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
我生命成长至今,有三座重要的山相伴:故乡的太行山,南海边的凤凰山和爱丁堡的亚瑟山。
太行山是位老翁,山之苍凉者也。
凤凰山是位隐士,山之闲逸者也。
亚瑟山是位祭司,山之幽玄者也。
这三种形象都塑造了我,都是我。三者也都为我提供了人格突破和灵魂转化的面向——整个2018年,我都在学习轻盈、学习入世、学习克制神秘化地理解那不可见的世界和不可道的真理。
2018年过去两周时,写下这段话,试图通过栖居之地完成一种自我解读。而这也只是2018年内在变革的部分褶皱。冬天时有一次和Q聊天,她说,这是年轮很宽的一年。这个譬喻一下子击中了我。
2018年在各种意义上都充满了裂变、扩张、开辟和转型。这一年我活成了一部多重叙事的小说,而这部小说的场景是北京。
京 城
从未想过我在告别北京多年之后会再次回来——这句话里的告别和回来,都是一种修辞,是一场跨越十年的淡忘与重逢。
这种轮回感从2018年初我刚回国时便开始了。2018年一月下旬,我结束土耳其的旅行,也结束在苏格兰一年半的学习,回到故国,落地北京。父母从家乡赶来,接我一起回家。
我们住在北京西站附近的旅馆里,早起搭乘K1163从北京到长治的火车。
这趟火车,也是我十年前的夏天从北京回家时乘坐的那一列。种种场景的重叠加之时间本身蕴含的慨叹催化我当日写下:
清晨七点和爸妈坐上回家的火车,路上驶过大片雪原。天色未亮时看着前方爸爸拖着行李的身影,突然想到上次坐这一班火车是2008年,整整十年前。那个夏天的早晨,我们慌慌张张赶车,爸爸把行李都接过来跑在前面,姿势歪歪扭扭,疲惫又沉重,那背影以一个父的形象深烙在我记忆中。那时还允许送站上车,安顿好行李,爸爸站在玻璃窗外,车开的一刻,我们对视一起泪如雨下。后来我在文中写: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也就是如此了吧。
2008年我上高一,那年爸爸在北京进修医术,夏天时我借此机会在北京暂居一个月,一边学英语,一边感受着那一年因为奥运成为世界焦点的北京。离京前,我独行两天,去了798和南锣鼓巷,被北京的现代艺术氛围深深打动,顿生对北京的强烈迷恋。如今想来,当时一个月里,言及被北京点燃,也不过是结尾的这一束火光。在真正的物理情境里,我和北京发生的关系不算浓重——更多则是日后在回味与想念北京时我主观意念制造的心理情境逐日深化了情感。
在剩余的高中岁月中,我少言寡欢,而北京如一面旗帜,始终在心底做着强劲有力的召唤与引领。
高考之后,我没有如愿去北京,远走去南海边的岛屿城市。北京成为我不敢想也不敢忘的旧伤。
2012年,大一结束的暑假,我因为当时的情感事件经历一场蜕变,写长文整理十几岁的心路,其中有一节专门写到北京:
难以想象下次去北京是什么时候又是何种心情,但心中对这座城市日渐平和的感情就像对那些迷恋北京的年头一样:不执迷,不久久放不下心,也就是意味着,我原谅了在已逝的年月中没有把握好时光与机遇的自己,原谅了终于还是和北京错过的自己。所以,我也不再存有某种雄心壮志想要几年后变得更强更好再回去看北京一圆旧梦——我不是要证明什么,今后我可以走遍世界去看无数城市,但在青春筑梦那几年里我爱上的,只能是这一座城市。它在那些暗沉的岁月里带给我裹着万丈光芒的力气,我觉得这在任何时候想起都是一件美好多过遗憾的事。有这层意义在,真的,足够了。
所以,我还没有真正在北京生活过,就已经离开北京了。
高中毕业之后在珠海和爱丁堡停留的经验,重构了我对城市的审美;在这两地经历的内在成长也改变了我对理想生活的定义。刚回国求职选城市时,我本想避开北京的拥堵和繁杂,却终究还是落脚于此。而一年之后,我为这样的缘定心怀感恩。
如今我觉得轻易回答「你是否喜欢北京?」这个问题是困难的。我更倾向的表达是:北京对我而言是一个绝佳的道场。世上再没有一个城市如此,收容了我至今生命各个阶段、从初中至硕士最好的朋友——这个事实意味着,这座城市的关系网中蕴含着我十多年的流离心途。有人知我一年,有人知我五年,有人知我十年——与朋友相聚的行为本身富有象征含义,像是与每个不同年岁的我约会,每个年岁背后又对应着重叠交错的内在转变。而那所有看似分裂的我又归于同一个此身的我。是万也是一。
在北京生活将近半年后,才第一次去十年前令我一见钟情的798,当时走在那里,找不到任何熟悉的场景,真幻难辨。究竟是我变了太多。
