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抑郁症的女孩子
今天想讲一位友人的故事。
想到她时我脑子有些乱,什么都想说说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我想从聊天记录里捋出一些头绪,可是那些聊天记录,随着我上一个手机的碎屏,跟着都碎成粉末了。
我只能从认识她讲起。
大概是有一天在b站偶然看到她的文章,她是讲了她去北京安定医院看病的一些片段。
高三女孩,中度抑郁和焦虑症,后来转为重度。
文笔很好,我一边看着,一边勾勒出一个中发、文静、内心期待雅致却时常被黑暗笼罩的少女形象。
我留了评论,机缘下聊了私信,最后互相加了微信。
最初的接触中,我了解到,她喜欢森系的衣裙,喜欢复古风格,喜欢凡妮莎,喜欢一些外国电影。
她在微信中的字句有些文雅,和她说话感觉很静,可是,跟她讨论起病情以后,能看见很多阴暗的东西。
和常人不同的,对自己、对他人、对生活的看法。
“抑郁症又称抑郁障碍,以显著而持久的心境低落为主要临床特征,是心境障碍的主要类型。”
“焦虑症,又称为焦虑性神经症,是神经症这一大类疾病中最常见的一种,以焦虑情绪体验为主要特征。”
这是百度百科中,对抑郁症和焦虑症的概述。
在网上查抑郁症,那些词条式的“心境低落、沮丧、自卑”难以勾起一个人的情绪,也难以让人从心底理解。
毕竟,谁都有过那样的情绪,而那样的情绪到了何种程度,才会被称作一种病呢?
我曾经试图描述:大概就像在黑暗而黏稠的海里溺水,浪潮将你打到一块礁石上,每次喘息都有水灌进鼻腔,无法呼吸,无法站立,无法脱身,在绝望中起起伏伏的挣扎。
我不知道她是否认同我的描述。她很少说起她有多么痛苦。更多的时候,我们在唠家常,或者在谈论生活上负面的哲学思想,或者是鼓励。也经常,会谈起医院、药物、抑郁、焦虑、自残……
我没怎么问过她的病症,抑郁是心境上的低落、自罪感与绝望,加上躯体的各类不适。关于焦虑,她说会控制不住的颤抖,头也开始摇晃起来。
最开始我们聊日常,比如今天做了什么,明天又要做什么。她对这些日常,表示退缩和厌烦。
她说她觉得自己是个废物,觉得自己是个负担,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她最多的,是在用各种负面的词汇刺向自己,把那些刺扎在自己身上,仿佛就成为了一只刺猬。
“嫉妒心极强,由此产生自卑,趋炎附势,真的,我不怪任何人,就是因为我是这个样子,外界才会是这个样子的。”她是这么说的。而我与她相处短短几个月,对她没有一点点如此的印象。
我印象里,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温软,字迹出乎意料的有点稚嫩天真。她每句话都柔柔的,她经常肯定我,经常夸我的画作、夸我的照片,也和我道早晚安,说每一天都要加油,要好好生活。
在她的另一面。
她说时常想杀死那些愚蠢的令人厌恶的人们,更时常想杀死自己,她说吃饭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出去见人也是一件困难而令人崩溃的事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用美工刀在手腕上刻下平行的红线。她有时把那样的照片发给我看,她戴着几串佛珠。也许是,她说她挺喜欢佛学。
整齐的、平行的、横切的、肿起来的伤口。她说她欣赏它们肿起来的样子。
我曾问过她对于自己伤口的看法。
“我觉得伤疤已经成了我的一部分,这应该是疼痛挣扎过的证明。
可是,每当我要做些事情要把袖子卷起来时,我总会遮掩起来。害怕讨厌他人的目光。可是我也为这伤疤为自己不能坦然地存活于世上感到羞愧。
好些时,我会怀念我没有任何痕迹的手臂,告诉自己,再也不要这样做了。可状态变坏时,就又想来以此发泄。
看到自己的伤口,我此时此刻并没有太大的波澜,仿佛它是建立在我的绝望的废区上。看到伤口,我会更加否定自己,厌恶自己,就好像用这种方式继续坠落。
崩溃时,我划自己一刀,可貌似发泄了些,我看到新的红色的伤口后会更加抑郁。可如果不去做,我又不知道要怎么办。
怎么说这种感觉,就像是在用毒品吊命知道其危险却忍不住做一样。
尤其是让亲人看到后,我妈看到时,哭了。而其他人不会理解这样的绝望,说我胡来。所以,会平白无故地加重我心中的怨恨。”
