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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死印《论持久战》的邵洵美,婉拒赴台机票,晚年入狱后郁郁离世

一九三二年一月二十八日晚,上海闸北突然间炮声隆隆、火光冲天。日军为迫使南京国民政府屈服,突然袭击了第十九路军驻地,“一二八淞沪抗战”爆发。
此时住在苏州河畔的邵洵美一家亦被这密集的炮声惊动,大家顿时惊慌失措,齐齐聚到客厅,争相挤在窗前,紧张地望着闸北上空。
邵洵美劝大家说:“不要紧张,赶紧回各自房间,静待事态的发展。”他面上平静如水,仿佛对这一切都不是那么在意,但其实他的内心早已是狂风骤雨。
前方战士浴血奋战,后方国民政府却急于结束战斗,一次次地进行调停谈判,最终签订了《淞沪停战协议》。
民族的危亡、国民政府的无能退让,让这个曾只醉心于谈诗论画的唯美诗人,开始重新思考今后的人生......

图 | 邵洵美

创刊发声

邵洵美,晚清名臣邵友濂的长孙,著名洋务派代表盛宣怀的外孙,家财万贯,娇生惯养。世人都以为他是个只会吟诗作画的大少爷,其实他风流倜傥的外表下掩藏着一颗壮志报国的心。
“一二八事变”爆发,前方将士奋起抵抗,上海各界人民也纷纷支援。几十万工人走上街头,举行了声势浩大的反日总同盟大罢工。工人、学生、市民等组成义勇军,或上前线与将士并肩作战,或在后方救护伤兵,还有人进行募捐、宣传、维持治安等工作。
邵洵美也积极加入了这个抗日洪流之中。他是文人,不会扛枪打炮,但他有一支锋利的笔,同样可以成为保家卫国的武器,他要发声,要用手中的笔来告诉世人真相。
于是他与好友孙斯鸣、王永禄一起,创办了一份宣传抗日小报《时事日报》,编辑部就设在自己家中。报纸主要刊登战地新闻及照片,让人民及时了解前方战事。可惜这份报纸只存在了16天,就被英国巡捕房给禁止了。
《时事日报》被禁后,他又恢复了原来停刊的《时代》,发表了署名《容忍的罪恶》一文,文中写到:“‘容忍是错了!’国民异口同声地这样喊着。他不能容忍一切的侮辱,......要改良。要反对,要抵抗,要革命。”
是啊,整个中华民族都不能再容忍了,邵洵美像一个时代的呐喊者,站在风暴的中心,振臂高呼“我们要革命”,“我们不能容忍了”。


救助丁玲

“一二八事变”后,邵洵美开始着手解决新月书店的事情。新月书店本就是为了徐志摩,邵洵美才接手的。接手后虽拿出大量资金投入,可依然亏本。后来徐志摩已逝,邵洵美也就不再有心思经营这个书店了。
但要结束书店,必须和股东们商量,因为股东们都在北平,于是邵洵美决定携妻子盛佩玉北上。在北平他们遇到沈从文,沈从文非常郑重地对他表示感谢,邵洵美一时感到茫然。
听完沈从文的话,他才明白,原来是感谢他营救胡也频及帮助其妻子丁玲这件事。
那是1931年初,共产党员胡也频不幸被捕,为了营救他大家试了好多办法都未成功,这时沈从文想到了邵洵美。由邵洵美找到结拜的三哥张道藩(时任国民政府文化运动委员会主任)来帮忙营救。
然而他们晚了一步,胡也频已经被时任国民党上海市党部负责人刘建群秘密枪决了,由于邵洵美不相信,刘建群只得拿出枪决现场的照片给他们看。就这样,秘密枪杀胡也频的事件被公之于众了。
为了使胡也频的妻子丁玲免遭国民党毒手,邵洵美又无偿资助了一笔钱,让沈从文护送她及刚出生的儿子离沪。
钱财对于邵洵美来说从来没有在乎过,他在英国留学时就曾被称为“小孟尝”、“活银行”。但丁玲与胡也频皆是共产党,在那个国民党政府统治下的上海滩,这很可能会给他带来无妄之灾。
可他没有一丝犹豫,毅然伸出了援助之手,并不求回报。因为他知道,他们都是有着民族大义的人,是为了民族解放而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的人,他敬重他们。所以他甘愿将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来救助他们。
邵洵美是真正的文人,有着“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的文人风骨和气节。