十年之后,我不再关心北京如何能够主宰我的成长,而更在乎北京如何能够作为我身处的空间去配合我内境不断升级和扩张的诉求。于是,而今我热爱的北京,在我阳性能量觉醒时,让我看到天坛祈年殿外浩然跳跃的火光;在我渴望探索身体时,让我遇到各种类别的练习课程;在我对游牧史感兴趣时,让我拥有许多展览和辽金元清的遗迹可以探寻。
从理想的象征到外化的心境,十年之后,未曾改变的是,北京对我而言,始终是一座充满寓言的城市。但与十年前相比,再次回到北京,我感受到一种自主性的回归。
若有一日再重写关于北京的课题,我想我会比忧欢参半的十九岁交出更从容的答卷。改写一句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里的句子:
你跑了那么远的路,只是为了摆脱怀旧的重负。你远征归来,船里满载的不再有悔恨。
读 史
前文说及游牧史,在知识体系构建上,这是2018年重要的收获。对游牧历史的兴趣也改变了我对北京的观感——组成这城市的是它的空间面积与历史事件之间的关系。
四月因为工作的机缘,我进入敦煌,作为一个众多族群和文化汇流的中心,敦煌为我打开了整个广义的西域世界。由此许多游牧民族的单线史进入视野,如乌孙、月氏、匈奴、鲜卑、吐蕃、回鹘、粟特等……而十一月,再次由于工作需要,我一路向西开辟了更广远的精神地图:翻过帕米尔高原,沿着阿姆河,穿过两河流域和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直至亚洲最西端的安纳托利亚高原。
对中亚和西亚历史的兴趣也是对旧年求知的延续。2017年初的一门伊斯兰黄金时代艺术选修课,带领我进入近东世界,这直接为我提供了重构世界观的资源和视野。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在国内主流的世界历史叙事中,只突出近现代西方的辉煌在全球史背景下有多不完整。虽然我在五年前就开始接触破除西方中心论的史观,但那时只关注中国和欧洲的对比,却忽略了中间联结东亚与欧洲的广阔天地。
我常说历史学是近两年对我影响最大的学科,超过我从前迷恋的文学、美学和哲学。诚然历史学中有其形而上的维度,但学史的经验更触动我的不是抵达形而上的可能性,而是何以抵达的过程——这有些受到四年前读的日本学者高木智见所著《先秦社会与思想》一书影响。
在这本书中,作者以血族社会祖先崇拜的世界观为始,延伸出先秦统治阶层对于历史重要性的理解,也正是对祖先观念在社会范围内的平移和扩展。作者提出,史官作为当时参与政策决定的核心智囊,他们所记载的,是同时关于天象、地理、人事的历史知识,通过这种比照,他们意在整合出掌管万物运行的「天道」,以协助君主顺应天道进行统治及处世。
通过历史抵达天道,不是一个纯粹沉思的过程,而是一个通过记载世事而归纳道法的过程。这个认识对我而言是影响深远的,因为我从前更沉迷纯精神的哲学醒思,而历史学让我回到地面,睁眼看人间。
看过人间与人,历史学也必然影响了我认识自我的方式。从前我推崇人自我实现的绝对自由,而今我可以坦然承认,一个人一生的意识构造、际遇、机运都与其所处的时代和集体密切相关,这是一个毋需刻意用超越去遮蔽的事实。
历史学帮我平衡了思维中易钻牛角尖的倾向,虽然我在2018年曾经达到一个反面的极端。这一年我思想中出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波折,便是对人文主义的怀疑。难以言明这由何而起(也许始于年初和妈妈讨论《三体》),这种情绪在八月时达到极致,并催生了我熟悉的虚无主义漩涡,那个时候我看不进去任何书,排斥了解任何与人类文明有关的内容。
当然,这样的时期没有持续很久。事过之后回看,也依然感到意味深长。看不进去书的日子,我看了一部九十年代的动漫《幽游白书》,有趣的是,这部作品竟然回应了我的困惑。在当时浓郁的反人类情绪中,我对片中的仙水十分共情,他正经历了对人类爱极以致生恨的痛变。爱之切,因而无法忍受人类中存在恶与黑暗;恨之浓,因而偏激地否定整个人类世界存在的意义。
这像极了当时的我,面对眼前这个充满了不义纷争的世界,有生之年首次丧失了生而为人的荣耀与认同。
而正如动漫中打动我的部分,那些磅礴的友爱,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英勇,不正是人文价值的光辉吗?更点醒我的是幽助在帮助了原为自己的敌人——仙水毁灭人类的同伴——之后,漫不经心地说:干嘛要想得那么极端啊!
