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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金明先生:识字教学与儿童认知发展

陈金明先生 文字研究 2021-10-27

陈金明先生:识字教学与儿童认知发展

陈金明(1936-2013),语文教育专家,生前系首都师范大学教授,曾任中国教育学会中学语文教学专业委员会理事长、学术委员会主任。著有《语文教学与创造力发展》等。


识字教学与儿童认知发展

文 | 陈金明


识字是儿童从运用口头语言过渡到书面语言的起步阶段,它与儿童认知发展密切相关。在学前期,儿童口头语言已有很大进展,但对言语活动的内涵,由于心理发展水平所限,还没有完全被意识。入学后,儿童识字既要掌握字形本身的结构关系,又要建立与音、义之间的统一联系。在这一过程中,充满着复杂的思维活动,识字教学必然引起儿童认知结构的变化与发展。

一、识字教学的心理学意义

1.识字活动的生理机制。儿童的语言发展与儿童的生理成熟尤其是脑的发育有关,先天性脑发育不全的儿童往往显示出低下的语言能力,出生后的脑损伤也会给儿童的语言发展带来破坏性影响。大量研究表明,脑的发展与语言发展是密切相关的。


临床发现,绝大多数以右手劳动为主的成年人,如果脑左侧半球中央前回底部(即言语运动区)受损伤,就会导致“运动失语症”,病人可以看懂文字,但自己不会读音,虽然他的发音器官正常。如果脑额叶的额中回后部接近中央前回手部代表区的部位受损伤,就会导致“失写症”,病人可以听懂别人的说话,看懂文字,自己也会讲话,但不会书写。如果损伤脑额叶的颞上回后部,就会导致“感觉失语症”,病人可以说话和书写,也可以看清文字、听到别人的读音,就是不懂它的含义。如果脑顶叶的角回受损伤,就会导致“失读症”,病人不能理解文字的含义,但却视觉良好,其他的言语活动也很健全。而正常人的大脑中,字的形态结构、字义和字音,表现为一个均匀、协调的联系系统,从而为识字活动提供了完满的生理机制。


根据汉字字形认知的神经机制研究表明,汉字字形的识别沿着这条神经传路:视区→角回→运动区。这可能是汉字所特有的传导通路。又有人研究了再现(书写)汉字字形的神经机制,认为再现方式(默写,听写)不同,其神经通路也是有所差别的。


2.儿童已有认知能力是识字的基础。汉字是表意文字,每个字都表示一定的含义。识字,从字义上说是识词,而对词义的理解又是认识事物、建立概念的问题。对外界事物认知水平及能力对儿童现象具有重要意义。外界事物指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是儿童认识世界的源泉。儿童对汉字的感知,不是一种死板的、机械的反映,而是同他们早期认知活动中所形成的个性特点、知识经验相联系的。当一种新的语言现象出现之后,儿童总是力图把它纳入原有的认知框架之中,尽力用已有的意义解释它,同化它。因而,不同的儿童对同一生字识记速度、理解深度是不会相同的。比如,初学“骡”“马”“牛”三字,农村儿童要比城市儿童容易理解,并能将之归类为牲口。这是同外界事物在他们脑海里留下的具体映象、形成的初步概念分不开的,而这些大千世界的映象、概念,正是儿童识字的基础。印度辛格发现的狼孩卡玛拉,用了4年、7年的时间,才分别学会6个和45个单词,到17岁临死的时候,才具有相当于4岁儿童的心理发展水平。可见,由于卡玛拉8岁前失去了社会生活的条件,没有言语交际,从而也就失去了获取知识经验的可能性。尽管她具备人的物质活动前提——脑,由于她生活在动物王国里,认知发展受到限制,从而造成了识字的障碍。


3.儿童思维的发展决定识字的质量。根据现代生理学研究,儿童对形象及空间的感受敏锐,主要是右脑的功能,而左脑擅长语言加工,具有抽象思维的功能。在识字教学中,把形象思维和抽象思维结合起来,就可以使大脑的功能得到充分发挥,有效地提高识字效率。但是,儿童有无可能进行推理、概括,发展抽象思维,在教师中仍有不同的认识。有些教师由于受儿童主要是运用形象思维观念的影响,教学往往囿于零碎知识的传授,从具体到具体,忽视了从具体到抽象的升华。显然,这不利于儿童识字能力的发展。


