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Apple 首席设计官 Jony Ive：离开 Apple 之后

举着莱卡相机原型的伊夫，这个原型是他与马克·纽森一起为 2013 年的（RED）拍卖会制作的。

苹果最具革命性产品的幕后策划者乔尼·伊夫（Jony Ive）举着一个太空时代风格的咖啡杯说道：“我总能写出很多我画不出来的东西。如果我画出来，就只能捕捉到某些特性。”

伊夫正坐在旧金山山丘高处《地狱来的房客》（Pacific Heights）风格的马车房的花园里，他将这幢建筑改造为了私人工作室，偶尔也充当朋友们的临时住处。除了这个由伊夫的商业伙伴兼设计师同僚马克·纽森（Marc Newson）设计、由日本品牌则武（Noritake）制造的杯子之外，这个看似简单的空间中的每个室内和室外元素，小到浴室的灰色大理石水槽和花园中的圆形粗拙脚踏石几乎都是伊夫设计的。

“强迫症。”伊夫半开玩笑地调侃自己。进入他的领地就像步入了 Gesamtkunstwerk（德语中指称“整体艺术”的术语），如果不是一位热爱音乐、法式花园、禅宗佛教和老爷车的 21 世纪英国人发明了它，那它本该是工艺美术运动创始人威廉·莫里斯（William Morris）的创造物。人们感觉到，伊夫创造了这个空间，部分原因是为了避免看到他认为糟糕的设计所带来的痛苦。他说：“它非常有益于思考。”

作为 2012 年大英帝国爵级司令勋章的获得者，乔尼·伊夫爵士拥有 1628 项美国专利，这只是他在全球拥有的 14000 项硬件和软件专利的一部分。在史蒂夫·乔布斯（Steve Jobs）身边工作期间，他笔下的设计涵盖了从苹果商店的购物袋、橡木陈列桌到该公司最畅销的商品 iPhone 在内的各种产品。在伊夫 55 年的生涯中，他用门把手、钻头、景观平面图和 AirPods 填满了他成堆的速写本，几乎每一个都有他标志性的圆角，仿佛他想以此来缓冲世界那更为严酷的边缘。

在伊夫在场的情况下检查这些 AirPods 就如同和艺术家讨论手工雕刻的雕塑。当耳塞卡入耳机壳内时，磁铁顶部发出的丰富的咔哒声是他反复斟酌的特性，其他的还包括打磨光滑的内部以及人们把耳机壳放在掌心时的重量和手感。他笑着说：“我不知道没有磁铁的话我该怎么办。”通过赋予耳机壳一项功能——给耳机充电——他相信用户不会轻易把它们弄丢。这与他收集的 19 世纪野餐盒没有什么不同，其中，每件叉子、勺子、刀具和玻璃杯都被安放在定制好的槽位里。

伦敦设计博物馆的名誉馆长兼作家迪耶·萨迪奇（Deyan Sudjic）说：“（乔尼）是独一无二的。”他指出有上百万消费者拥有 Apple 的产品。“没有任何一位 21 世纪的设计师曾以其作品的魅力和其作品的实体存在影响过更多人……乔尼试图让这场（技术）变革的雪崩成为一场更有尊严、更人性化的变革。”萨迪奇说，“在一个我们专注于屏幕和像素却依然需要实体物件的世界里，他对材料着迷，并且非常关心人们如何使用东西。”

伊夫自有的 Apple 产品。

关于伊夫的方法，令人惊讶的一点是，是对话而不是草图才是他开始一个项目的方式。思考——然后谈论这些思考——是他工作的原材料。“语言有如此大的威力。”伊夫说，“如果（我说）我要设计一把椅子，想想那该有多危险。因为你已经说出了‘椅子’一词，那意味着你也刚刚对一千个想法说了不。”

他说：“这便是令人兴奋之处。你有一个想法——未经证实、没有解决，因为已经解决的想法早已变成了产品——而关于这个想法唯一切实的东西就是问题。当有人说这不可行时，当你所看到的都是为什么它不可行时，你需要以一种不同的方式思考与行动。（你必须得说，）以一种勇敢的方式说：我认为这是可行的。”

