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捐沙龙实录 | “为何读职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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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龙信息

时间

2022年3月12日 14：30-16:30

主办方

HOPE学堂 X 扔石头ThrowStone

（点击底部“阅读原文”查看录屏回放）

策划：热带鱼、子津、距离、锦泽

主持：距离、子津

分享嘉宾

白熊 模具专业职校生

阿致 机电专业职校生

易卓 华中科技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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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向讨论

Q1:为什么选择念职校？为什么不上普高？                               

距离: 有一部分人考不上普高，确实是因为分数的问题。比如说我们看到有人提到职校学生上课玩手机等，但是我之前问过一些研究生朋友，他们（玩手机）也比较普遍。所以说，我觉得这不是职校生特有的现象。据我了解到的学生，（玩手机）是导致他们分数低的一个原因。

我不知道各位听众有没有考虑过，这些学生分数低，还和他们的过往经历有关系，源于他们成长过程中遭受的种种挫折，比如说父母的责骂，甚至家庭暴力，老师的冷落及校园霸凌。我刚刚听到阿致分享初中的时候也受到老师的歧视。我之前问到一个学生说他本来学习挺好的，但是小学时有一个老师指着他的鼻子骂，说他就是个垃圾。从此以后慢慢觉得自己不是学习的料，变得不爱学习，最后考上了中职。各种不好的经历造成他们的内伤普遍严重，导致他们的学习动力非常弱，自信心不足，自尊感低。

职校生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我不是读书的料”，“我就是个垃圾”，“我以后只能做一些非常简单的工作了”。了解教育的应该都知道，信心是一个人学习和做事的基础，但是很多职校学生都没有学习的信心，就不会去学习了，变成了心理学上所说的习得性无助。他们的表现就是：上课不听讲、睡觉。

易卓: 刚才都提到了中西部的教育差距，有各种因素。教育的分化，是有结构性因素在里面的。中部地区有很多职校，但整个社会、很多家长对职校的负面评价特别高，在乡镇读书，可能考普高机会不是很大，考重点高中的机会就更少。包括东部地区流动人口随迁子女就读，考学升学的问题是客观存在的，很多时候，义务教育均衡对于我们普通的家庭和学生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在义务教育阶段，是以县为主来办的，是地方财政办，小学、初中的教学质量和教学资源应该要相对均衡。从普职分流来看，过早的分流对于学生的选择并非那么客观成熟。我感觉最好就是扩大普高的学位，等到大概普高毕业的时候，学生快17岁左右了，这个时候学生的心性，对于自己的选择，有一个基本的判断。那么这个时候，对于他个人的发展也相对来说要好一些。

Q2:大家眼中的职校是什么样的？                                         

（听众）苏黄米: 我原来是在出版社工作的，我从师范学校毕业，也有在初中工作，去年开学去职业技术学院工作。我觉得学生的精神面貌，还是都差不多的。职业院校的学生的精神面貌是蛮好的。有一点反而可能比一些基础教育里面的学生还更有爱心，更愿意帮老师做事。但是在课堂上，老师获得的成就感确实会比在以升学为导向的基础教育里的要少很多，因为课堂上很多同学会睡觉，如果你叫他回答问题，他有时候可能直接就说“老师我不会”。我就会和他们说“你都没有回答，为什么就说你不会呢？”可能有的时候确实需要老师更多的鼓励和帮助。还有一些大概就是父母从小就不在他们身边，有一些留守儿童来上职业技术学校，所以他们可能需要更多的关爱，（老师）更多的引导才能让他们在学习的路上多往前走一步。

Q3（苏黄米）：老师怎么样才能激发你们的兴趣（上课积极性）呢？学生上课为什么选择睡觉而不听课呢？

白熊:我在的学校和班级来说，其实也有发生的。因为我们有实操课和理论课，对于实操课，（学生们）可能会更主动去做，做得很快；但是理论课的话，他们很多都会在课上睡觉，或者不去认真听讲。但是也会有个别同学会认真听讲，主动跟老师沟通。在课堂上睡觉的同学，他们可能认为，我要混一下年龄才读职校，或者读一下学历，之后进入到社会，之后要不然找一个工厂打工，要不然就去开一个小摊子，摆一下烧烤什么的。

我们的理论课老师他们可能也觉得“反正你们都这样了，不尊重我，上课也在那里睡觉，也不听讲，我也不管你们了”。

阿致:我觉得调动中职学生上课积极性其实有点困难，因为有些人来学校，他就不是冲着读书来的，这个得承认。怎么说呢？一个不想去改变的人。你要怎么去叫醒他呢？当然，就我个人而言，觉得其实睡觉那就睡吧，反正你睡得越多，以后跟我抢工作的机会越少。其实这是一个非常非常没品的说法，但是我相信，老师还是比较希望同学们认真读书的。