儿童的抽象思维不是凭空产生的,它是在感知外界事物、掌握一定知识的基础上形成的。教学实践证明,既承认儿童认识事物的形象性、具体性,又承认儿童具有抽象思维的可能性,从而,在利用儿童形象性、具体性的基础上,创造条件帮助他们形成概括性的知识。例如,在掌握若干生字后,引导他们按部首归类、按声旁归类、按同音字归类,从中找出规律,就是两种思维结合的生动体现。儿童掌握了抽象思维的规律,便可以利用规律,用较少的时间,学习具有相似部首的汉字。实践证明,结合汉字的构字特点,教给儿童概括性的知识,他们是完全可以掌握的。


4.儿童言语实践是识字的重要条件。现代心理学研究表明,主体活动是主客体之间发生作用的中介环节,它提供了主体与外界之间惟一可能的联结点,就是典型的“主体—活动—客体”三项图式。人的认识信息来源就是这三项图式构成的环路系统。在物理学中,实物之间的相互作用是依靠有关的场实现的。而在心理学中,主客体之间的相互作用则是通过主体活动实现的。据某省对学前期儿童的调查,他们平均已掌握140个汉字,2000多个口头语汇。一些超常发展的儿童,无论是识字、用字还是口头表述都远远高于一般儿童。据跟踪调查,这些儿童在学前期、入学后,其语言智力倾向性的共同点是:比一般的儿童说话、识字早;能主动与别人交谈,善于陈述自己的感情世界;善于识记成人的妙语,主动纠正大人的语病和错字;善于将自己熟悉的器物、认识的字进行分类,并能指出它们的相同点与相异点;好奇多问,喜欢模仿他人的语言、行为,等等。


瑞士心理学家皮亚杰说:“知识在本源上既不是从客体发生的,也不是从主体发生的,而是从主体和各个客体之间的相互作用——最初便是纠缠不可分——中发生的。”汉字在实现其言语功能的时候,大多是音、形、义的综合运用。因此,言语活动这一中介环节,对于儿童识字能力的形成是至关重要的。


二、汉字的音、形、义及其相互关系

1.汉字字形多样,结构复杂,初学儿童不易掌握。儿童对字形观察辨认的难易,跟字的笔画数目、笔顺种类和结构有直接关系。20世纪20年代中国心理学家刘廷芳、艾伟等人曾进行过中文阅读的实验研究,探讨了字形轮廓对汉字识别的影响。刘廷芳的实验表明,字义学习的难度并不随笔画增多而增多,笔画最多的字和最少的字,在字义掌握上其难度几乎相等。艾伟的实验表明,笔画数在1~10画间的汉字一般容易观察,而11~15画的汉字则以字形的结构类型而确定其难度;左右结构的、13笔以上的字观察有困难;若笔画在10画以上,且分三、四部分,由斜线和曲线构成,也比较困难。彭瑞祥等人的研究结果表明:字形结构属于左右对称的较易再认;半包围型的字一般说来也比较难认。现代语文教育家朱作仁的研究表明,能够做偏旁分析法的儿童,其识字成绩显著。


儿童辨认字形的能力,是随着所掌握的汉字知识、分解汉字及认知能力的发展而提高的。根据对儿童掌握字形过程的研究,儿童熟记字形的心理过程,需要经历三个阶段:第一,泛化阶段,即对字形结构各组成部分以及音、形、义之间初步建立模糊联系的阶段;第二,初步分化阶段,即字形结构各组成部分以及音、形、义三者之间初步建立统一联系的阶段;第三,精确分化阶段,即形成字形结构各组成部分以及音、形、义三者之间统一而牢固联系的阶段。


2.汉字是表意文字,多数字形不能把读音表示出来。培养儿童准确感知和发出声音,需要经过强化认读,并要依靠汉语拼音作为正音工具,这对帮助儿童识字、阅读和学习普通话,都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为此,要教会儿童声母、韵母的正确发音,教会四声和拼音方法。


儿童学习汉语拼音,也有难易的问题。a最容易学;前鼻音和后鼻音容易相混;复韵母ou念错的最多。拼音字母构造相近的,如p、b、q、d等,易导致读音相混。标准音与方言音不一致时,也会增加读音的难度。字音的掌握与该字在口语中出现的频率有关。刚入学的儿童,虽已掌握几乎全部的语音成分,但对不理解的字词读音,也会出现错误。儿童掌握声调,上声和阳平稍难,阴平次之,去声最难。儿童初学汉语拼音,往往会产生枯燥感,有经验的教师总是采取直观形象教学法,并根据字母的特点,创造和运用顺口溜、猜谜语、谱曲唱歌等形式,使拼音教学饶有情趣。如教e、h,编成“鹅嘴扁又扁,尾巴向右弯”,“一把椅子两条腿,坐在上头好喝水”的顺口溜,让儿童熟记。既形象逼真,又简练押韵。


