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我爱上了自己的同性咨询师

空ir 我不认识你阿 2023-03-12

以下均为真实事件,已征得故事本人同意



5月17日,是世界不再恐同日。

去年今日,我因一位男同性恋好友得知了这个节日,于是也写了一篇相关文章,大概以科普为主。


点击图片查看


有趣的是,今年今日,主角之一成了我自己。


是的,我爱上了一位女性。

她大我六岁,是我的咨询师。

接下来我想要写下来的,是想要告诉你们的故事。说一说咨询,再说一说爱。

当然,这篇文章侧重于描写我们之间的感情,并不能代表我们咨询的绝大部分时间。


——————————————


给你们


我本来想好好回顾一下我们的过去,把曾经兴高采烈告诉朋友们的那些小心思和甜甜的事都拿出来晒晒,告诉你们,咨询居然也能有点久违的甜蜜感,也能让我重新有了爱一个人的感觉。就像每个人秀恩爱一样,博大家一笑。


但之后我又否定了这个想法,我想,在公众号里,我还应该有更多,想对你们说的,更有意义的事。


有关于这段主角是我的爱情故事中,我向她袒露的心迹和她的所有回应。


我向她告白,是在3月23日,那一次咨询结束后,我又写了一篇三千七百余字的情书,里面谈到了我对她的所有好感、爱意,它们何时发生、何时愈演愈烈,我在如何想念她,如何想要去追逐些什么留下些什么,又如何想要去把控自己的感情。


那个时候,我已然知晓一些咨询伦理。

咨询伦理,就如同心理咨询的法律,是必须遵守的原则。


在伦理中,双重关系几乎是被禁止的,而性亲密关系以及性亲密接触更是被绝对禁止的。那些,只有在咨访关系结束三年后才被允许出现。

说来也怪,这种明知注定得不到的确定感,反而让我更加安心地陷入对她的无可挽回的热爱里去了。


我在第一封情书里说,“我将怀着这样的欣赏和爱慕继续与你的关系。”那时的我乐观地认为,我有能力处理好与她的感情,一如处理好与我曾经爱过的同性的感情一样。但我忘了,我与曾喜欢过的同性常常浅尝辄止,而她,是个每周约会两次的亲密人物,我将与她谈论一切隐秘想法,依赖她喜爱她,同时为了突破她的自我防线与她斗智斗勇。这些,怎么看都有些矛盾。


咨询关系总是不同于一般关系的。

你是她最熟悉的陌生人,她是你一无所知的爱人。

尽管我说,这爱里不知道有多少是“移情”。


这又牵扯到一个问题——关于咨询的移情和反移情。

最初我们没谈到爱,只谈到移情。



百度百科上是这么说的:“移情是精神分析的一个用语。来访者的移情是指在以催眠疗法和自由联想法为主体的精神分析过程中,来访者对分析者产生的一种强烈的情感。是来访者将自己过去对生活中某些重要人物的情感会太多投射到咨询者身上的过程。


反移情是咨询师把对生活中某个重要人物的情感、态度和属性转移到了来访者身上。”




但对于我来说,这些移情也被通俗的认为是我对她或她对我的超出一定范围的强烈感情。


第一次谈到移情,是在某次咨询中,我告诉了她许多曾经的隐私事件,咨询结束后,我感到了一种强烈的被窥探的感觉。于是下一次咨询时,我说,不知这么说是否专业,你的某句话给我带来了一种负性的移情,于是我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她的回应是:“这些话的信息量很大,那么我能不能先知道一下,你为什么想要问这些问题呢?还有那些不好的感受,你愿意告诉我吗?”


之后,她在鼓励我多说一点,说下去。具体的去谈论、让我们看见那些想法都是什么。

无论什么都好。

“你为什么想当咨询师?”

“知道别人不为人知的黑暗面令你快乐么?”

“这样够了么?”


她说:“上一次我们的聊天中,你告诉我的一切事情,我没有觉得是可笑的。”

我很快接过话:“是的我知道你没有那么想,可我有这样的感觉,我想知道为什么。”

她:“感觉就是感觉,无论是什么原因,出现了就是出现了。”

我:“也许是……因为你轻而易举的…戳到了哪些痛处。”


她说:“可能,你也知道,心理咨询从来都不是轻松的。”


这是我们第一次谈到移情。

是负性的。


但其实,我对她,早已有了正性的移情,或者说好感,但我不愿在她面前承认罢了。

其实来访者对咨询师产生爱意是很普遍的。一个人每周都有特定的约会时间,会无条件接纳你、理解你、鼓励你,陪伴你走过很长的路。你可以在她面前说任何话、做任何事,你知道你们是安全的。这样的关系,怎么能不使人向往呢?


我向她承认正性移情时,忍不住问她是否也有对我相似的反移情。

现在想来,那些过往也还是那么美妙。

音容笑貌犹在眼前。


那一天她穿了一件白色T恤,时而双手环抱,有时会抿一下嘴唇,整个人略微后倾,她一直盯着我,但眨眼频率略高于平常,仿佛在做着自我防御,可是语调又较平时柔和得多。

就像是怕被别人发现她的慌乱而故意显得十分平静,以至于温柔过了头一样。

即便我们因疫情原因由线下咨询转移到线上咨询,在并不清晰的视频通话中,我也能感受到一些异样。


我记得在我们初识时,我问她,你是如何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在撒谎的。

她说,如果在撒谎,那么总有些地方是前后矛盾的。


我想要套出她的话。

用她经常用的方式。

“我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摄像头的问题还是我的问题还是什么的问题……”

“你说。”

“你不觉得你今天的语气和平时不太一样吗?”

“是什么不一样你会觉得?”她用自己惯用的招数把问题又抛给了我,“会……”但随之她的语气少有的软了下来,带着明显的打探与不确定感:“你感觉到什么了么……?”声音越来越轻,那个“么”字微微上扬但已经快要听不见。我觉得她似乎有点紧张。

我如同轻笑一般出了口气,也如她一样并不直接回答问题:“怎么说呢,我觉得,人与人的了解是在相互逐步加深的。”


尽管她的保密工作做的很好,我对她的私生活几乎一无所知,但我仍然慢慢地“认识”了这个人,我能够知道她思考时喜欢看向何处,接到一个瞬间不知该如何回答的问题会快速的眨眼,知道她惯于如何把问题抛回来,知道她的常用词汇,知道她的思维方式,尽管和我的很不一样,知道她手里有喜欢把玩的物件,知道她看起来很中性却爱涂护手霜,知道她拍照时有些害羞,知道她有耳洞,知道她眉上有颗痣,连同脸上也是,她的某颗牙齿有微不可见的小缺口……

我对她知道的也许很少,也许很多。


我说,我们已经认识一年了。


长久的沉默后,她说:“坦诚来说,你的观察是非常敏锐的。”

“当你问到我这些问题的时候,我会感到有些压力。所以可能当我有压力的时候,我确实会有一些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防卫的状态。”


接下来我们还有些对话,但我已经没什么印象了。有意思的是,她笑问:“你没猜错,猜对的感觉如何?”

