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州安阜民国旧居考

樵苏无忌

在崇州安阜乡漕溪村，有一座被当地人称为“碉楼”的建筑，那是当地人王耀祖（1885-1950）于1936年建在老家安阜场的一片建筑群落的遗存。

王耀祖，解放前崇庆县参议会议员，袍哥组织唐安总社副总社长，县城西街“时利和”大商号重要股东之一。有资料说他“同元通黄家紧密勾结，解放初期共同暴乱，是全县恶名远扬的恶霸和反革命分子，1950年秋被镇压”（摘自茹彬的回忆文章《活捉黄光辉 铲除“元通国”》）。

1951年后，此处房产充作公产，几十年来先后用作安阜乡乡公所、安阜公社办公室、安阜公社广播站、安阜乡榨油厂，现在正租给他人作家具厂。当地老乡说，这个建筑群在用作安阜乡榨油厂期间，受到的破坏最大，很多单体建筑被完全拆毁，粗大的原木现在也很难见到，整车的上好木料夜间悄悄被运走。即便是现存唯一的“碉楼”，楼板受到的破坏也是最严重的。

我和文友胡君只是考虑建筑的留存价值，并不太去关心其历史政治背景，因为毕竟是一幢83年前的建筑。我们就问当地村民，说上级部门对它重视吗？村民说，前一阵子崇州市某部门派人来看过这个建筑，可能加之涉政，他们认为没有修缮价值。

我和胡君均认为，此建筑风格亦中亦西，拼凑而成，严格来说并无鲜明特色。虽然主人耗资不菲，建筑质量本身又很好，但是装饰画饰却很粗糙，无论从装饰纹样、题字、画风、做工均如此。当然，也许是主人当年更关注的是实用性和安全性，从而降低或忽略了艺术性。用今天流行的说法，就是有点“低端俗气没档次，高调奢华无内涵”。

“碉楼”两层四方均布满射击孔。村民介绍说，主人当年建造时，应该是把这个“碉楼”作为自己安全的最后一道屏障，所以一看便知“碉楼”已经武装到牙齿了。

从建筑外墙石灰层外层的玻璃态物质来看，当时应该还用上了少许水泥类建材，这在当时应属先进工艺。而木结构部分，全部为樟科类上好木料——主人不差钱——王家米行“时利和”一度垄断崇州市场，曾酿成崇州1942年的抢米风潮，事发当晚县府还在西湖塘枪决了三个冤大头的“暴民”，其中一人为餐馆13岁的跑堂，另一人为隆兴胡姓泥水匠。

粗略估计，这片建筑群当年占地四、五亩，马头高墙。西向为正门，北向一扇二门，均双开。目前北向二门相对保存完好，只是乳钉铁皮已经完全生锈。正门被拆除也是近一、二十年的事情，其左边隶书下联还残存，叫做“叔子风流人X X(?)”，字迹明显可辨。同时，西向正门左边一小门高约五尺，可直接通往“碉楼”，旁边可辨一大写隶体的“归”字。

在“归”字与对联之间，有一处松鹤线描画的题字，让胡君十分的惊讶，经过辨认，这是王耀祖本人的手迹，内容是“松白长青 丙子春耀祖自题”。说实话，字写得不算好，也不太规范，还把“白”字当“栢”字了。

进入“碉楼”内部，除了木楼板和木楼梯，其余空空如也。楼板已经部分损坏，主室、客厅、侍卫室、密室大致可辨。山墙坚固，尖山顶用曲木条封闭。“碉楼”东边有三间配套平房完好，廊宽一丈许。

在北向二门，门、墙和房总长十丈许，建筑风格为江南徽派模式。门右下仍有一处题字，经胡君和我考订并推测，这方题字仍出自主人之手。其原因如下：1.“松白(柏)长清(青)”四字中，“长”字的写法在笔势、笔意上与第一幅相似度极高，只不过第二处两次用了切笔。想来，书写者未必有此预先安排，纯属巧合。第二处的“松”字写法更规范。“青”字被写成了“清”字，可能围观者惟尊者讳而不便当面提醒，怕主人难堪，故有此笑话流传下来。2.款识为“仿元人法意”，“仿”“元”二字如蒙童之笔，“人”字借用了古隶写法，在行书中属江湖派不规范写法。3.题款布字随意，估计内容是艺人完工后在主人面前海吹胡诌一番邀功，并口授让主人这么题写的。掌声和吆喝声中，主人一高兴，立即开出优厚工酬。

特别需要说明的是，刻工的技艺很精湛，竞把两处题字风貌完全反映了出来，这一点必须肯定。但是，这位刻工也不厚道，既然拿了主人的银子，就应该顺手把主人字的误陋之处掩饰一番，才合符为人之道。岂不闻某纪念堂题字中，人家启功先生就算是做人忠厚的。

当然，附庸也罢，但毕竟主人心向风雅，终归不是坏事情。

在“碉楼”后面围墙一条小路之隔，是王家古井。根据文字记载，此井系王氏祖上远祖王芝朝于清代嘉庆年间所掘，现在已经被铁围栏保护起来了，并有文字介绍。只是为了保护，反而破坏了古井的原有风貌。

刚要离开，遇见一张姓老妪，她热情地向我们介绍，说到她的公公以前曾在王家帮厨，后任账房师爷等等，顿生"白头宫女说玄宗"之叹。估计，她的公公虽是师爷，但所涉之事泛泛，并非王家的核心业务。

据说王耀祖在上世纪80年代已平反，但未经证实。

张老太还说，王耀祖当年迎娶四房，留下四子二女，其子女现都老了，最小的也有80岁左右。其孙辈发展还不错，现在大多在经商，有的就在崇州当地从政为吏。

想想王氏解放前在崇州的名气和地位，当高于袍哥头目施德全。包括黄鳌、黄光辉，他们，均算得上其时崇州的前几个头面人物，那时连民国崇庆县县长朱瑛、叶春杰等，也被他们吆三喝四，指挥得团团转——历史就这般无情——而今，夕阳一抹，如血。凄凉荒草之中，一切风流尽褪色，不过一抔黄土一残楼。

(四张图片来自漕溪堂主的博客   谢过)

201908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