他补充道：“我喜欢制作非常有用的东西。我是一个非常务实的手艺人。”

乔纳森·伊夫（乔尼是乔纳森的昵称——译者注）于 1967 年出生在伦敦东北的城郊，在那里，朴实的砖房和维多利亚式的联排别墅在靠近艾坪森林附近的地方逐渐减少，艾坪森林是一片狭长的古老林地。他的父亲迈克尔·伊夫（Michael Ive）是一名银匠，并在东伦敦的一所职业高中教授设计，后来又在北伦敦的米德塞克斯理工学院教大学生。乔尼经常跟着他的父亲四处奔波，给他看自己画的卡丁车、树、房子或其他设计想法，并询问他的意见。作为每年一度的特殊待遇，乔尼被允许在他父亲的米德塞克斯工作室里制作他想做的任何东西。

伊夫说：“阅读对我来说很困难。”他最开心的时刻就是抱着速写本做白日梦或者观看父亲工作。“很早的时候，我就被贴上标签，被描述为一个不成功的学生。”他回忆道。

在伊夫的青少年时期，全家搬到了英国北部的乡下。他患有轻微的口吃，这使得他不愿说话，并且让人们觉得他很害羞。“我难以融入人群。”他说，“人们总想欺负我。”但是他那强健的体格以及打英式橄榄球的事实让潜在的霸凌者有所收敛。高中时，他开始和一位漂亮的金发女郎希瑟·佩吉（Heather Pegg）约会，他们去同一所教堂。

尽管伊夫作为绘图者的天赋使他得以成为艺术学院的候选人，但是他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那就是在纽卡斯尔理工学院（一所工业设计学校）获得一席之地。这一次，他以明星学员的身份脱颖而出，接受了如迪特·拉姆斯（Dieter Rams）等当代设计师们所表达的包豪斯的严格原则，拉姆斯在 20 世纪 60 年代早期成为博朗（Braun）公司的首席设计官。伊夫同样关注材料的真实性和物品的预期功能。毕业之前，他就与希瑟喜结连理，并有了一对双胞胎儿子查理（Charlie）和哈里（Harry）。

伊夫品学出众，1989 年大学毕业的时候获得一笔 500 英镑（当时相当于 750 美元）的奖金，他立即将这笔钱花在了去旧金山的机票上——他听说那里是一个设计乌托邦。硅谷“一切皆有可能”的气氛让伊夫大吃一惊，这似乎与保守的英格兰截然相反。回到英国时，他发誓要想办法回到旧金山。

1990 年，伊夫成为一所名为“橘子”（Tangerine）的伦敦新代理公司的合伙人。理想标准（Ideal Standard）卫生洁具公司委派他开发陶瓷浴室设计，他做了大量的历史调研，创造了无数种技术原型，但是他完成的提案却被认为过于难以生产。他感觉自己浪费了时间，这种感觉使伊夫士气低落。但是，大约在同时期，他也接受了 Apple 的委托，设计便携式电脑。这次经历最终成了一次试镜。1992 年，在他 25 岁的时候，伊夫在那里找到了一份工作。

如今，伊夫说：“我当时就想成为这家疯狂的加州公司的一分子。”他厌恶“公司”这个词，而更喜欢“一群因共享的使命感而真实凝聚在一起的人”这个说法，那也是他最初希望在 Apple 找到的东西。相反，在他加入之后不久，公司就开始跑偏。1992 年，他设计的“牛顿”平板电脑得到了评论家们的赞赏，但是却被消费者极大地忽视了。Apple 开始萎缩成一个收购目标。“最重要的教训是你永远都不想主动学习最重要的教训，因为它们太痛苦了。”伊夫说，“一家公司的倒闭太难看了。”

如今身为工业设计总监的伊夫在当时感觉自己的使命感被剥夺了。他曾认真地考虑过离开 Apple。但在 1997 年 9 月 16 日，也就是史蒂夫·乔布斯离开公司去创办 NeXT 公司的整整 12 年后，乔布斯重返 Apple 出任执行总裁。