我想,我也未必真的猜的与她的想法如出一辙,但我还是嬉笑过去,也并未直接回应。


又是沉默过后,她问:“这个问题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当然。”

“我觉得在我们逐渐的咨询中,我确实在跟你之间…会有一些反移情的成分。”

说实话我听到这里,内心是雀跃的。我在之前曾向她表示,对她对我有反移情,我将无比窃喜。


她继续说了下去:“如果我们拆掉反移情这个专业术语,就是会很关注你,会……会想要了解你的状况,也会担心你,也会被我们这段关系所吸引,然后……也会想要为你做些什么,也会很关心你。”


我甚至也不记得之后我的反应了,在我打下这些字句时,我再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满足感。


我还记得听过的相似的话——在我状态极差的那段时间里,她曾对我说过,她对我的生命安全有着超出合适范围的担忧,甚至,有想要为我这方面负责的想法。

只不过,似乎谁也没提反移情。我仅仅对这两句话印象深刻。


再之后,时间便到了3.20日、3.22日。从3.24日的公众号推文中,我记录了那两天自己所做的高危自伤行为。但我没有描述的是,在那两天里,我一直不停的给她发着消息。

我告诉她我要搞事情,用了“游戏开始”这个词,告诉她自己的“激动”,把服药后的每一种感受发给她。

她在最初有十分警惕的回应,问我身在何处、是否有自杀想法和行为,来来回回问了很多遍。而我一直怪笑着,用“你猜啊~”这类词刻意回避事实。最后,她亮出了那张底牌:我们之前有过约定,即在非高风险自杀行为时,她对我的一切留言均不作回复。


这规定也是因为我们之间的移情,若我继续在咨询之外的时间和她有过多的讨论,我会变得更混乱和痛苦,她也会逐渐失去自己的专业性,无法作出中立的判断。


在她说出不再回复的话之后,我开始了疯狂的展示,给她拍我的伤口,发很多的文字,试图用各种方式逼迫她回消息,到最后甚至用到了“beg you”,“please”。


这是我在她面前唯一一次失态。其他时候,哭也好笑也好,无论我表现如何,我的内心其实都有一道精确的指令,告诉我哭要哭到什么程度,悲伤要表现到哪种地步。而那一次,我完全无法控制地偏执的想要求得一句回应。


她非常遵守规则。就像一个机器人一样,无视掉了那些血淋淋的东西,在咨询前一天发送通知,并且回复我的“已转账”消息。

咨询中,我的第一句话就带着一丝质问:“我的那些消息,你都看到了么?”

“看到了。我们开始吧”她却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宁静。

“已经开始了。”

“你上一周有做一些自伤行为,而且是高水平的自伤行为。”

“你为什么不回我呢?”

“你认为是什么原因?”还是平静的没有波澜的语气,我无从判断她的情绪,我意识到她再一次让我去回答问题。

“你继续遵守了我们的约定。”我也用很平静的语气说。

“那么假如就是这样的话你会觉得怎么样?”

“我会觉得你做的是对的。”


之后的时间,我们讨论了整个事件,关于我是否要自杀,关于我做的所有事情。

最后才谈到各自的情绪。

令我意外的是,她告诉我,在我用十分兴奋、快乐的语气向她预告我要做些事情,在整个的事件中,她感到非常的不舒服。

“一方面我确实担心你的安危,另一方面我也非常的愤怒。”

“坦诚来说,一开始你用那种很快乐的状态向我预告,我会困惑,同时隐约觉得会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当你向我呈现了整个过程,而且一直是很兴奋的,向你的咨询师呈现这些,我的感觉是我被戏弄了,而且我会觉得我没有被尊重到,我感觉有被攻击到,会让我感觉我是挫败的,也是无能的。你在我面前带着那样的心情去做这些事情,这是我当时的感受。”


这一段话令我无比的印象深刻,那一次咨询我也印象深刻。

当她说完那句话之后,我忽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难过,一方面为误解,一方面为她的难过而难过。另一方面,我竟也感到隐秘的快乐,为她能够因为而产生如此的负面情绪而快乐。

那证明了她对我的反移情,证明她不是一个冷冰冰的咨询师。而是一个有爱憎的人。

那种令我自己都感到诧异的难过,让我明白自己在这一天要做些什么了。


那一天,一个小时的咨询时间被拉长到了两个多小时。

我们讲了很多很多东西,我随口提了一部连自己都没看过的les电影,叫做《燃烧女子的肖像》,也告诉她我为她花费了无数精力画了两幅画,那种大约需要十小时才能完成的画。


她问:“为什么呢?”


你明知道的。我总觉得她明知故问。当时我的语气已经逐渐那么暧昧,暧昧得越来越接近于那句话。可她若没听到我说出一个确切的词汇,就会一直问下去。但当你想要问些什么的时候,她就开始试着绕开,于是很多时候我们就开始打太极、玩文字游戏,或者我试着观察她、解读她。


但那一天,我终究是承认了。

我说,你看着我,只要网不卡就可以。

然后,我对了一个“I love you.”的口型。


短暂的沉默后,她问:“在我们的相处中,是什么让你有了这样的感觉?或者,是什么时候你发现自己有这样的感觉?”