创办《自由谭》

1937年8月13日晚,上海充满了紧张的气氛,日本海军上海特战队进入了全军战备的状态。第二日一早,日本空军袭击了杭州、广德,同时中国空军也对上海日本海军舰队“出云”号实行了轰炸,“八一三事变”爆发。
这一次,邵公馆未能幸免,也遭到了炮火的轰炸。在隆隆炮火中,邵洵美仓皇带领全家人逃离,避难租界,辗转几次,最后落脚于霞飞路1802号,并在此地长居了下来。
由于逃离匆忙,只带了随身物品。于是在外国女友项美丽的帮助下,打着英国的米字旗,将家中重要物品在日寇铁蹄下抢运出来。
这次事变的结局,是在中国军队英勇抗击三个月后,迎来了上海失守的消息,紧接着南京陷落,然后镇江也变成一片废墟。日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所过之处皆成废墟,惨不忍睹。邵洵美在镇江的宅子,也在这场浩劫中变成了一堆瓦砾。
日军的暴行再次让邵洵美愤怒了,国土沦丧,家园尽毁,国仇家恨是每个有正义感的中国人都不能容忍的。他再次拿出办《时事日报》的勇气,在租界创办了宣传抗日的刊物《自由谭》。
为了安全起见,《自由谭》借用了女友项美丽美国人的名义,挂起洋商牌子,由项美丽出任主编及发行人。
上海是个外国人汇聚的城市,于是他又出版了一份英文月刊《公正评论》,作为《自由谭》的姐妹刊,仍由项美丽担任发行人和主编。
创刊之日,他亲自为刊物题名,挥笔写下“自由谭”三个字,笔力苍劲、气势雄浑。仿佛汇聚了他心中所有的愤怒与斗志。
在《自由谭》创刊号封面,画着一位悲愤的中国农民,在日寇飞机的轰炸下,抱着被炸死的儿子,欲哭无泪。

图 | 《自由谭》封面
这个刊物主要刊登一些时事短论,包括国际反法西斯的新闻和动态,而且还进行了简要分析和评论。强烈控诉法西斯暴行,激发人们的反抗精神,并真实地记录下了中国人民慷慨悲壮的抗日斗争。
他在刊物上发表了一首长诗《游击歌》。他这时的诗已经不是新月诗派诗人陈梦家曾经评价的“是柔美的迷人的春三月的天气”,而是热情地歌颂抗日游击战争,愤怒地谴责日本帝国主义罪行的革命诗歌。
此时的邵洵美也不再是那个浪漫唯美的诗人,而是一位坚强的革命斗士,一位以笔为枪的文化战士。


险遭暗杀

时间转眼到了1938年5月,项美丽的寓所意外地迎来了一位中国朋友——杨刚。杨刚是大公报驻美女记者,二十出头,风华正茂,故此与项美丽这个开朗爽直的美国姑娘十分投缘,成了十分要好的朋友。
今天杨刚来却不是为了叙友情,而是有一个棘手的事情需项美丽帮助。
杨刚的真实身份是中共地下党员。毛泽东刚刚发表了《论持久战》一文,为了此文能让世界各国人民都看到,党组织决定将其译成英文散发出去,这个译文的任务就落到了杨刚头上。
杨刚知道项美丽一直以来都是支持中国革命的,而且为人善良、热情,故此就来到她这里寻求帮助。于是杨刚在项美丽的家里开始了她的翻译工作,项美丽、邵洵美也经常帮助她一起斟酌字句,三人配合默契。
译稿完成后,印刷也是一个难题,毕竟当前的上海是日占领区,印刷此文,有可能会带来生命危险。几番斟酌后邵洵美选择了一家来往较多的印刷厂秘密印刷此文。
为了安全起见,此事尽可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送稿、往返传递校样到成书运回项美丽住处,都是邵洵美与好友王永禄亲自办理,历时两个月终于印出五百册译本。
最后一项工作就是分发出去,项美丽托德国驻上海领事馆见习领事华尔夫帮忙散发一部分;杨刚散发一部分;还有一部分需要邵洵美散发出去。