对啊,是仙水和幽助同时给了我解药。仙水让我明白我之所以如此轻易可以达到性恶的极点,是因为我过去有失偏颇地站在了性善的极点;幽助让我明白,生活中并非善恶纯然两分,思维不够平衡说明我的知识结构和社会经验都存在缺口。
现在的我更倾向于将人理解为一个容器,一个联结天地万物的管道。而人文的含义,是人的一部分,但不完全等同于人的本质。2018年末阅读François Jullien的《进入思想之门》启发我区分人与人文:
我们不再从人(l'homme)的某一定义出发,但是我们通过彼此的注视去开拓,这是人文(I'humain)很自然地走出来(开辟)的。我们在可思的场域上从一方也从另一方勘察那些重新组织的思想资源,我们的确就不再跌入那些太常被重复但没有攻击性的有关人文主义的陈词滥调,虽然这些说辞跟成见一样让我们感到温馨。
事后回看,我庆幸这个思想中的风浪带来的警醒和启示,更庆幸我在超越以往的层面又肯定了生而为人的价值。这实在很像一个「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的旅程。
归 家
2017年是行路之年,2018年是静守之年。
在为数不多的出行中,令我感受深切的,却是几次归家之旅。
异乡人回家,亦可成为旅途,这是一份蕴含哀愁的礼物。
回归与家庭和家族的联结是2018年的另一个重要转变。这对我而言并非伦理或道德的正确,而更像一个自然而生的回靠。
2018年10月,带恋人回家见众多亲人,是一个里程碑式的事件——这个事实本身就揭露出它的含义,这是一个令亲密关系和家庭课题相遇的行为。虽然共同相处的时间只有短短三天,我作为两方的枢纽却收获了深厚的自我觉察的机会。其中令我自己也感到惊讶的是,在两者发生冲突时,本以为自己会更倾向恋人,实际却是我更自然地生出对父母的体恤和恩心,反而与恋人沟通分歧。
而相比与家人的互动模式,我感觉到更深的改变是自己的心理模式,在意识更深的地方,我更愿意坦然地把自己对家人打开,更全然地让自己的能量流向他们,更不遗余力地去分享自己。
2018年深秋,我在一段时间里频繁地梦到和家人生活的场景,梦中气氛和美,我由此收获了细润、舒展的滋养,醒来后感觉自己的身体尤其是背部也缓缓地柔和下来。青春期至今十多年的成长中我一直有一种在个人情感世界中独自流浪的孤意,而这些梦境带我回到潜意识中对落地生根的向往。接收到家族能量的加持和托护,我更有做自己的勇气,也更有做自己的柔软。我感觉整个人都更佳松弛,轻盈,自如,流动。
这种变化对我而言很有趣。大概是由于自己的月双鱼本质天生对超验的渴望,从十几岁开始我就一直思索人得以在精神领域超越所有现实属性的可能。而过了十多年,我才终于明白对应我自身的修行课题并不是一个逐步飞升的经验——如果那是我与生俱来的天赋,那么我便不能一直停留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因为这意味着灵魂没有迈出自我突破的步伐;而反之,成长于我,应是一种缓慢落地的实践。
2013年,在课堂上初遇C老师,她给我们介绍的自我认同理论让我意识到人可以寻求独立于集体经验的个体真相。而2018年末,和C老师在一次谈话中,她说,认知自我不是一个逐渐剥离与他人联系的过程。