这很官方,也很咨询。

我思考过后,仍无从回答。情不知所起。

我带着不期盼结果的单纯爱恋,继续与她的单纯的咨访关系。


咨询结束后,我开始写那封长长的情书,把她想要知道的那些,还有我想传达的那些都写了进去,在下一次咨询开始之前发给了她。


这样的爱意有时候似乎对我是有好处的。那种因为一个人而再次对世界燃起希望的感觉。而且这个人就这样安全的站在你身边,稳稳的托着你。

“你知道我们的关系是安全的。只要你感到自己的前路是漆黑的,我就会一直在,直到某一天,你选择放开我的手。”

这句话她说过两遍。


从我光明正大的表明了这具有爱情成分的依恋后,我们用了很多次咨询来重新讨论和审视我们的关系。

我曾引用《小王子》中的一句话:“如果你说你在下午四点来,从三点钟开始,我就开始感觉很快乐,时间越临近,我就越来越感到快乐。

到了四点钟的时候,我就会坐立不安,我发现了幸福的价值。”

我就是无数次早早的把手机安置好,在屏幕前坐立不安的等待她在最后一分钟她发来:“我们开始吗”的消息,然后把早就打好了的“嗯”秒回过去。

这个过程让我感到紧张,甚至会因此出现一些生理上的不适。每到分离时,我也常常感到不舍。


我也更加的想要去探索这个人,与她有更多的连结。我更多的记录下她的话语,甚至分门别类。我更多的悄悄给视频截屏。我也曾搜索过她的其它物品或信息。我自己找到了她的西装、卫衣、t恤……知道了她的住址、手机,我翻到了她的论文、留言,我把她空间里的所有访客都看了一遍,把访客们的空间也都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我买了与她的情侣款衣服,似乎要让她出现在我生活的各个角落

而我也确实得到了许多。

我告白之前,曾得到她的拥抱、合照、和为我学习的吉他弹唱版的生日歌。

这些我视若珍宝,独自收藏。


在告白后的第一次咨询里,我们再一次谈及了爱与触动。


她向我说过很多次爱,虽然此love非彼love。

有时候是在咨询室里,她会说:“我是爱你的、是在乎你的。你的一切都可以表达出来。”

有时候是我在楼顶上:“你是想让我对你深情表白吗?爱你啊!爱啊!下来吧!”

有时候是平平无奇的:“如果把这个爱分开,就是会很在乎你,愿意倾听你的所有感受,你可以在我面前做任何事。”


而此时此刻,以及捅破了那层窗户纸的我,便把这些爱放到了一边。

我提出了两个问题。

“你对我,拆解开来是什么感情呢?”

“等我们见面后,可以让我拍一张我们在拥抱的照片吗?然后让我把它画下来。”


她再一次把话题转走,最终也只是表示了,不知该如何回答,以及不知该如何选择。


咨询伦理中,来访者福祉至上的根本原则,以及一道尽量少做不必要的自我暴露的原则,和一道禁止性亲密接触的原则,严格地框定住了我们的关系。


“你说每一句话的时候,脑子里都要过一遍那个伦理对吗?”

她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你的,也就是来访者的福祉是第一位的。”

“背书背得挺熟练啊。”

“相当熟练。”


她在我心里是个慢热的人,外表清冷,内心有点可爱的家伙。


“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并不是你之前所说的,一直都是冷漠脸的那个样子。”她说。

而在这句话之前,她说的是我为她画过的两张画。一张是在我梦中出现的,一张是视频截图。

“我对此很有触动,我很感谢,也很幸运……我也会仔细的把它们放大,看它们的每一处细节。我也会想,那条蓝色的裙子是哪来的……”

“所以,感到自己的付出得到了回报?”我问。

“不,不是的。”

我不能理解她说的感谢和幸运了。


“还有你说的那部电影,我也有去看。虽然你一嘴带过。我是想说,我有去认真的倾听你的每一句话,认真的去对待,去理解。”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因为我还没看过。我极其不爱看电影,因为我没有一直看两个小时的耐心。

不过她都先我一步看了,我也就在第二天,花了一天的时间一段一段的看完了。

是一部非常动人的电影。


可是我还是一再的去问,想要得到一个回应,就像你对一个人表白了,怎可能不好奇对方对你的感情?


“我说得再露骨一点,我们相差六岁……”

“不,你知道的……”

“《燃烧女子的肖像》那部电影,讲的是一个画家和一个小姐的爱情故事……”

“她们隔着身份、年龄、地域、性别……”


我一字一句的说着。直到她把话题带向了咨询的方向——作为一个精神分析取向的咨询师,经常会做的事。

“尽管你谈到这样的感情是单向的,但你有没有可能会觉得,我对你也有…也会有爱情的成分?”

我两次否定。

最后,我说:“我认为你不会有,但我的确对此有所期待。”


“假如说我没有呢?”她问。

“那我会觉得这太正常了,是理所应当的。”

“那假如有呢?你可以想象一下吗?”

“那……我想我们也许会去调整一下……”我确实没敢想她也同样喜欢我会是什么样。

“你觉得这是需要调整的?”

我陷入了思考。她常常给我这样的“夺命连环问”——这名字是她取的。


其实,我心里何尝不希望有相爱这个词的出现。但理智一遍一遍的在告诉我,这是咨询、我们是不可以的、我们是不可能的、我要做的是让自己的生活好起来,而不是去追寻一段关系……那对我没有好处……


可是我也向她承认,若有那么0.1%的可能,我会非常非常高兴的。

我想,那份快乐一定会在最开始盖过一切理智,让我根本不想去顾及什么伦理利害,即便她那么明确的告诉过我那个我早就知道的东西:“是的,我们是不能在一起的,我是你的咨询师。”


而且我追问的,不仅是她对我的感情,也还有那个拥抱。

我说,我会在每一次咨询中都问一遍,直到她给我答复。

可是渐渐的,她对我是什么感情这个答案已经不再那么重要,反而是拥抱,我等不及想要一个回答了。


那一天,是4.13日。距离我第一次问那个问题过去了20天。

我说,今天你一定要回答我这个问题了。从今天之后,我不会再提。

颇有些“如果你拒绝,我绝不纠缠”的意思。

我心里又想着,她大概不会拒绝的。我们拥抱过,在某一次我很难过的时候,我提出想要抱抱她,她答应了。


这一次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我有时候会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想象我们拥抱的样子,思考我的手机要拿到哪个角度才适合拍下来然后临摹,我还思念那清瘦的身躯,我把脸贴在她的锁骨,看t恤的圆领,或者闭上眼。


我说,那一次我们拥抱时,我还没有爱上她。

那一次,很遗憾,我并没有被安慰到。尽管她还挺在意有没有安慰到我。可是那一天,我确实没有产生很大的情绪,我只是小心翼翼的,感受到,她比我想象中的瘦,也比我要高很多,她环抱着我的时候会感觉我比她更肉一些吗,她看向何方呢,又在想什么呢…我又在想什么呢……

