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东:殷孟伦先生的训诂研究
殷孟倫先生:“索引只能够为做学问提供方便,但绝不能拿它来做学问。有的人写文章,看起来旁征博引、头头是道,似乎很渊博,但一经深究,却肤浅之至。为什么?就是因为他的资料大都是从各种索引或辞书中转引来的,有的把意思都弄错了,原来他根本就没从头到尾读过那部书。”又:“做学问,自己肚子里总要有那么几部不需要索引的书才行。”现在都使用电脑了,连“索引”都有些“过时”了,先生这些话,更值得铭记。
先生晚年,尤多致力于训诂学,撰写了一系列这一方面的论文,比如对段玉裁《说文解字注》、王念孙《广雅疏证》等作了专书研讨。清代“段王之学”已形成了一个有理论、有方法、有效验的学科,将汉字形、音、义三元素及其之间的关系研究得十分透彻。他们的成就已经为“语言文字学”的独立奠定了实绩性的基础,已使“小学”从“经学”的附庸而蔚为大国成为可能和必然。清末章太炎先生之所以正式将“小学”改称“语言文字学”,主要就是因为有以段、王为代表的乾嘉学者的实际成就。因此,对他们的著作抽绎其理论和方法,归纳其原则和条例,这对进一步丰富、完善和发展传统语言文字学是极为必要的。先生在这些论文中,发覆表微、钩深启蕴,不是简单地作价值评判,而是致力于探求他们的研治理念与研治方法,从中发掘出了具有启悟性的、对我们进一步研究语言文字有指导意义的元素。同时,先生还撰写了《略谈“训诂学”这门科学的对象和任务》《训诂学的回顾与前瞻》等文章,对“训诂”这一古老概念进行了科学的界定,承“故”融“新”,在对前人成就的总结和深刻认知的基础上提出自己的构想,为“训诂学”日后的发展取向提供了重要的借鉴。
殷孟伦先生手书
《尔雅》一书,更是先生专精研治的典籍。《尔雅》一书的价值人所共知,这里不必费辞,需要说明的是,先生精切地认识到《尔雅》的性质,一方面“《尔雅》之书,实依他起,必附诸经籍,其用始显,反之则无用”,另一方面“它又总结了曾经行用过的古汉语的词语,加以类聚群分,勒成专书,这便为古汉语词汇的研究勾画出了一个大的轮廓。惟其如此,这就使《尔雅》由主要以服务于古代文献的阅读为目的的著作,进而成为独立研究词汇这一学科的开端的著作”。他明确提出,《尔雅》既有它的附属性,又有它的独立性。这样,对《尔雅》的研究必然要一方面以群籍证明其义训,另一方面又要以其义训来解读群籍,进行双向求证,彼此互验。同时又要以音贯义,通过音同、音近、音转的途径来探求义训的相关与文字的相假。实际上,乾嘉以降研究《尔雅》的学者已都遵循这种法则,并取得了辉煌的成就,然而随着学术的发展和时间的推移,我们今天已不能惬意。以最通行而影响最大的郝懿行《尔雅义疏》来说,郝氏对《尔雅》中文字的声韵部类的归属和转变的规则都欠精当,或失于疏误,或失于拘挛,以至于王念孙、黄侃都对其书大加删订,这是其一。其二是取证材料也不甚完备,后继研究者无论是对文字的校勘还是对佚说的辑存,都有新的成就,取证材料愈益广博,精见卓识层出不穷。然而都散见于各家著作,未能汇采以全面疏释本书。先生则全面搜集了郝氏之后直至近代各家之说,博系其通,细别其异,取精用宏,撰写了《尔雅郭氏纂疏》一书。这不同于“汇纂”“诂林”之类的编辑类著作,而是理法具备、断制精确、有伦有脊、自成系统的一部义疏式的典籍,可以说是研究《尔雅》集大成的巨著。遗憾的是由于种种原因,后几卷尚未写定,稿存于家,尚待整理,只以“举例”的方式发表并收入《子云乡人类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