图 | 项美丽
夜深人静时,邵洵美就约上王永禄一起,开着项美丽的车在外国人居住的公寓附近兜转。待四周无人时,赶紧拿出几本,飞快塞进门口信箱,接着快速回到车上,驱车离开。
曾经潇洒从容的大少爷,今日里却为了这些译本,像做贼似得在别人门前徘徊逡巡,的确让人难以想象。可是邵洵美却做得很开心,他知道《论持久战》的价值,他为了中国革命做任何事情都无怨无悔。
随着《论持久战》英译本的流传开来,邵洵美也受到了日本特务机关的关注,他们准备暗杀邵洵美。那一段日子,邵洵美生活在一种紧张的气氛中,寓所周围经常会看到三三两两陌生人逡巡,家人日日为他提心吊胆。幸好有法国巡捕房的朋友帮忙,他才最终幸免于难。
其实邵洵美早就知道,自己这么做迟早会惹怒日本人,就托人买了一把手枪,时时带在身上,以防不测。但他不会因此而退缩,因为他是中国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不能看着国家沦丧而无动于衷,他一定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反抗。
在他早期翻译英国诗人史文朋的诗时,就曾经用诗一般的语言赞颂那位革命的诗人:“你这追求光明的灯蛾,你自身的血液比火焰热烈得多。你以自由为你唯一的光明,而自由竟以你分外光明了。我的诗人,我的革命诗人!”
他赞叹史文朋的革命精神,他亦继承了其革命精神,为了追求光明,甘愿做那个扑火的灯蛾,如果自己的鲜血能使灯光更明亮的话,他宁可将鲜血流尽。

谢辞赴台

1949年,中国终于迎来了彻底的光明。4月,中国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过大江,国民党政府垮台,纷纷准备逃往台湾。
这些人中,很多是邵洵美的老朋友,他们劝邵洵美一起出走。曾经做过《新月》主编的叶公超亲自登门,邀约邵洵美全家赴台,并包下一整条船,答应把他最心爱的德制影写版印刷机一起运走。之后,胡适也前来劝说,并为邵洵美和他的妻子盛佩玉买好了机票。
可这些人的好意,都被他婉拒了。他相信自己的祖国,他相信自己的国家马上会迎来一个崭新的时代,他满怀赤诚地希望为新中国再奉献一份力量。
解放后不久的一天,老朋友夏衍突然来访,磋商新中国如何发展印刷事业。于是邵洵美就将衷爱的德制影写版印刷机以五千多元的价格转让给了北京新华印刷厂,并将那些熟练的操作工人一并转去。他希望这台印刷机能在政府手里发挥更大的作用,创造出更大的价值。
然而,这么多年的相守,一朝分别,心中真是万般不舍。印刷机运走前,他几乎住在了厂房里,一遍遍抚摸着它,不经意间眼泪就悄悄滴落在了机器上。
但在他心中,个人感情终是与民族大义无法相比,民族为重、国家为重,他从此与出版业永诀了。
他开始过起了译书、编辑的平凡日子。如果没有后面的蒙冤入狱,也许他就这样平凡地过完了余生。
仅仅因为他给项美丽的一封信,就被以“帝特嫌疑”的罪名逮捕入狱。三年后出狱的他已经病入膏肓、一无所有,未多久就寂寞离世,直到1985年才平冤昭雪。


仰俯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

鲁迅在《拿来主义》一文中曾说过:“我们之中的一个穷青年,因为祖上的阴功(姑且让我这么说说罢),得了一所大宅子,且不问他是骗来的,抢来的,或合法继承的,或是做了女婿换来的。”
这段话虽然没有直接指出是邵洵美,但是他却在前面的注释中提到:这里是讽刺做了富家翁的女婿而自我炫耀的邵洵美之流。
但是慧眼识人的鲁迅先生这次是误解了他。邵洵美家境富足,并不需要做富人家女婿。反而他仗义疏财、一身正气,不惜散尽百万家财,创办刊物,唤醒民众。他像鲁迅先生一样用自己手中的笔做武器,为实现民族解放而奋斗。
邵洵美看似一个风流荡子、唯美诗人,实则他一直都在用自己的善良、真诚、勇敢和正义来演绎自己的人生。
曾有一副对联写到:“仰俯无愧天地,褒贬自有春秋”。邵洵美一生也可以说是无愧天地,褒贬留给后人评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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