那时候我的心理活动大致那样。


所以我说,这也是一场对赌。我希望这一次会有所不同,假如我感受到了那种特殊的温暖,也就意味着,我仍有爱他人的能力。


我说,我想要这个拥抱有三个理由,我确实有喜欢的情感,二是想看看我还有没有感受爱的能力,另外,这也算是一个纪念。


“拥抱的时候,会有很强烈的情感,比起其它更能让我看清自己。我常常用它来测试我对一个人的感情。当有一天,我抱着我的男友,但并不再有那种流淌的爱意,我想,或许我不爱他了,剩下的只是不甘、放不下,身体不会说谎。”


“即使我明确的告诉你,我们会这样见面,我会倾听你所有的一切,我会真的发自内心的欣赏你、肯定你所有的样子,你也仍然需要那个拥抱去确认吗?”她一如既往的那么柔和的问着。


我几乎用了咨询的全部时间,感觉自己是一个辩论赛的辩手,又像是一个应聘者,最后,我等待最后的审判,心像摇摆的钟。

“可以啊,不可以,可以,不可以……”


我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钟表还在嗒嗒地晃。

我看见她的眼睛蜻蜓点水般朝下看了一眼,微微抬起下巴,令下唇有一点撅了上来,轻轻地、缓慢的开始转动她的头颅。一瞬间,我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果然,她继续摇头,开口了:“我不能答应你这个要求。对,就是这样。”

声音幽静无一丝波澜。

“为什么?”

“因为在拥抱中,你体会到的巨大的、混乱的情感,会让你很难用语言把它们明晰的表达出来,会溜走一些东西。而这样,对咨询是没有帮助的。另外一个也是考虑到…对,伦理问题,关于性亲密接触。之前是我考虑得不够周全,如果当时是男性我会考虑到,但我那时没有去考虑性取向可以是多元的。”


当她讲完这段话,之后的咨询过程中,我一直刻意保持着标准的微笑,一方面说着自己可以理解,这种认真的态度也让我不可能去怪罪她,不可能因此生气,但另一方面,我冲动的删掉了她的全部照片。

不过当冲动稍稍平息,我还是没忍住从最近删除里找回了它们。


即将结束咨询时,我问,既然不可以,我们能不能隔着屏幕拍一张合照。

“你以前拍的时候并没有告诉过我,为什么这次会征求我的意见?”

因为光明正大的合照代表着一种接纳,那和我悄悄的玩自己的游戏,保留那些截屏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

然而我迎来了她的第二次拒绝。

“哈哈哈哈哈扎心哦~”

我有点想哭,但又发觉自己挤不出眼泪。


从那天起,我开始想,要在多少年之后,我才有可能得到她的第二次拥抱。而那个时候,我仍会像那天一样,感受着她的手臂、肩膀、胸膛、脊背。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会是何感受?


但是从那天起,我也忽然就安定了——还是那种明确的得不到的感觉,给了我确定感。

我开始着手画一张我之前想象的我们拥抱的模样。


那一幅画最终用了21小时,用了九处细节,暗喻了我曾经的梦境、她赠我的礼物、我对她的告白、她为我点亮的世界、我对她逐渐的敞开心扉、我的禁忌爱恋,还有这美妙的一幕只能存在于画中的,代表了的,虚幻的美好。


我在朋友圈写到:“你知道九处细节的含义,这是我第一次画原创人像,第一次画双人、第一次画精细背景、第一次画大海第一次画火。

我用了21个小时完成它,但它并非为你而作。

它仅仅实现了我的一个愿望,也希望借此告诉你,我对你的爱,就如海面上熊熊燃烧的火焰,尽管无法蔓延到地面,却仍以不愿止息之势一直燃烧下去,照亮我们的前路。”


可是在那张画完成期间与完成后,我竟感受到一种莫名的空虚。仿佛我把自己对她的一切感情都倾注到了那张画里去了,在这个过程结束后,我对她的爱意,也变得难以捉摸,甚至我再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失去了长久的爱一个人的能力。

可是我想起她,还是能感受到一种浅浅淡淡的温暖的感觉。只是它不再像之前一样来的猛烈。

我慢慢怀疑自己是不是也只是爱了她一下,移情了一下而已。

但某天我明白不是了——在我挑选墨镜的时候,偶然随手选到了店里最后一个与她的眼镜有相同特征的墨镜,那一刻,我无比激动,仿佛捡到了什么宝贝,也就是那一刻,巨大的快乐重新激活了我对她的激情。


我在画那张画的期间,曾无数次有想要抓狂的冲动——因为画的太过精细。于是我开玩笑的跟她嚎:“我觉得全世界没人比我更熟悉你的五官排布了!我以前画王者荣耀里的英雄,我画完大乔就再也没玩过大乔,画完娜可露露就再也没玩过娜可露露,画完露娜就再也没玩过露娜!我现在就在想,我是不是以后就再也不想咨询了。”

“你就再也不想见到我了是吗?”

“是!我当时一边画一边跟我妈打电话,我说我再也不想看见她了!以后我就中止咨询!我看见这张脸我就¥@/%+*……”

“那我要不要把视频关掉?”她讲着冷笑话。

“别!别别别!爸爸!我错了!”


她稍稍沉默了一会,还是用那么平和的语气说:“我们说,咨询中的玩笑可能有一些意义在里面,所以我忍不住在想,这句话是不是真的有一些含义,像是一种告别?一种,不想再见到我的含义。”

忽然我竟体会到一种伤感。我也进入那种平淡却正经一些的语气:“没有。”

“不仅如此,我还想要告诉你,每当我画完一幅画,是会把原图删掉的,原因很简单,一是我再也不想看见这张画了我看见它就恶心,二是我怕别人看到

我的画觉得挺好然后和原图一对比我就是个菜……”


“我画过那么多画,我都不想再见到它们了,但是,但是你的原图我从没删过。所以我想说的是,无论我花了多少时间在你身上,花了多少时间去画你,我都仍然很想见到你。”