3.字义是字的主要因素,儿童掌握字义要比字形复杂。儿童入学前通过口头语言所掌握的一批词汇是理解字义的重要基础。但随着识字量的增加,儿童会越来越多地遇到离他们生活经验较远的字词。这时,准确地理解字义就成了识字的关键。儿童掌握字义的过程是从具体到抽象的,教学能否做到形象、具体,对理解字义关系极大。如,低年级语文教材是图文并茂的,教师可引导儿童仔细观察字词与插图之间的联系,了解字词所包含的意义,从而准确地理解字义。又如,一位教师在教“笔”字时,先让儿童看实物——毛笔;然后让儿童看使用时的样子:竹竿在上,笔头在下,因此“笔”字的上半部是竹字头,下半部是毛字底。接着在读准字音、认清字形、了解字义的基础上,让儿童扩词,如铅笔、钢笔、圆珠笔,等等。这个字的教学生动地体现了从具体到抽象的教学规律,可谓颇具匠心。


汉字大多是一字多义的。一个字的应用范围很广泛,可以与其他字组成意义不同的词,教师应尽可能多地让儿童积累。这样,不仅可以深刻理解字的本义,而且可以扩展儿童的词汇。据有关研究,儿童在理解字义的过程中,有三种意义联系系统:一是在一定言语环境中的基本意义联系系统。如“深”字,儿童开始只能在“深水”“深坑”的具体言语关系中理解它的含意。二是潜在的、通过教师启发才能显露出来的意义系统。如启发儿童“深夜”“深山”也都是这个“深”字。三是在儿童的意识中尚未分化的意义系统。如“深奥”“深厚”二词就难以区分。教师揭示出这种容易造成混淆的意义联系系统,对儿童正确理解和运用字词很有帮助。


4.汉字音、形、义三个要素之间统一联系的形成。识字教学的目的就是读准字音、认清字形、理解字义,达到会读、会讲、会用,并在儿童大脑中建立起牢固的联系。早在20世纪20年代,艾伟研究汉字音、形、义之间形成的心理过程,至今仍有借鉴价值。其结论是:第一,在汉字学习过程中,形义和形声两种联结同时组成,但形义联结较形声联结耐久;第二,对呈现的字形加以解释所组成的联结,较不解释的耐久性高;第三,采用释字法,不但形义联结强而耐久,形声联结也较不释字的联结强而耐久。总的说来,形成音、形、义的联系,主要是利用儿童生活经验中已有的音义联系,与字形建立新的联系;生字的字义为儿童所不熟悉的,则要帮助建立新的音义联系,在此基础上再与字形建立统一的联系。

……

四、对识字教学促进儿童认知发展的思考

汉字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文字,它负载着中华民族五千年的灿烂文化,为人类文化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20世纪30年代,有人提出“汉字不灭中国必亡”的口号;20年前又有人断言:“电子计算机是方块汉字的掘墓人,也是汉语拼音文字的助产士。”但是,当代科学技术的发展早已匡正了上述的观点。汉字不但可以进行信息处理,而且还显示出拼音文字所没有的优势。由于汉字结构复杂便于在字形上区别同音字和同音语素,使汉字编码有可能全息输入,大大提高录入速度。经过测试,人们发现,中国和日本的青少年智商普遍高于西方的同龄人,是与学习和使用方块字分不开的。西方的拼音文字是偏向运用左脑的“单脑文字”;而汉字则是同时运用左右脑的“复脑文字”,它使大脑全方位得到开发。近些年来,内地学校通过识字教学试验,认为儿童在小学期间其认知发展将经历三次飞跃;第一次是在入学初期,儿童将口头语言转化为书面语言,实现音、形、义三者的初步联系;第二次是在掌握1500个字以后,开始大量阅读,间接地认识客观事物;第三次是在继续识字、阅读的基础上,用书面语言表情达意。我们在研究这些经验的基础上,对识字教学促进认知发展的内涵及做法提出如下思考:


