推进人的福利改善,依靠的是不受干预的企业家才能,这是一种灵活多变的“思考的技术”。人在利润的驱使下,通过敏锐地捕捉市场信息,不断发现稍纵即逝的机会,迅速地做出决策并行动,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地创造和传递新的信息数据,请问一个计划决策机构如何能做得到?
当计划机构提出自己的目标时,就会将这个目标凌驾于所有人之上,人的企业家才能发挥就会受阻,信息就不会被创造出来。一个根本没有的信息,你又如何获取?
计划者对信息透明和对称的“执念”,反映出他们的自相矛盾和困境。做出决策必须依靠信息,但那种信息是动态的实践信息,而不是他们掌握的静态的历史信息。根据静态信息做出的决策,无异于盲人摸象,必然错误百出。这时候,他们就会要求信息透明对称,并把经济运行中的一切失调现象归结为企业家不透明的暗箱操作。殊不知,那种主观的动态实践信息,那种根据情势变化不断调整的思路和策略,根本无法“透明”和传递。不是不想,而是臣妾做不到啊!
因此,信息透明对称的神话就是一种典型的静态均衡思维。信息怎么可能透明呢?它本身的主观实践特征决定了其“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它根据情势的变化不断调整,怎么可能有什么一成不变的数据和公式?它不断地“无中生有”,又怎么可能透明而对称?
信息透明对称,意味着企业家才能的丧失。除非均匀轮转原地踏步,信息永远不可能透明和对称。
生产函数的迷信
在“数理经济学家”看来,市场中的生产无非就是一组组函数,求得最大化的解。
但问题在于,真实世界里并不存在这样的函数,企业家总是在不断地寻求新的利润机会,敏锐而又迅速地调整自己的计划,同时“无中生有”地创造新的知识和信息,这是他们应对市场竞争的日常功课,稍有迟疑就会被消费者淘汰。
那些数理经济学家会列出看似严谨的公式、画出炫目的图表、建出似乎无懈可击的模型,例如将某些生产要素之间的比例调整到产出最大、成本最低的程度。然而遗憾的是,这仅仅是“技术”意义上的事,问题的关键并不在此,而在于消费者想不想要你的产品。
生产是为了消费,消费者才是市场经济的指挥者。他们的偏好变动不居,常常“喜新厌旧”,对待不能满足他们欲求的企业“毫不留情”。然而这正是企业家才能发挥的领域,他们加入市场竞争,绞尽脑汁为消费者创造价值,接受消费者的检验。那些猜准了消费者心思、满足了他们需求的企业家获取了利润,没有做到这一点的被淘汰出局。经济进步和人类福利的增进,正是这样发生的。
请问,这样的企业家才能,用函数怎么表现?他们忽略的,恰恰是至关重要的。
难怪米塞斯在《人的行为》里不止一次地说:数学对于经济学的伤害,比起其贡献要大得多。我们当然可以画出曲线和图表,然而它对于我们增进知识并没有什么帮助,对于理解真实世界,更是百无一用。
经济学家需要良知和诚实
一种制度,如果系统性地阻碍企业家才能的发挥,就会失去至关重要的主观实践信息,失去最重要的调整,必将走向崩溃。如果没有私有产权,就无法为企业家才能的发挥提供激励,一个人又何必为不是自己的财产和利润进行思考和筹划,进而生产出对经济运行至关重要的实践信息,从而满足消费者需求推动社会进步?
这些道理并不深奥,从公社集体所有制下人们食不果腹,到后来的联产承包责任制产出立即大幅增长,无非就是财产权的(相对)稳定明晰和每个人的企业家才能得到释放的过程。
一些号称研究经济的人,提到经济,脑子里就是一堆数据、公式和模型,唯独没有活生生的人,也没有动态的眼光,岂非咄咄怪事?
研读经济计算的大辩论,我不止一次在脑海里发出一种疑问:这些所谓的“经济学家”难道真的意识不到自己错了吗?市场是一个企业家才能发挥的、动态的过程,对于我这样一个经济学的初学者来说,虽然也存在难度,但只要仔细思索并非难以理解,而且有无可辩驳的说服力,那么他们真的就无法理解吗?
我从一众“经济学家”的诡辩中意识到,他们可能并非不理解,而是故意否认。
例如泰勒和迪金森避重就轻地把辩论引向了静态方向,使其成了一个技术性的数学游戏,降低了整个辩论的理论高度。他们长篇累牍地论证计算是可能的,“计划机构可以通过调整价格的方法解决过剩和短缺问题”。可是价格不是人们要去适应的给定物,恰恰相反,是不断行动的人创造并调整着价格。他们似乎认为“如何计算”是最重要的问题,然而,并不是有了信息后如何计算——这本身就不可能——而是根本没有信息的问题。
一个“经济学家”皓首穷经,隔靴搔痒地论证一个从根子上就错了的命题,这很荒谬。
而从奥斯卡·兰格的转变中,我们更能看到这种死不悔改的偏狭与无耻。
在我看来,兰格提出的“作为一种解决方案的竞争”,将与计划水火不容的竞争概念引入他的论点中,本身就是承认自己的失败。他沉迷于静态均衡分析,但是这一切的起点就是错误的,经济从来是动态的,而不是静态均衡的。计划机构主导的所谓“竞争”,没有企业家才能的容身之地。用罗斯巴德的话说:“假装企业家是不可能的”。
但是,如果他承认了对方的正确,意味着缴械投降,将自己彻底否定,意味着自己社会工程师的梦想破灭,也意味着将脱离权力的荫庇,自己的理论将没有用武之地。一个人要否定自己很难,人总是囿于成见,逃脱不了“视网膜效应”的牢笼,不断强化自己的某些认知;人的心理又总是会为自己的行为寻找正当性理由,一个致命自负的人一旦被对方戳穿,不是去悔改和承认,而是会变本加厉地维护自己蹩脚的教条,于是只会更加故步自封抱残守缺。那么,让他当众向自己的论辩对象承认自己错了,更是不可能的事。
由此看来,兰格虽在某些阶段已经认识到米塞斯和哈耶克的正确,但后来不是朝着修正自己观点的方向进发,反而通过不断地打蹩脚的补丁,徒劳无功地用更多的错误去修正一个错误,甚至到了最后为了强词夺理地为自己辩护,不惜拉亿万人民的生命陪葬,无耻地为斯大林体制张目,在注定错误的道路上一路狂奔,就不难理解了。
但是这样的兰格已经与经济学完全无涉了,他已经蜕变为一个既没有扎实学养,又没有学术良知,同时无法诚实面对自己内心的无耻之徒了。
经济学家的研究对象,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是一个变动不居的过程。经济学家的学说会对亿万人民的福祉和生命产生广泛影响,因此不仅需要深厚的理论素养,更需要思想独立的风骨,以及面对科学和真理的良知和诚实。
附注:此文为阅读《社会主义:经济计算与企业家才能》的感悟之二。谨此向德索托和朱海就教授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