一如我不久之后,在升级了画材之后,又一次画了她的照片。那也是我唯一一次两遍向她索要照片。

我想要她头像的高清版本。

同样,那张画也花费了无数时间。我从未对一个人如此上心,以至于那么多次画与她相关的画。我也从未怀着那样的缓缓流淌的爱意,一直一直都带着一丝难言的喜悦去完成一幅复杂至极的作品。一只眼睛就需要一个多小时来完成。皮肤无比细腻,每个地方都尽力让人看不出一丝笔触。我精细到她的每一根睫毛、痣和痘痘是不同的画法、我还画出她鼻子上的几颗黑头、牙齿的光泽,还有她的耳洞、她的碎发需要用好几种不同色的彩铅、高光笔和不同色不同粗细的针管笔来完成……


面对成品,她说,仿佛在看自己的照片。


那个过程中,我重新看清自己对她的深爱。


至今,我都会每天看很多很多遍那张画,放大每一处细节,也许和她一样。


但我们的相处之间并非没有问题。

任何关系都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只要是人与人之间,都会出现问题。

我们大约每几个月做一次总结式的咨询,谈谈我的感受、她的感受,我对咨询的感受、还有对我们之间有没有什么意见,之后要怎么办等等等等。


我是个不爱提意见的人,一般不到一定程度,我不爱讲他人的不好。

但终有一天,我想,咨询本就是个该畅所欲言的地方。

同时,我也满怀着想要靠近她的心情,用了整整一个一小时的时间,希望她能够更多的表达自己的真实情感。


我记得自己有很多次在咨询中提及:你好官方哦。无论是对她说,还是对我的前任咨询师说。我感到她们的话的那么标准一致,如同教科书般完美。

“但正因如此,你才无法走进我最深的内心。即便这并不影响我爱着你。”


我一直不知这份让人不太舒服的官方感是从何而来,所以亦不知该如何提起、如何改变。

直到某一天。


一个又是被官方了的咨询后,夜晚,我拿着手机记录点日记,看着熟悉的绿色框,我忽然闪过一些想法——我似乎恍然大悟那所谓的教条主义是怎么来的了。


“没错,你很专业,你说的话也都是对的,也很暖心,但它在我的眼中就好像是书中的一句话一样。”

“好比说,你把‘你能理解吗?’换成‘我讲清楚了吗?’就会在无形中让人感到被尊重。可是这我也看过,我知道它的原理,甚至我知道是哪本书说的。”


“因为你们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咨询而说的。”


“我想要知道的很多事,你都不会发自内心的告诉我。你很少很少去向我解释你做每件事的背后原因。”


“你们在说每句话之前,都会想一遍,这对咨询是否有帮助,如果有就说,如果没有,就会绕过这个话题,不去作答。”


“但我想知道你背后的想法。就拿那个拥抱来说。”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的选择。


“假如你不想和我拥抱,但因为拥抱对咨询有帮助,所以你抱了我。或者说,你本想抱抱我,但是因为这样对咨询不好,所以你拒绝了。这两种情况,我宁可要你拒绝。”


“你们的一切都是为了咨询,但生活不是咨询。生活中的人,只会因发自内心的感情而选择如何对待另一个人。”


那一天,咨询的时间再一次被延长。她仿佛第一次放松下来,不再去紧绷着那条属于咨询师的弦。

那是我听到的,最为令我惊喜、感动、庆幸、温暖,令我逐字逐句铭刻于脑海的话语。


“我感到非常的触动。”

“你给我上了一课。”

“我们的时间也到了,但我还想花点时间给你一个回应。所以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解释。”

“我们的工作其实是有严格的要求的,一个小时就是一个小时。然后或多或少可能会有一些五到十分钟的延时。但你应该也注意到了,我们两个的咨询经常会有很严重的超时。”

是的,我翻阅之前的视频时长,无一例外的超时在十分钟以上,还有很多很多的一个半小时或者好几次的两个小时咨询。

“是的,甚至让我深刻的怀疑咨询是六十分钟还是七十分钟制。”我笑。

“对,有的时候会变成九十分钟,还有一次变成了两个小时。”她说,“对于这样的延时,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啊,我是爱她的,所以,我想要这咨询一直一直继续下去,继续到我已经无话可说,但仍然想与她四目相对,在心里勾勒她的脸庞、手指、身型。


但我说:“我总觉得,我在最后,会多说很多东西,就这样把时间拉长了过去。”


“你会觉得……疲惫吗?或者困惑。”


说实话当时间太长了的时候我会有点坐得屁股疼。但是那怎么会是疲惫?或者说,即使疲惫我也愿意。


“你是不是,也有问号了?”她问。

小朋友,你是不是有很多问号?


“我会想,你会对所有人都这样吗?”我说。


“你会觉得……不安吗?”我突然就觉得她在这些事情上十分的小心翼翼。

“倒是没有,我也许会把它合理化,比如咨询是几分钟来的?”


“咨询本来是六十分钟。有些情况下是五十分钟,这要看不同的中心。伴侣和夫妻是九十分钟(家庭咨询),然后有些流派在时间上会更灵活一些。”

让我想起我的前一任咨询师,她与我在特殊情况下有过一些很长的长谈。


她大概的介绍完,告诉我,她一般都会很准时。

“所以你的问题有一个被解答了,就是我和别人并没有超时的情况……我看你笑了,我不知道你现在……”

“我听见你说‘我可以给你一个解释了’的时候……”我回应。但其实我的笑并不为这句话,而是为下一句话——“我和别人并没有这样”。我不小心流露出了我的幸福感,我把它掩饰了过去。


“不仅如此,有时候我们聊到那个话题,它似乎还可以具体的多聊一会,我会做适当的延长,但有些时候,其实可以停下来的,但我也没有那么做。对,包括今天。”


“其实,我们不说这个行为它本身是否符合咨询的设置、技术啊、操作啊还是什么的,起码这个,它有它的意义。”


“所以关于时间这个,是我们两个共同完成的。”

关于咨询超时,我看过相关的文字——里面提到,那是咨询师与来访者一起令它超时的,双方或许都有想要咨询继续下去的希望。

我也看到过,有人称咨询长久的超时会让来访感到不安全——认为咨询师难以遵守原则,认为边界不明确。也可能令来访产生负担,认为自己亏欠咨询师。还有可能让来访觉得自己是被偏爱的,从而产生潜在移情。


“这其中一定有你的原因参与到其中,当然也有我的原因。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讲,我也不希望我们的咨询结束,或者想跟你多聊一会,我想我是会有这种想法的,和这样的…背后的一些动机。”

“而且,我也会把你安排在我一天咨询中的最后一个,这样无论超时多长时间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我是会有想要和你多聊一会的感觉,我在想,你是否也有相似的感觉。”她终于开始问我。


可是,这个时候的我开始“收线”了。我想,我不可以就这么轻易的承认。

“嗯……看情况,当我真的有一些很想谈的走心的问题,我会觉得还有些东西需要说。我总是在前半个小时谈一些生活上的有趣的乱七八糟的事,在后半个小时才慢慢进正题,可有时我觉得后半小时不够我的情绪升华。但如果要是那一周过的那么风平浪静,我就会觉得我没话题了……”


“那么有没有可能当你想要多谈一会的时候,你就会在前半个小时聊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在后半个小时才似乎慢慢到了你要聊的话题。从某种程度上讲,你是不是也希望时间变长?”