但是这个问题，其实很难得到解决。因为学生可能就没有这个想法。你该怎么跟他去说，可能你都刺激不到他的痛点。我也不是上课睡觉的人，所以我很难去跟他们感同身受，我理解不到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当然冬季有时候，有的老师的课我确实也会睡，因为当时给我们上课的那个老师的水平不太好评价，反正听他的课，他一会儿叫我们看书，一会儿又说书里没有。如果说（老师）看到他们睡觉会让你心情不好的话，那我能给的建议就是不要去看他们，不要去管他们，把他们放下，因为他们可能压根就不想学。如果你一开始前面几节课管了，后面屡教不改的，那他们可能也很难改了。我个人希望老师不要因为这种太多琐碎的事情去把教学的进度拖得太慢，其实这对我们也是一个比较大的困扰。

白熊: 我想就着刚刚阿致说的往下讲，我的班主任比较忙，这个班级基本上就是托付到我身上。因为我是班干部，我们班级也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是我会去跟那些的同学沟通。第一学期刚开学那段时间，同学们可能会有个别不去听课。经过我和老师与他们沟通，到了这个学期，突然会发现有很多之前上课睡觉的同学想去学一些东西，有上进的感觉。建议可以让班干部去跟同学沟通一下。阿致刚才说，不去管那些同学，就教育而言，老师以教好学生为目的，你让一个老师不去管学生，毕竟还是不太现实的。

距离：关于职校学生上课睡觉的问题，我也是上课睡觉，主要是老师讲得太生硬，比如上课讲PPT，是照本宣科地读书。我自己翻书都可以，为什么还要听他的。还有一些学校的原因，把我们送去流水线做实习。大二的时候我就想，我来到这个学校，我们这么辛苦地学习，但是去干的岗位用不上我们学的知识，那为什么还要听老师讲课？自那以后，我就会自己去学习一些东西。虽然说我上课没有听老师讲课，但我自己私下会读一些社科类的书，学一些知识，比如剪辑，还有其他软件的技能。关于职校上课睡觉，我觉得这应该不是职校学生独有的现象吧。

易卓: 我觉得上课睡觉不是个本质性的问题。我上课也睡觉，甚至有时候也不去上课。可能很多时候大家问这个问题是带有偏见来提出来，就是职校生上课睡觉是一种“恶”；或者是一种“你看，他就是这个样子”；而对于其他（学生）睡觉，大家就觉得过于正常。

我觉得这个现象各个阶段都有。有朋友说人多人少的问题，这个我们没有办法去做统计，你也只能靠感官。但更重要的是，学生对于自我认同和整个方向有没有（认知）。我上课睡觉，但并不代表我对自己放弃。我只是觉得课堂不能给我带来更多的收获，那我可以去选择别的能够给我带来成长的东西，职校生是一样的。教育不是完全依托课堂来实现的。课堂当然很重要，但这不是唯一的途径。之前那位老师讲的，跟学生互动的时候，反馈比较弱，甚至也提到，回答问题时“学生直接说不知道”。这是有普遍性的，我们在职校调研的时候也有普遍性，但是也有很积极的学生。有人的地方就有左中右。不可能说，因为有职校的学生是怎么样，那么所有的（职校生）都是这个样子。

其实最后回到的一个问题就是职业教育有没有希望？它能不能够给人带来成长和改变？这个问题很重要，如果它能话，那么就会有愿意去追寻的人，去走这条路。当然，这个社会上有大量自我放弃的人，你不可能完全去拯救他。我们所有的教育，培养的是 “人的主体性”，最终无论是基础教育、普通教育，还是职业教育，最终都是要去回应“人的主体性”。

我们对于职校本身的态度，包括职业教育的整个布局，需要有调整的空间。当人有一个目标去追寻的时候，整个积极性和主体性就能够被调动起来。当然，我们讨论的意思并不是说，所有的上课睡觉就是老师无聊。每个人，他该为自己负责。这是人的主体性的一个很重要的表达，它跟职校没有关系，跟本科生没有关系。

其实我们的职业教育，刚才我听同学提到说，他们感觉跟大学很像。职校的升学压力比较小，几乎没有，它比较自由开放。有很多的社团活动，也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从管理体制的相似性上来说，是跟大学比较像的，这个时候更看重你的学习主体性。机会就会留给有准备的人，这是很简单的一个道理。