其实这二者并不矛盾。因为即使要谈论无我,那也是建立在找准自我坐标的基础上。无是因为有才有分量的。于是,再次回顾2018年我的精神转变,感受到自己与尘世身份愈发圆融的接洽,感受到自己放下了十几岁渴望超脱的执念,一步一步活回来了:从年初阅读《想象的共同体》到年末学习家族业力的课程,我开始耐心地审视我的国家、民族、文化、家庭与我之为我的关系。
也因此,当我重新理解2017年总结中那句希望新年可以「去做一些实际的事,行一些具体的善」,我不再把行善刻版地理解为一定与志愿、慈善相关,也不觉得这个志向一定要在宏大的社会场景中才能实现。做为一个小小的平凡人,认真面对自我的课题,在与自己最近的家庭关系中更多地奉献自己,修身齐家,已经是个分量不轻的善举。
重 生
自从我把2016年视为疗愈元年之后,心灵道路越走越开阔。2018年我带着好奇和实用的双重目的,接触了更多个人修炼的工具,它们帮助我揭开经验的印痕,潜入内心深海,唤醒沉睡的灵魂真相。其中对我影响最大的是占星学和奥修禅塔罗。当然2016年开始实践的自由书写也持续带来治疗,2018年写下近十万自我疏解的文字。
在这过程中我穿越的内在流变不胜枚举,若以一言概括:我突破、松绑了诸多内在制约。
内在制约包括来自社会集体的、家族的、朋友的、过往的,但本质上,它们其实都是来自自己的——因为是我自己选择接纳那些制约,所以我才得以被制约。将其一一清理过后,我突破了令自己畏畏缩缩的各种幻象,收获了和真实愿景联结的勇气。其中重要的课题包括:激活创作和表达的动力、放下自我批判和悲观模式的限制、突破了欲望羞耻、阳性野性能量觉醒。
经过这一轮自我超度,我更心生对命运的臣服,当我学习从更高、更大的视野来理解人间事的蓝图,我更信任世事的走向,必有深意。
我开始明白爱命运是更深的爱自己。
2018年初在个人关系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而2018年结束后我感觉自己所有此前的苦楚、困顿和挣扎都终于得到了安放。其中的一个高峰体验是深入我星盘中巨蟹这个象征符号。
正如我在《巨蟹年》一文中所写:巨蟹启发我区分头脑和心、区分情绪和爱。意识到自己在关系中因为头脑的捆绑而无意识产生的控制欲,对我来说是不容易的。因为这不符合我对自己的认同:一方面我重视思考本身的价值,另一方面在根本上我一直是把自己定义为一个情感直觉至上的人。也正是这种定义,让我以为自己所有的情绪一定由情感内核发出,让我不愿意承认自己被头脑捆绑了——而疗愈的核心在于,认识到问题真正的来源。
放开头脑的束缚不意味着抛弃理性,而是将自己看作一个更宏观、更多维的整体。如果仅仅倾听头脑的判断,很可能落入执拗和僵硬,但我们还有身、心、灵这些管道——弱化头脑、打开自己的实验带领我进入了「轻」的美学。
回想过往成长的经历,群星八宫的我,活得非常沉重。蜕变、重生这样的课题,我经历过许多次,每次都感受到极大的刺激,但每一次都、无一例外、非常地重。其中凝聚了密集的力量、浓烈的情绪。我从前文中惯用的词汇也都很重,比如悲剧、救赎、沧桑、怆然;直到2018年六七月,我发现意识在悄悄发生变化,我开始真正进入这样一些词汇:流动、轻盈、简单、放松、庆祝。
对啊,为什么一定要凝聚着所有的力气去回应悲剧感的命运、去释然那些遗憾、去使劲儿体会那种超越,为什么不能就这样看着它来临、再看着它轻轻流走呢?