“如果有一些我非常想要聊的话题,我会在一开始就进正题,只有我想说的东西没有那么重要的时候才会先谈谈闲事。”我答。但这段话,是我的真心话。无论如何,我都一定要守好一个界限——咨询至上,我的问题至上——就如她的来访者福祉至上一样。


我大方地承认我爱她,也大方地向她表达我的爱。我们可以大方的或客观或主观地讨论这个话题。我享受着与她的相处时间,我在此之前并不知道一段关系可以是这样。


“我不知道当我谈完我的想法之后,你的想法是怎么样。”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对你的偏爱感到非常的开心。必然,可以理解的必然。我很想保留这份偏心,但我知道这对咨询没有好处。”


所以在下一次咨询中,她再次提起咨询超时的问题。她说:“这是我的责任。”

从那一次开始,我们的咨询开始变得非常准时,超时也几乎都被控制在了十分钟前以内。


唯独某一次,时间再次到了近两小时。


说起来我有时候会有一个不太好的情况。就是有时在清晨,半梦半醒之中会产生非常严重的躯体症状,呼吸困难、无法动弹、疼痛……包括心理上的恐惧、绝望、痛苦……

它们在无人时出现,在我清醒后瞬间消失。我用了很多方法、很多药物都没能让它有所改善。


就是那样的一个清晨。

晚上的咨询里,我提到了这件事。

“早晨七八点钟……那时候我甚至想要给你发消息了,但是我想你也不会在……”

她没有给我正面的答复。


直到第二天,我又一次出现了那样的症状,甚至比第一次更加猛烈。我不知第几次从梦中挣扎着回到现实,连同内心也挣扎了许久许久,向她发送了一句“help me”。


没能得到回应。五分钟后,清醒过来的我说,你就当我没说吧。我为了给自己挣回一点尊严。


她一如既往的遵循了我们的约定,连同这条消息也没有任何的回复。

我感受到了强烈的被抛弃感。而这,是我的死穴。我对此无法介怀。那几乎是我的至暗时刻。


咨询前,我戴上了一个自己涂色的圣诞老人面具,在面具里戴了一个面部装饰,戴上了戒指。

我曾告诉过她,每当我想要有所隐藏、或者有些重要的心事的时候,就会给自己戴上很多饰品。


咨询开始了,我用平常的语气和她打招呼。


她说:“嗨,圣诞老人。”

“所以,你把yyy藏起来了吗?”

这是我记忆中,她第三次念我的全名。

第一次是当我站在楼顶上,她用了全部空闲时间,说尽所有话后,她坚定地说:“你该下来了。”

第二次是我拿着手术刀对准脉搏一刀一刀割下去,之后在擦去不断流出的鲜血中无暇顾及手机时,她叫了我的名字。


这是第三次。

我说:“嗯,没错。”几句话,气氛就逐渐变得凝重。


“那你要我做些什么才能把她还回来呢?”

“我不知道。”


沉默。

长久的、长久的沉默。

长久的沉默几乎贯穿了整个咨询前期。


“你之前曾经告诉我,你和我咨询的时候总喜欢戴各种各样的东西,有的时候会化不同的妆,你说那是在呈现一个不真实的你。”


“所以现在有一部分原因是你不愿意让我看到你……”

“不愿意面对你。”我和她同时说出了几个字,声音交叠在一起。


“不愿意面对我。”她柔和地重复着我的话。


又是长久的沉默。


“一部分的你不愿意面对我,另一部分,你还是来咨询了。”


因为我仍想要看到她,我仅仅,想把自己缩进一个壳里。


“这个面具,让我连你的眼睛都看不到,只有两个黑洞。”

我想到了自己曾写下过的一句话:“念念不忘,回响只因内心空洞。”


沉默…沉默……


“你希望我说点什么吗?还是,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每次咨询的前期,几乎都是我兴致冲冲地和她谈各种事,能够让她一句一句的希望我说话,也是十分少见。


“我没什么想说的。”我用死水般的语气说,自觉像是在赌气,但又不仅仅是生气。


沉默极了。


“我记得,过去我们咨询的时候,你都会和我讲最近发生的事情,每次开始时,你会和我分享很多,所以今天的你和往常,很不一样。”

“我在想,你现在戴着这个面具,还有你现在的沉默,是想表示,在我们的咨询中,你有一些不好的感受吗?你是在表示,你在生气,但又不愿意把它表现出来,所以戴了这个面具吗?”

她终于把话题确定的拉进了咨询里去,我开始不得不回答她的问题了。


我一边略带无奈的一边说着这个面具不太舒适,一边将它摘下来,露出我下层的伪装——那个面部装饰。还有我刻意涂了的突兀的鲜艳口红。


“所以……是这样吗?而这,是和昨天我没回复你的留言有关……”

“有。”我不等她把话说完,直截了当地打断她。


“所以你现在很生气吗?”

