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黄胸鹀说到鸟类分布与迁徙
前几天连续写蒙古国鄂吉湖鸟类及相关话题，涉及不少鸟种出国后的分布，今天想起，这话题还可以扩展一下。
早几年黄胸鹀被列为国际濒危物种，提升了保护级别，各地都做了不少科普宣传，发动公众不吃鸟不打鸟，不能让黄胸鹀这样的小鸟被人类给“吃没了”。形成这样的保护氛围是很好，但我发现一个问题——媒体在报道中说，据专家介绍，黄胸鹀的繁殖地在北纬多少多少度，从亚洲分布到欧洲，秋天迁徙时因为不能翻越青藏高原，所以往东绕路南迁，经过亚洲东部，结果被大量网捕，送上广东人的餐桌……
这不对吧！要是不能翻越高原，干嘛东欧繁殖的黄胸鹀不直接南下走地中海去非洲？干嘛要绕那么远走那么爱吃鸟的亚洲？“不能翻越青藏高原” ，显然不能成为黄胸鹀迁徙走东亚的充分理由。
看下黄胸鹀的世界分布图，还是取自《日本的野鸟590》：
放大看看黄胸鹀的分布图：
跟黄胸鹀有类似情况的小鸟还不止一种，鹀类有不少是走东亚迁徙，繁殖地在西伯利亚到欧洲，而越冬地在中国南方到东南亚。
上图是田鹀，往欧洲走得相当远，除了中亚有一点点越冬，大部分来中国了，还有日本。
上图是小鹀，也去了北欧，只在中国越冬。
上图是白头鹀，繁殖地不太靠北，越冬地也不太靠南，迁徙距离比小鹀近多了。
再看一个铁爪鹀，从北美到欧亚大陆：
还有一个白腰朱顶雀，也是北美到欧亚大陆，有部分是留鸟？该不会是此鸟非彼鸟吧——北红尾鸲在北京，夏天是一拨，冬天是另一拨，都不是留鸟。这个话题不展开，我没有更多根据。
想说什么呢？先讲个白腰朱顶雀的故事。
中国有鸟类环志中心，全国设了不少环志站。每年春秋迁徙季大量环志过境鸟类，也可能回收到本国或者他国的环志鸟类，各国之间会有环志回收信息的交流。有一年，黑龙江的高峰林场环志站，接到来自芬兰的信息，芬兰那边回收到了一只环志白腰朱顶雀，是高峰林场环志的（如果我记忆有误，可以纠正为黑龙江某环志站的环志白腰朱顶雀被北欧某国家的环志站回收到）。这说明，出现在中国东北的小鸟，穿过了整个西伯利亚又经过东欧到了北欧！它干嘛要飞那么远，难道西伯利亚容不下吗？
还真可能就是！
鸟类学者有研究证明，鸟类有自己的王国和领地划分，不仅不同类群，甚至同一种鸟，也是先来后到，各有地盘。如果你来晚了，对不起，这里没有你的位置了，再往远一点找地方吧。如此，种群越大的鸟，飞得可能也越远。因为它们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大数量的，而是一点点扩大族群，一点点扩张地盘，一点点往更远的地方去开疆辟土。而且，它们不是繁殖地更北的越冬地就更北，反而是越有本事的迁徙距离越短，后来的只能再往远去找地方。连父母跟自己的孩子也同样，绝没有把老巢让给儿女一说，而是老子养大了你，自己找新地方去吧！
有环志信息证明，同一种鸟，出发地和落脚点近的更近，远的更远。从一些大鸟的分布也能看出，鹤类中，丹顶鹤的繁殖地与越冬地距离最短，白鹤的距离最长；天鹅中，大天鹅迁徙路途近，小天鹅迁徙旅途远；大鸨，壮硕的雄性不迁徙，守着自己的繁殖地，妻儿却要南下……谁想走近一点？没地方给你！
回来说黄胸鹀。有一次跟台湾鸟友蔡牧起老师夫妇一起在青海看鸟，因为找藏鹀，看朱鹀，蔡老师说起鹀的起源与分布。他说藏鹀、朱鹀都很特殊，“来路不明”——一般认为鹀起源于北美，不断扩散也不断分化，大部分是在新北界（北美）到古北界（欧亚大陆北方）繁殖，秋冬南迁。但是朱鹀藏鹀不是这规律，所以也就特别受关注。我可是记住蔡老师这几句话了，再看鹀们的分布与迁徙，就留意多了一点。
黄胸鹀是扩大种群特别成功的一种鹀，从东亚一直到了欧洲，但是它们也是从东往西一点一点扩过去的，所以秋迁也是循着祖辈的路线先往东再往南的，绝不直接南下。而白头鹀当初在占领新的繁殖地上相当成功，没有特别靠北，而是环贝加尔湖，所以南迁也就近在西北华北都有落脚点。但小鹀田鹀都是过了贝加尔湖才有繁殖地，迁徙路线也就更长。
所以了，这些鹀只有朱鹀（并不是鹀）、藏鹀上了青藏高原，还不下来了，算破例，其他鹀老老实实按祖辈遗训规规矩矩走传统迁徙路线，先来后到地往西往北扩散繁殖再往东往南回返过冬。“禾花雀”以旺盛的发展力顶住了长途迁徙的风雨还扛住了岭南人的口腹之欲。遭遇疯狂吃鸟恶习是现当代的事情，过去人口少，又没有商品经济，更没有攀比风气，这些年黄胸鹀才终于扛不住了。
哪里有黄胸鹀翻不过青藏高原一说？不能自己瞎想像。我记得何芬奇先生第一次见到我时跟我说的：讲鸟事可不能出错，不然太没面子了。我们现在往往一看媒体说什么鸟多了就是生态环境变好了就很鄙视，道理一样的。当有人有媒体以为我们观鸟人是专业人士来采访甚至讨教时，千万小心，没根据的别张口就来。
希望我转述蔡老师的话和环志中心的信息没有出错，因为现在手头没法去查当年的鸟书。但是我记忆和印象就是，鸟类迁徙是强者、占上风者路线短，后来者的路线长——逼着后代超越父母，才能立足于世界。这个逻辑，始终立得住。
例外者永远会有，但是我们掌握的信息不够多，没有凭据去下定论。所以对藏鹀、朱鹀这样的，抱有好奇和疑问，但不能下结论。而“不能翻越青藏高原”，就属于想象了，没根没据。即使黄胸鹀确实不能翻越青藏高原，也不是它绕路东亚迁徙的理由，是这个道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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