就像水一样,风雨大则水激烈,风雨无则水静缓,而水自身是不用力的,只是顺势而下,从不停留。
深层意识的切换影响着我的感官回应:我开始对更多色彩敏感;相比木香的沉静,我开始更喜欢草香和花香的灵动;我开始享受肢体的自由舞动。——以及我开始非常自在、随心地接受这一切改变。
就这样,允许自己生活在一个一直流变的世界中、坦然接受每次变化,并且最重要的是:不带着任何预设的标准来评判自己的选择。从前生长在我头脑中的观念,都开始因为更深意识的流动和开放,而慢慢瓦解了,消融了,流走了。因而我也更放松了。
七月初回英国,我非常清晰地感知到意识轻化的显现。回国后布布问我,这次去英国感受如何,我回答:
我感到今年学习的新课题已经在生效:流动和轻盈。我习惯的模式总是偏向沉郁和凝重,比如对于伤感的分离,对于不相守的恋人,以及所有细小的思维习惯,都给自己加了很多不必要的压力。在爱丁堡时,虽然那个城市的山水那么美丽,但我意识里一直有一份沉重和压抑的底色,有世俗事务繁忙的原因,但根本上还是自己的心性状态没有切换到位。反倒是在能量更繁杂的北京,在我拥有工作人这个身份之后,这种要学习流动的愿望也自然地流动出来了。我在出发前一天写下的语句,对于时间、距离、变迁、轮回,情绪还是偏向伤感,但其实真的落地之后,我惊喜地感受到自己要比预想中更简单一些,更轻一些,更空一些。像个孩子一样看过往熟悉的风景,带着赤诚如初的赞叹,却并无伤情。我喜欢自己这样的变化。
她回复:
接受变化,就是在接受生命真相啊。时间、距离、变迁、轮回,都不过是生命的代名词。
真是智慧之言。
星盘中冥王能量强大的我,早已视意识层面的死亡和重生为日常。而2018年,我第一次体会到重生不一定只是能量的集聚和爆炸,重生也可以如流水无声而轻巧;重生不一定只是「千磨万击还坚劲」,重生还可以是「轻舟已过万重山」。
整 合
想到要写2018总结时,开始频繁抽到「整合」这张牌。这真是为我的2018年落下一个精准的注脚。
十年之后回到北京,是时间和空间的整合。在北京会面人生各个阶段,是个体历史的整合。在北京享受最令我振奋的两种精神资源:学术与灵性——是求知与修行、逻辑与直觉、头脑与心灵的整合。
清理伤口,探寻自己压抑的需求,重新联结内在小孩,带着慈悲亲吻自己的不安和脆弱,曾经只觉「从未年轻过的我老得那么快」,却在2018年之后愿重新「天真做少年」,是对身心不一的整合。
告别学生身份,开始进入职业的道场,在工作中警惕自己保持觉知和出离;而在2018年最后几个月处于看似闲散的自由状态中时,内心却不曾松垮,并再度生起对责任、规范的憧憬——是为出世与入世、超脱与受束、海王星与土星的整合。
一点点挣脱我的过往经验、家族气场、集体意识带给我的制约,尽可能触摸灵魂真实的内核;又一步一步回到我尘世的身份,理解这个被国族、文化、血脉塑造的自己——是为净化业力与承担命运的整合。
接触更多灵性工具,并开启了多元的身体练习;依然珍惜灵魂中对于超越的神往,但更懂得正视自己体内野性的欲望,由此我确认自己真正想要实践的不是一种「由上自下」的生活,而是一种「上下一体」的生活——是为灵与肉的整合,精神与物质的整合,阴与阳的整合,Inner Peace与Wilderness的整合。
2018年最后一天留下的短言,正基于我对以上所有整合课题的体悟:
2018年我真正明白了,人生是通过「作为」而抵达「清零」的旅程,是以「有」向「无」的朝圣。
所以2019年,要更勤恳地有为,要更贴近地面经历土星的磨练,要欢迎更多咬紧牙关的挣扎,要贡献更多在物质世界真实可见的创造。
只有经历土星的艰辛征程,才有积淀去追求天王星的解脱知见、海王星的修行境界和冥王星的净化火焰。
最终我们都会完成属于自身灵魂业力那场盛大的清理和回归。这是来自更高世界的爱和祝愿。
而2018年结束半个月之后,我回到北京参加讨论微观史的读书会。读到Carol Ginsburg在一篇文章末尾写的这句:
Both the boundaries of the group to which I belonged and my boundaries of selfseemed retrospectively shifting and uncertain.
....the landscape into the face, and the exterior invades the interior, the “I” is porous.
即感颤栗。这完全就是在北京生活的我,或者说我的北京生活的隐喻。我参加这个讨论会的行为本身,也构成了这个隐喻的一部分。
「多孔之我」呼应着整合的修习。去穿越每一个孔,是为了最终经验孔的消解;而多孔变为无孔,正是通向圆满的路径。
过往
连着三天在这里发表三年的总结,感受到每一年因为状态不同,总结文字的风格也不同。2016写得动情而单薄,2017写得抽象而超离。2018,我不想再用文字留下模糊的谜面,而更想回到事件内部,尽可能诚恳地叙述,也因此这一篇写得十分艰难、漫长,收笔之后,我为自己庆祝这一年的丰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