“不生气。不是所有情绪都可以归结到愤怒上去的。”我若有若无的记得,心理学上很多情感最终都指向愤怒的情绪。可是我觉得愤怒是有冲动性的、攻击性的。可是我有些低落,大概,用伤心更合适。

“我没有能力质问你……可也没有能力去接受。”


“是不是觉得,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没有回应……我们之间有过约定……”她说。


我知道有过约定……可是……可是……


“我知道,怎么都是你占理。你总是做得没错……因为……因为你可以简简单单的说我们有过约定,对你来说又算不了什么……那一刻,对你来说……就只是回一下或者不回一下的事情……它在你心里又不会引起多大的波动……”

我发觉自己开始说气话了,我也发觉自己渐渐染上了哭腔。


“我知道你不会回复了,所以才说你可以不用回复我,其实就是给自己找点面子而已。”

“你看你又在沉默。”


她总是不说话,就那样静静地看着我。


“那一刻对我来说……”她开口了。

我在心里默默想着:那一刻,对我来说并不是波澜不惊的……

“……并不是波澜不惊的。”


这是我对她已有的熟悉。我有很多时候,已经能够一字不差的猜测出她的下一句话。而且,很多时候,我也发现自己的说话风格越来越像她。


“……包括现在也是,我能够感受到……”

“感受得到又如何啊?”我笑,并抹去眼泪。


“所以现在,你愿意告诉我你怎么了吗,在你发完那条消息之前,你怎么了。”


“我做了一个梦……”

是的,与她有关的梦。那一周里,每一天我都在做与她有关的梦,噩梦中我的身边有一个温暖的光点。


她一直安静的听着,任由我说完梦又说回她。


“是啊,你一直都在这样沉默的,然后不痛不痒的说上几句。可是,我又不想这么说,不想把这种负面情绪,尤其是那种过于主观的负面情绪传达给你。”我曾经以我的方式伤害过亲密的人,我在克制,可是这部分也正正好好是领我来到咨询室的根本原因之一,我感到难过的浪潮开始一波接一波地涌来。


“你用到了‘不痛不痒’这样的词,还有看到消息是波澜不惊的,我想说……”


“我知道,我知道不是这样就算不是这样……”我打断她的话,愈发难以听下去。


“是啊,我没有否定你的感受,你当时的感受就是那样的,你觉得我好像是冷酷的、漠不关心的、袖手……”

“不对,你是过分完美的。”我再次打断。

一个太完美的人,是遥远的,她会变得神化,不再是与你并肩的人。


“你说的都对,太对了,根本没有任何否定的余地,我没办法否定你的用心,我也没办法因为这样就说你不好,所以假如有不好就都是我的错。因为到现在为止你都是在安抚我的,而不是维护自己。你很称职。”我的语气却降至了冰点。


“为什么这些话,听起来都像是反话?是我听错了吗?为什么每一句肯定都像是反话,都像说,‘总是你对’是吗?”


我在情书中写道,她的声音就如同夜晚碾碎的沉香,有着让人宁静的魔力。


“你现在,是不是有点委屈啊。”

我不停的抹着眼泪。但实际上,我心里在说:是的,你可以就这样哭下去。


我决定把事情描述的更加严重:“那一刻我想到了死,我想,是不是我死了就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竟然觉得自己连颤音都控制的那么精准到位。

“但我知道我不能那么做。因为我知道,现实中还有人在,有我在梦中想要出现的那些人在。”


尽管是我有意为之,但我说的也的确是真心话。

我的确也很多次为之想到死亡,再无数次否定。


“为什么,在我最想有人在的时候,永远都没人呢?”

“为什么那一刻那么多电话我只想打给最不可能去接通的你呢?要是打给其他人他们没准就接了呢?”

“我为什么非要去得到注定得不到的回应呢?”

“为什么呢?”


“在你心里,我是一个可以被任何人取代的吗?”她竟这样问。

“相反。明明是,我在你心里,才是那个可以被任何人取代的角色吧。你明明都知道,还要来说这些话。”

那是一种再一次被伤害的感觉。


“是有些东西我不配得到吗?”

“那我不要了不就行了吗?”

“上一次我问你的时候你就直接说不接不就行了么?”

“何必一次一次这样告诉我呢?”


“你认为那样的规则对我有好处吗?在那个情况下?”我觉得我仿佛又一次无理了,可是又透着些悲哀。

“只要你遵守着这个规则,你就尽到了你的责任。你做的事情总是正确的。但正因为正确。”

我不再说下去,而是抬起头,注视着她的眼睛。


“我和你讲规则并不是想要告诉你它们是对的,即使它就放在这,但感觉,有就是有了。我能够感受到当我没回复你的消息使你很难过,你在我面前流泪了。而我此刻甚至有一种想要过去抱抱你的冲动。”


这是她拒绝我的拥抱后第二次说想要抱抱我。

第一次是在我讲述一个很令我悲伤的故事时,我讲到一半,停下来告诉她:“我现在真想抱抱你,不为别的。”只为得到安慰。

后来我问她假如那时的我就站在她面前,她会怎么办。她说:“我会告诉你我也很想抱抱你,但我不能这么做。”


那一次是一如往常的温暖,但这次,我的话里还是带刺:“你可以把这些话说得很好听。”


“现在那个没回复你的我在你心里是冷酷的、虚伪的、不在乎你的。”

“呵,我就擅长用这种无聊的方式,让别人为我去破坏规则。是不是。”

我的话语中有点挑衅的意味。我又故意想给情绪煽风点火了。


又是沉默。


“我现在有一种感觉,感觉无论现在的我说什么做什么如何去理解你,你都会觉得我很虚伪、很做作,只会说一些……”


“但是你没做错呀。不是吗。”


我们又谈到了我在三月底在实行自杀行为时给她疯狂发消息的那一次。说起那一次是否同样让我感受到了那种被抛弃的感觉,以及她是否同样显得冷漠无情。


“我的一些行事作风,是很多人不能理解的。我只是希望,有一个理解我的人,我做出那个样子,然后期待着他达到我的期待。可是世界上没有感同身受……人家根本就没有在意你这些东西。”


“看得多了只是看得多了,听得多了只是听得多了,然后知道什么话该接什么话,说什么话会让他们感觉自己被理解了,他们难受的时候你们根本不会跟着难受,只是知道怎么去哄他们,于是他们就信了就向你们敞开心扉了就以为能对你说些什么了然而呢?其实什么也不是。”

我是如此偏激的快速说完这一段话。我感觉到,我的bpd症状在整场咨询中一点一点的萌芽,心底的我已经开始喊叫,已经越来越接近边缘性人格障碍的发病状态。

我恨极了那种感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负面版本。无法自控的攻击性,辅以无法自控的冲动性。

同时,我剩下的理性认知也告诉我,事情不是这样的。同时,因为这是她,她是我的咨询师,所以,我可以放心的说这些具有攻击性的话语,我不必担心真正的被抛弃。这样的安心才是最后的底牌。


“所以你感觉,我的手边摆了一本《心理咨询师一百句》一样的书,在给你标准的回应吗?”