子津: 我自己其实之前上课也喜欢睡觉，尤其是我觉得特别没有价值的课。这让我想到另外的一些经历，之前会有一些朋友问我一些问题，比如说“职校里面是不是很多人打架？是不是都混日子、不读书？”首先，比如说像抽烟、打架这种问题，难道只有职校会存在吗？难道其他的学校没有吗？我以前上的是普高，这种现象也会存在。但为什么大家要给职校生贴一个标签呢？

Q4:你会怎么看待升级职业大学的政策，这个是否能够解决职业教育受到歧视的问题呢？

易卓: 国家层面考虑的就是把职业教育作为一个跟普通教育同学历的对照，包括可能后面会有专业硕士，技能型的专业硕士和专业博士。换一个角度来看的话，其实对于职业教育或者职校，包括职校生的认可度会有积极的因素。但是从我们自己角度来讲的话，它不是最重要的。虽然从社会学的角度来讲的话，现代社会里学历对于个人的工作，是一个标志物，在某种程度上“硬通货”。但是我们要考虑到职业教育的特殊性，更重要的是你的技能水平在什么地方，再一个就是技能水平和整个国家和整个市场当中的龙头企业的匹配度是什么样的？职业教育跟所有的教育都一样，是跟社会分层、分化相关的，职业教育本身就跟市场直接对接。所以更重要的是看，整个产业升级能不能够完成？国家在全球的价值链当中的能否完成产业体系升级。当完成升级了以后，自然而然地，收入水平、身份认同，包括上升的渠道都会展现出来。这个时候，整个社会的观念和思维惯习，也会改变。当然现在国家的政策是具有引导性的，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增加对职业教育的投入，总体来看的话，它是有积极意义的。

从根本上来讲，职业教育培养的求职者，或者说中间工人，能否跟整个的产业升级和整个经济结构升级相匹配，同时对于经济增长的贡献率能够上升，那么在参与收入分配的过程中，新的社会阶层才能够形成，这才是结构性的问题。

Q5:“学生在遭遇了打击或不愉快的经历之后，如何树立自信心？”

距离: 因为我是职校的，这两点我都经历过。我小学被一些非常没有师德的老师打击过。二年级的时候，因为一些事情，我长时间没有去学校。那个老师就说，“哎呀，你就不要拉低我们全班的成绩了”，用非常恶劣的语气禁止我去参加考试。那之后，我就觉得自己不是学习的料。三年级遇到一个特别差的英语老师，因为我一个单词没写，就让我到操场罚站。很多同学看来看去，那以后我就特别厌恶英语，英语成绩就特别差。

我小学的一些挫败，来自老师的打击挫伤，导致我有点厌烦学习，同时认为自己不是学习的料，没有兴趣去主动学习，然后上了普高。到了高中的时候，因为我的原生家庭，以及其他的关系造成的心理问题爆发，没有怎么学习过。我树立自信的方法就是通过读书和参加一些社会实践。我读的是阿德勒的《自卑与超越》和尼采的一些书。我参与社会实践，比如说跑步，在跑步中，我有共同跑步的（朋友），会提供一些正向的反馈，让我觉得，我是可以的，我是一个很棒的人，而不是一个特别糟糕的人。慢慢地，我的自信心就树立起来了。在这之前的话，我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垃圾。

Q6:在念职校的过程中，你们会遇到一些人生问题上的疑惑吗？比如说关注社会上的教育、就业不平等，人生的规划意义，这些疑问职校老师能够给予一些指导吗？

阿致:学校会在每一个年级毕业的最后一个学期开一门就业指导课。老师不可能帮你把人生规划好，但是他会给你一个大概的方向。他能告诉你，你可以到什么样的网站去查，比如人社部的网站，有哪里可以看见招聘的信息，你所学的东西可以在哪里能用到。我觉得这个其实是有一定帮助的，当然，主要还是要靠学生个人。我个人体会也是觉得在职校的学习过程中，跟大学是一样的，我们的思想没有像初中的时候那么僵固了。初中的时候我只知道，老师布置什么作业我写就完事；背什么书，我背就完事，我搞成绩就完事了。但是，读职校后，我会知道我在学什么，我学了之后我要干嘛，慢慢地学，积累了一定的知识之后，再去一些招聘网站上看，我考的这个证，可能有什么用处，在学习的过程中你会不断地看到自己的未来该做什么。当然别的专业我不是特别清楚，至少我个人读的专业，我能够看见我以后可以往什么方向去走，我就往这个方向去努力，去学。一个人要很明确的知道未来几年会干什么，会做什么工作，该怎么处理一些问题，去哪找工作，其实这是一个非常难的东西，只能说走一步看一步。比方说以后我想当工程师，我就要去努力地学一些电气专业方面的东西，比方说我要学会去调试机器人，就要学会去把电机的参数调好。