彼时 30 岁的伊夫以为乔布斯会聘用更出名的设计师来代替自己，但是在他们第一次会面时，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伊夫说：“我和乔布斯一见如故，我从未在其他人身上体验过这种感觉，之后也再未出现过。”

很快，两人几乎每天都在一起吃午饭，乔布斯在设计工作室里度过了数不清的时间，在那里，他和伊夫将想法转变为有形的产品，第一件就是 1998 年推出的发光绿松石色的 iMac 电脑。乔布斯意识到，伊夫的设计将书呆子般的东西（一个方方正正的台式电脑）变成了潇洒又酷的标志，带手柄的一体化设计使其更便于携带。新的 iMac 大受欢迎，截止到 2001 年 4 月，Apple 的出货量达到了 500 万台。公司突然大获成功。

现任执行总裁蒂姆·库克（Tim Cook）说，伊夫在 Apple 复兴中的功劳怎么强调都不为过，那一时期，他也在公司任职。不久，伊夫的控制权从设计工作室扩展到了运营和生产。伊夫一直是个完美主义者，他去过中国大陆、韩国和新加坡的 Apple 工厂，有时还睡在生产线上，为了确保他带给独一无二的样品的精确度也能体现在最终的产品之中。2001 年，伊夫协助推出了带有标志性白色耳机的 iPod，后来还有超薄的 MacBook Air（2008 年）和 iPad（2010 年）。

还有 iPhone，2007 年取消了键盘，取而代之的是伊夫争取来的超大屏幕——就像一部更轻薄版本的 iPod，但是功能性却大大地拓展了。光滑的多点触摸屏幕，如今被其他智能手机所广泛模仿，它开启了一个新的沟通时代，把迷你电脑放入了每个人的口袋。

2003 年为日本公司 KDDI 设计了一款手机并且深知此类项目挑战性的纽森回忆起伊夫向他展示第一部 iPhone 示例的经过。那时，纽森和他的妻子、刚出生的女儿一起躲在一间瑞士小屋里。那个拥有玻璃屏幕和伊夫标志性的、源自贝塞尔曲线（Bézier curve）的几何形状的长方形 iPhone 看起来就像来自未来的预兆。“这是具有开创性的。”纽森说，“它改变了游戏规则。”

在此期间，自 2003 年以来，乔布斯一直在与胰腺癌默默斗争，病魔最终于 2011 年 10 月夺去了他的生命。乔布斯逝于家中的那一天，伊夫与库克、乔布斯的妻子劳伦·鲍威尔·乔布斯（Laurene Powell Jobs）以及他们的孩子同在。如今，伊夫说：“与史蒂夫共度了这么多时光，我感受到如此幸运的负担。”

在乔布斯去世以及库克出任执行总裁之后，伊夫推动了他认为将会带领公司走向未来的项目：可穿戴技术，包括 Apple Watch 和 AirPods。伊夫相信这款手表将会在诸多方面帮助人们——尤其是在健康方面，它可以帮助识别不规则的心跳或者其他健康不佳的指标。2015 年，当它上市时，一些评论家不喜欢其有限的电池寿命，但是 Apple 公司表示，在那之后的 7 年里，它成为世界上最畅销的手表。萨迪奇说：“它并不是一块真正的手表——它采用了人们几个世纪以来所熟悉的腕表形式，它显示了我们理解自己所穿戴之物的方式。”

到 2017 年，当伊夫的终极项目揭幕时，他已经是 Apple 的首席设计官了。这个项目就是该公司在库比蒂诺的新总部——Apple Park。他与乔布斯和诺曼·福斯特（Norman Foster）共同开启了这个项目，最终由这位建筑师和他的公司 Foster + Partners 完成。主楼是一个巨大的圆环，努力为部门之间的移动和沟通创造便捷。