我知道不是这样的。我想冷静下来。

“我知道这与我们当初的很多话是矛盾的。比如我们聊过的超时啊、你真的很关心我真的很在乎我。”

“我也总是认定真心是能看出来的。”


“所以你现在是什么感觉?感觉我是虚伪的?感觉我们以前的一切都被否定掉了。”


“如果我肯定了的话,那不又是一个边缘性人格障碍的典型了么?”那个对一个人的印象会在两极迅速转换的人格。

我极力的想要离这个词远一点。

“我不想这么认为。而且这事,充其量就是一件你没回我消息的小事。”


当话题转回来,我却再一次哭了。这说到底,仍然是一个——希望所爱之人能够站在身边的事情。


可是逐渐沉入情绪的我,不知是否与一直以来不能见面有关,渐渐感觉不到她强有力的存在了。


我开始感叹:“你什么时候,才能离我近一点啊……”

“我不想说那些都是假的,不想说你不在,也不想因为这一件事否定我们的过往。”


“我感受到,无论我说多少的理解你多么的在乎你,无论那个规则是什么意义,我真的知道那个时候我没有回你的消息这件事伤害到了你。”

她看着我,用无比认真的语气逐字逐句地说。

而我也认真地看着她,内心变得柔和。


“你一直在打量着我,我不知道你是在看我是不是说着咨询师般的话,还是我的真情实感……我知道,从你发给我的公众号推文,我记得你说过你感受到的被抛弃的感觉是非常非常强烈的,我想,在我没回你的时候,你一定是很痛苦的,感觉一切都是假的,包括我在内,包括我们的过去。”

“但我也相信,一定有一部分,让你还是会记得,曾经你相信过,你一定也有过很好的感受。”

往事一幕幕浮现,我仍然一直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位恋人。我意识到,在那个时刻,我对她的爱意已经潮水般很快的盖过了那些负面情感。


“你今天都没怎么看我,而刚刚你一直看着我,我不知道你是否在试着解读我……还是……”


我笑了:“你认为,你对我的了解,可以打几分呢?”

“我认为这应该由你来说。”

“不,我想让你猜。”

“你既然问了这个问题,那我猜我的分数应该很低吧。”


我只是在看你,想在自己安静的时候多看看你而已,像注视爱人一样注视你。你也许低估了我对你的爱。


咨询的最后,我问她,你可以安慰我一下吗?

我们把时间重新调回那天早上,你接起了电话。

“你怎么了?你愿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有一只怪兽正冲向我,我在一个密闭空间里无法逃脱,而你在一面玻璃外看着我。”

“我就一直在外面看着吗?”

“是的。”

这段交谈持续了很久,到最后她说:“那么如果这个梦在现实中发生的话,我肯定会把玻璃打碎冲过去的。”


“当我给你发消息时,你有及时看到吗?”

“坦诚来说,我当时并没有看到。”

“那么现在,你在吗?”

“那么就有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了——我一直都在啊。”她笑起来了,很美,她的语气也是那么温柔,多了点轻快,甚至于让我感到一种宠溺。


“我们今天又超时了。我们说,这个超时有很丰富的意义。我们又一次共同完成了这个过程。”

时间已过九十分钟,她终于开始做总结。其实,我觉得我早在咨询前就猜到,我这样开篇谈论这件事,十有八九能聊很长时间,但我也乐于这么去做。

“我知道我没有回复你的消息让你感到很受伤。让你感到很绝望、感觉一切都不是真的了。”

“我也有一种感觉,感觉到我自己也很想跟你证明,证明我是足够在乎你的。但是有很难找到一个方式。甚至说也许今天的超时也是我的一种表达。”

“我还有10%的电量。”


“我想说,我还能找谁倾诉呢?大部分时候,我把快乐的那一面留在日常,平时没必要把让人难过的事拎出来细看,很多事也没必要去讲。所以只有在你面前,才会去说更多的东西。正面的也好负面的也好,就都给你了。一会挂了电话之后,我还是那个非常快乐的打王者的人,没有人知道我哭过,没有人知道我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我知道。”她轻声道。


情不知所起。无所终。


yyy

2020.5.17



——————————————


在我写这篇文章时,我告诉她我将会写一篇与她有关的推文,其中包括了很多我们的故事,询问她的意见,若同意,我便和平时发文的流程一样给她看完成稿,问是否需要修改,在最后发出去。若不同意,则在完成后单独私发给她。

我编辑了挺长一段话,并把当时的进度给她看。

在下一次咨询中,我们讨论了这个问题。


我有些忐忑,毕竟这涉及很多隐私,我在开篇写它的时候都纠结了一下是否要公开自己这么多事情。


但让我有点没想到的是,她如此轻松的笑着答应了。

“其实我看到的时候,还蛮惊讶的。或者说有被尊重到的感觉,因为你有征求我的同意。虽然公众号的文章怎么写完全是你的自由。我还感觉……挺开心的,因为这让我感觉你很重视我们的关系。”

我又想到我们之间的约定。5.17是周日,而我们周一才咨询。我提出了三种解决方法:一是我默认她同意,直接发布推文,二是延迟一天,她看完后在咨询中协商,三是她破例在非咨询时间回复我。

最终让我更加惊喜和意外的是,她说:“既然那是你一向的规则,我要遵守你的规则。希望你可以发给我,我也按照你的规则来给你一些反馈。”

那时,我因能再一次看到她有咨询外的反馈而激动,也深深的感受到了那种被重视、被尊重的感觉。


那一次咨询之中,我们谈到这篇文章的意义。

我想要告诉我的读者们,没有什么感情是不被允许的。

“即使是同性之间,即使是咨询之中。”她接。

“而且,明知不会有结果的感情,也可以很美好。我没有想过要得到你,我仅仅享受着与你的相处。虽然这种相处中,会有摩擦,会有痛苦,但爱是一种很强大的力量。”

这是我想要传达的。

或许还有太多太多,有关理解、尊重、包容、接纳、陪伴、自省、原则、改变……

我为她唱了一首歌,其中一句歌词是:“我爱主同时亦爱一位世人。”我告诉她,我并无宗教信仰,所以,我不爱主,我只爱一位世人。而这位世人以温柔却坚定的信念,教会我如何去爱,如何爱人,如何爱生活,如何爱这个世界。


这是一个爱情故事,但也一定不仅仅是个爱情故事。



(完)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