1.观察力。识字教学要与生活联系,借以扩大儿童的言语交际领域和生活知识领域。为此,教师要引导儿童学会观察,从中不断吸收发展思维和语言的营养材料。只有把“识字教材”和“生活教材”结合起来,才能为儿童识字提供广阔的知识背景。汉字字形难学,但其结构是有规律的,一般可以分为三级:整字、部件、笔画。儿童每学一个字,都应很好地辨析字形结构的组成方式,找出它们的细微差别。而要做到这一点,教师就要把教学与观察有机地结合起来,用周围的具体事物和汉字符号,激发儿童敏锐的感受性。


2.思维力。汉字的形成和发展,都根植于汉民族的形象思维的土壤中。汉字作为表情达意的符号交际工具,又影响和反馈于汉民族的形象思维传统。而形声字的长足发展,又突出地显示了汉字的抽象思维特征。它运用抽象思维归纳字的种属部首,再将种属部首推广到同类事物概念之中。可见,识字教学和这两种思维形式是密不可分的。例如,儿童在识“赢”字时,就要经过“综合—分析—综合”的思维过程。如把该字分解为“亡”“口”“贝”“月”“凡”五个部分,就可以深入、正确地认识“赢”字的整体。如果儿童还知道古代用“贝壳”做货币的知识及其形状,就会更好地理解其“余利”的字义。汉字的创造是前人丰富想象的结晶,也是抽象思维的产物。汉字结构的对称性,上下左右部件含义的联系,充满了人们对事物的认识和概括。这样,儿童的思维力就会在理解和运用汉字的过程中得到发展,而思维力的发展又必将促进识字水平的提高。


3.记忆力。记忆是对知识经验识记、保持、再认的心理过程。离开它,一切认知能力的发展,都是不可能的。在教学中,教师要善于按照儿童记忆发展的特点,结合教学内容,培养他们的记忆力。为此,要引导儿童在理解的基础上记忆,采用多种方法帮助记忆。其中包括重视对事物的具体感知,使思维参与记忆,创设具体生动的情景,抓好复习巩固,等等。例如,有位教师在儿童用“美妙”一词口头造句后,让儿童说出“美好”“美丽”这两个词,然后引导儿童分析比较,使儿童知道这三个同义词都含有“美”的意思,但应用范围不同:赞扬高尚的品质、幸福的生活、崇高的理想,用“美好”恰当;表现花朵、衣服、风景、脸庞的好,用“美丽”恰当;描述动听的音乐、东西制作精巧,用“美妙”恰当。这种做法对发展儿童的意义记忆能力很有好处。


4.想象力。想象是一种形象思维,这是一种特殊形式的思维活动。想象是一种在表象基础上形成的认识能力。儿童掌握字形、理解字义,直至阅读、作文都伴随着丰富的想象活动。离开想象,识字能力也是难以提高的。教师应当凭借教材,联系儿童生活,在识字教学中,有计划地引导儿童开展想象活动,尤其要引导儿童根据一定的目的去大胆创造新的想象。对儿童来说,只要在他们认知范围内能有所突破、有所创新,就应当予以鼓励。一位教师在教“辛”字时,要求儿童记住这个生字。一个儿童说:“‘辛’字上面是个‘立’,下面是个‘十’字,一个人立着工作十小时,是很辛苦的。‘立’‘十’就是‘辛’。”这个儿童根据“辛”字形和义的特点展开想象,想出了这个生动形象的识记方法,这就是创造。还有,从一个汉字的笔画结构造出的谜语古今很多,是中国人喜闻乐见的文字游戏,它具有发挥人的想象力、增长聪明才智的作用。如谜面为“田”的谜语很有意思:“四个王字转又转,四个日字肩并肩,四个口字紧相连,四个山字尖对尖。”


5.整合力。在识字教学中,对儿童的观察力、思维力、记忆力、想象力分别加以培养,是有效的,但又不能只抓某一方面而忽视综合训练。事实上,任何一种能力培养都不可能孤立地进行。以观察力的培养为例,在儿童观察活动中,如果没有记忆、思维、想象等活动的参与,那么,观察就难以准确、细致、有条不紊,难以找出事物的本质。因为,认知是对事物认识的一个完整的心理过程,任何一种认知能力的培养,都离不开这个整体。儿童认知的整体发展,不是不可捉摸的,它的实际内容即是观察、记忆、思维、想象等各项能力的发展及其相互间的整合。我们如果能处理好各种能力培养和整体发展的关系,就可以取得识字教学的最佳效益。

 

本文原载于《河北师范大学学报(教育科学版)》2001年第3卷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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