忘了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吃盐酸舍曲林,很多抗抑郁药在服用前期会增加自杀意念,这也许有些令人不解,但事实就是如此。我记得她在那段时间,时常说很难过、很想死。有一天她又一次发了她那条胳膊,很多很多刀,仍旧整齐而平行,从手腕一直到接近大臂。
她说,从没这么想死过。
我无从安慰。
她说头疼、昏沉,觉得自己是个活尸。
她又说,希望这药明日能待她好点。
她突然消失了十多天。那十几天我很慌,每天微信轰炸,b站轰炸,寻找她的蛛丝马迹。
我怕她自杀。
那时候我才发现,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名字、相貌、联系电话……我知晓她许多不为人知的阴暗想法,知晓她很多不为人知的美好希冀。却对她的基本信息一无所知。
终于有一天,她回来了,说她请了假。她对请假这件事的评价是“讽刺”
同样她对很多事的评价也是如此:看病、坐车、拍毕业照……
生活本身,就是一个大大的讽刺。
那时我发现我竟开始害怕失去她。我们互相留了姓名和手机号码,接着才继续说起那十来天的生活。
她说药是有效的,药效出现的那一刻,她觉得世界都亮了。
她似乎活泼了一些,给我发来许多生活照,开始讲述她与好友的小故事,讲她们的美好,也讲未来的迷茫担忧与希望。
在b站上聊私信的日子里,我记得她说“希望这个字眼太沉重了。”
后来,我稍稍从她那里触碰到她的家庭。是美好的一个家庭,只是际遇弄人的一个环境。她对此表示自责,也透出了些许抱怨。
我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聊下去。
有一天我接到她的电话,她最初有点紧张和羞涩,之后又笑的爽朗。然后她告诉我她有些想我。还有,她出现了一次幻听。内容是一群男生在吵吵嚷嚷。
她服药大概一个多月了。她告诉我,药物呢,越来越无效了。
她说她希望暑假里可以找到一个咨询师。毕竟药物只是调节情绪。而抑郁症患者,往往有着错误的认知。
那是根深蒂固的观念,要改变、重建,然后,也许才能走出抑郁。
前几日她仍时常发些照片来,一些景色,树林阴翳,天空高远。抑或是她买来的多肉和蕨类植物,她想找些事做,想照顾一些东西。她还发一长串小视频,也发一长串她想买的漂亮裙子。
我一直觉得她骨子里是那种文艺清雅的女生。
印象最深的一张照片,是她在松树林前,穿着白色毛衣,微笑的模样。
坦白的说,她长得不漂亮,但是,从清雅的绿色调前,溢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自然感,像从森林里轻轻走出的少女,连脚印都没留下。
那张照片很美很美,连她都说很喜欢。
我与她还未曾谋面。4月27日,我提出希望她再来北京复诊,我想见见她,陪陪她。她表示非常愿意。
她又说:“我就想让一个人牵着我的手,让我感到安全。哈哈。真是可悲的厉害。”
她总爱在她自己的想法或事情后面加上“可悲、可笑、嘲讽”这类的字眼。
而5月3日,我再次提起见面时,她的情况似乎急转直下。她说她都快不敢出屋了,药还剩一盒,也不好意思要钱……
我再次,体会到一种焦急和无力。
我只能期盼她好好的。
在道晚安之前,她说:“放心吧。没皮拉脸的我会好的。”
仍旧显出自嘲的意味。
可是她也常说,要好好的、要活下去、要好好的活下去……
她也常说,她做什么都还记得,不能把自己搞死。
她有一天很突然的说:“我心里没放弃希望的。真的。”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一个抑郁症患者。在道晚安之后,我说,无论你如何评价自己,在我心里,你都是我一个重要的友人。
在我心里,她的形象有一点变化——自看完照片之后,我对她的样貌有了直观的印象。
其它似乎一直没变——文雅的、温柔的、玲珑的、自然雕琢出的少女。
有着不太幸运的成长经历。
在抑郁与焦虑下,会产生阴暗的想法。
她首先是个平凡而美好的女孩,其次才是个抑郁症患者。
无论如何,祝她安好。
end
p.s.抑郁症是需要严格医学诊断的疾病,勿对号入座、勿自查自测。中度及以上抑郁症在不服药的情况下无法自愈,服药期间切忌私自停药。
对于抑郁症患者,建议寻求正规医疗、按时服药、接受心理咨询。
对于普通人,不要混淆抑郁症和抑郁情绪,不歧视抑郁症患者,也不要轻易去“拯救”抑郁症患者。
在自己感到异常时,请及时就医。
也祝你们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