白熊:就业指导会教你写个人简历，怎么去寻找工作或者面试。在我们的实操课程上，会跟我们的指导老师沟通，我们专业步入社会之后会怎么怎么样。比如说工资待遇，或者之后的发展，几年有一个提升。老师教的东西像是一个步入社会的敲门砖，实操课程老师讲的东西，可能像是一个望远镜，让你提前看清一点前面路上的东西。阿致刚讲的就是步入到社会上，走一步看一步，我们成长肯定是会需要一些经历的。

Q7:你们在技校上学的过程中，有没有感觉到技校教得很水，从而产生厌学心态？你自己的感受是什么？

白熊: 因为我之前没有了解过技校，没有一个参考，但是进入学校后，老师教的东西我会去听，也没有感觉特别水。我读了快两年了，也没有感觉厌学。但是可能有一些课程比较烦了，就会想能不能不上。但是之后也会很快调整自己的心态，继续回到学习上面来。

距离:比如说我们的思修还有一个做检测的课程，这两位老师讲得不错，我听得特别认真。我是机械专业，学工业软件，老师讲得可以，但是速度太慢了，我自己性格比较躁，就花了一个星期把他一个学期的课程学完了。学完之后没事干，我上课就自学PS这类的软件。我以前有一个高中的同学是学这个软件，我们暑假的时候聚会，我和他一起做一个视频，他说“你讲得比我老师讲得还好”，我比他老师还熟练，导致他说自己没希望，上了一个比较坑的学校，现在他也自己慢慢学其他的东西，上课也不听了。

阿致: 我觉得其实还好，也没有教得特别水，有时候老师讲得比较水的时候，我就自己翻一下书，看一下后面的东西。关于厌学的话，这边老师不像初中的会骂人，但是现在老师基本不怎么骂，让我心理状况比较健康。上课听老师讲课也算是对老师的尊重，有一些老师确实会讲得比较慢，因为我是中职升上来的，有一些同学是高中来的，有些内容是重复的。当发现有的同学有不会的，我就给他们讲一下。实操其实也差不多，毕竟实操手里是有东西可以摸的，有东西可以学的。东西在手上的话，也不会太无聊，可以去尝试一下想象中的一些方案。只要不把东西搞坏，问题都不大。我觉得实操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东西。

Q8:想知道职校同学对心理健康教育有什么样的需求？

阿致:入学的时候我觉得这一块是非常迫切的东西。因为当时初中刚毕业，初中各方面教育非常糟糕，令人的精神状况非常不妙，导致我当时心理非常不健康，我就希望可以有个什么东西来给我治疗一下，抚平我的伤口。但是，在职校久了以后，这些事情自然而然也就慢慢消失了。对我个人而言，上了职校之后，老师不会骂你了，而且我的水平在我们学校还不错，前段时间还拿了国家奖学金，让我炫耀一下，就让我觉得心理这方面不是那么迫切了。但是客观来讲，前面是我个人一些不太正常的想法。

心理健康是一个非常难以揣测的东西。无论你周围的人做得再好，也非常难去扭转一个人的想法。有时候可能你要换下一个灯泡的，那个灯泡自己要想被换下来，但有时候有些人不是那么想改变，你也很难去救他。

虽然这么说，听起来可能有点高傲的样子，但是，就我身边的那些事情来看，心理工作非常困难。心理健康方面这一块确实需要一定的关注，但是该怎么做，其实我也挺迷茫的。

Mok: 大家好，我是HOPE学堂的社工，在学校里面，肯定比较关注学生心理健康方面的教育，我们也在做这一块的工作。我们会发现，其实很多同学在过往的一些经历里面是受到很多创伤的，无论是在亲密关系里面，还是在家庭关系，会受到很多的否定。在过往的经历里面，他们受到的创伤是很难治愈的，所以我们期待可以在学校形成一个开放、多元、包容的朋辈支持网络，给大家共同去诉说自己开心和不开心的事情。希望可以有更多的人看到、听到他们的需求和他们现在所处的困境。

白熊: 我们技校生对于心理健康方面的需求，可能因为没有太大了解，也不会特别重视。如果说需求的话，可能会需要学校或者其他方面经常普及心理健康方面的知识。如果说有些同学遇到心理健康方面问题的话，会有一个概念，会主动地跟同学沟通，或者跟老师沟通，这方面可能会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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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w的修勾、巴拉巴拉

排版：热带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