Apple 分析网站 Above Avalon 的创始人尼尔·赛巴特（Neil Cybart）说：“这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产品。通过协助合作的过程，这款产品注定能够让未来创造其他的产品变得更容易……当我看待乔尼对 Apple 的贡献时，我看到的不仅是一款产品，而是他创建的文化——他开发的流程 Apple 如今仍在使用。对完美的追求才会创造有趣的东西。”

旧金山的 LoveFrom 是 2019 年由伊夫和纽森共同成立的创意集体，这里的办公室比 Apple Park 小了许多，但是开放程度相同。（伊夫从 Apple 辞职的同年创立了这所公司，他说他感到自己有责任去做一些重要的事情，并且利用他所学到的东西来解决新的问题。）没有隔墙分割空间。办公室里充满了对话的嗡嗡声，这些对话有时还在兄弟餐馆 Cotogna 和 Quince 里面继续，这两个地方是伊夫的“办公室之外的办公室”。Apple 对于产品发布保密的痕迹依然存在，样品被盖在定制的小羊皮封套下面，它们要么是为客户制作的，要么是伊夫可能单独介绍的产品。

伊夫雇用的首批员工之一是一位全职作家。（如今，那里已经有超过 30 位员工了，其中的许多人都是他在 Apple 的同事。）伊夫说，LoveFrom 是他所知道的唯一一家拥有全职作者的创意公司，其部分工作内容是在与爱彼迎（Airbnb）、法拉利和其他企业的合作中，帮助团队中的平面设计师、建筑师、音响工程师和工业设计师将他们的想法转换成文字。

爱彼迎的联合创始人布莱恩·切斯基（Brian Ch-esky）说：“我觉得人们通常将设计理解为事物的外观，但这是一个肤浅的定义—它其实关乎事物的功能。”他说他一看到伊夫从 Apple 辞职的消息就给对方打了电话，并且请求成为 LoveFrom 的第一批客户。在罗德岛设计学院学习过的切斯基补充道：“我一直以为我懂设计，但是在与乔尼一起工作之前，我从来没有在更深的层次上理解过设计。”他说，伊夫能够把经典的模拟设计与有关用户体验与界面设计的技术想法结合起来—这通常属于工程师的领域。切斯基和伊夫几乎每天通话，他们从疫情开始之前就这么做了，而疫情期间，爱彼迎的预订量下降了 80%。

当公司面临削减时，伊夫建议切斯基谨慎推进，他说：“你不能在创新的方面走捷径。”相反，他鼓励切斯基发展的想法之一是考虑更广泛的问题，包括超越爱彼迎首页上写着“地点”和“时间”的预订框的限制。伊夫告诉切斯基：这家公司的宗旨是“建立联系”。设计师经常会给客户们制作白皮书，里面有大量的参考资料。他给切斯基制作的一本上面写着“超越地点和时间”。他们的合作仍在继续，从爱彼迎的标志到当前的策略，伊夫为他提供了方方面面的建议。

“我对商业一无所知。”伊夫对此表示抗议，但是他厌恶当前那种对于颠覆的迷恋。他说：“我对打碎东西不感兴趣。尽管人们已经把摧毁一切有价值的东西当成了美德。它与成功和卖公司赚钱有关。但是它也太容易了——在 3 周之内，我们就可以打破一切。”

“这对于乔尼而言是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他属于相信设计应该持久并且不该每年都被替换的那代人。”萨迪奇说，“但是如今他所处的时代，科技是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他是在引领，还是在追随？但是这种技巧感和手工技艺对他而言至关重要。”

伊夫很快就向前看了。他说：“成功是好奇心的敌人。”对于伊夫而言，好奇心几乎有一种道德或者宗教的性质。“当人们完全丧失好奇心时，我感到害怕和厌恶。”他说，“这是许多社会失序和矛盾的根源……当人们对创造力不屑一顾时，我感到怒不可遏的部分原因是，当创造力以最高尚和最具合作性的形式进行实践时，这意味着一群人以某种共情和无私的方式走到了一起。我逐渐意识到，与一大群人一起创造的过程真的很难，但也令人难以置信的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