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于2022年6月在精练GymSquare公众号首发，经编辑。在传统视角下，「壮实」对女性，似乎一直是一个贬义词。一方面，这是男性凝视下，对女性审美的规制：女孩要纤细、瘦弱、文静；女孩要被保护，不应该强壮。另一方面，在消费主义和媒介话语的追捧下，女性的身材拥有了一个固定而狭窄的模板：天鹅臂、柯基臀、A4腰、蝴蝶背……仿佛一旦脱离商业话语设置的轨道，你的身材就是落后的、不够美丽的。哪怕是女足主力球员王霜，在球场上驰骋之余，仍然被问道「你会介意踢球让自己变黑或者腿变粗吗？」然而，随着越来越多元化的身材进入公众视野，以及谷爱凌、杨倩等女性运动员的崭露头角，大众对力量和健美的关注逐渐升温。这或许是新一波反抗身材羞耻的浪潮，女孩们正在重新夺回原本被他和他们掌控的身体。精练GymSquare采访了四位大家眼中的「壮女孩」，希望通过他们的经历、选择、和在外界目光中的挣扎，重新审视女孩们对美的定义：纤细高挑的女性是美的，但强壮的女性、匀称的女性，或者在飞盘场上拼命奔跑、跳跃的女性，也一样是美的。不管是什么身材，只要是健康、自信、阳光的，就应当被加入到女性身材美的讨论序列中，而不是虽然在各行各业里拼命散发着能量与热度，却仍然要被「白幼瘦」的审美中指指点点。达昕兴冲冲地点开了微博上的小红点，她刚刚给自己拳击后的小臂拍了张照片，正热切的期待着大家的回复。几条刺眼的评论出现在眼前，她的心情一下低沉了下去。实际上，相比练大肌肉，达昕其实更多的是一个沉浸在训练乐趣里的人。在因为节食减肥饱受身体衰弱和心理问题折磨的几年前，健身成为了她的救赎。肉眼可见的身体变化、每次冲击心肺时的快感，都让她沉迷在了这个活动里。然而很快，一些好友对她的评价，就从「有点胖」变成了「太壮」。其中，甚至还有她当时的男朋友：“不像女孩了，你别练了。”在听到这句话之后，达昕难过了好久。几年前的B站上，曾有一个名为「亚洲女性不应有肌肉」的视频。面对韩国一位职业健美选手的肌肉身材，超过1500条的评论和弹幕，大部分是围绕「练得跟男的一样啊」「嫁不出去」和「看上去恐怖」等说法。“分明是自己健身，但是感觉妨碍了别人。”她回想道。“你知道那种不太好用的水龙头吗，我觉得女孩的身材也是这样。”达昕说，“往左一点太瘦，往右一点太胖，少练一点不紧致，多练一点太壮实……”她叹了口气，“非得要正正好卡在大众的标准里，才算是好的身材。”作为全国女子比基尼健美比赛的冠军，李晓玉也曾在外界的束缚里挣扎过。原本为了马甲线进入健身房的她，在看到Lara殿，一位圈内赫赫有名的职业比基尼运动员后，被深深吸引了。“很喜欢那样的姿态，希望向着女神的样子靠近。”在这样的想法下，晓玉也踏入了比基尼比赛的圈子，并在健身两年后就获得了全国大学生健身健美锦标赛比基尼A组冠军。其对「壮实」这个词的认知，也从抵触到了开心。然而，这位被圈内朋友频赞有天赋的女孩，却在成为健身博主的路上，遇到了意想不到的恶意。“收到了各种各样的评价，有一段时间真的自闭了。”晓玉回忆道，“我开始觉得是不是没有人喜欢我这样，我会不会孤独终老……”烦躁、矛盾……晓玉有时候需要关掉手机，转移注意力。这是一场个人认同与社会规制之间的较量，一次内心力量和外界言论的比较。但幸好，晓玉最终依然遵从了自己的想法。“现在已经不在意啦，”她笑嘻嘻地说道，“因为有自己想成为的样子。我的肌肉那么难长，可都是宝贝。”“挺无聊的。”同样作为职业比基尼健美选手，年纪稍长的橘子对这些评论显得更加嗤之以鼻。“何必让无聊的人影响我的正常生活。”她说。实际上，橘子最开始也是为了减肥进入的健身房。但是训练时的快感，让她迅速爱上了健身。在教练的引导下，她辞掉了稳定的工作，成为了一名教练和职业健美运动员，斩获了不少奖项，包括Chinafit女子健美冠军。
备赛的过程是痛苦的。作为女性，体内睾酮激素水平较低，长肌肉更是难上加难。咬着牙上重量、用食物秤严格计算饮食搭配、早上六点起床空腹做有氧、有时候甚至连水果都不敢吃……是在这样的磨砺下，橘子才获得了现在的身材。“为了肌肉连这些苦都吃得了，别人的说法其实就不会影响到自己了。”橘子说，“健身改变了我的心态。”
而橘子的经历也证明，强大的女孩总会有人欣赏。如今，橘子与当时的教练喜结连理，两个人一起比赛，彼此鼓励。双方的成就也让原本不支持橘子进行健美运动的父母改变了态度。
作为爱好者，小鱼则将自己对肌肉的选择，视为发现自己的过程。“其实我本来就很喜欢碧昂丝的身材。”小鱼回忆道，“在健身的时候看到了健康小姐的照片，一下子就觉得，自己喜欢这种。”与大众更加熟悉的比基尼比赛不同，健康小姐最大的特点是下身发达，追求上下身肌肉量不平衡带来的冲击感。这是将女性天赋、曲线美和肌肉感发挥到极致的项目。小鱼的身材变化； 图源小红书：李小鱼Ms_wellness
“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去思考和感受，自己对美的定义。”小鱼说，“如果现在是因为随波逐流才追求瘦，那如果十年之后大家又开始推崇粗粗的肌肉腿怎么办？再去练成那样吗？”在她看来，这种定义自己的过程，不仅关乎身材。当下社会似乎总有一种惯性，要求每个人遵循主流的思维、习惯和社会定义。为什么不结婚、为什么很壮、为什么要选择不稳定的工作……大家在社会定义和自我感受里的挣扎，才往往是焦虑的根源。“一定要有自己的认知，为自己活着。”她总结道。一方面，在传统的男性凝视下，女性的审美被性别文化所建构，要求纤细、瘦弱、文静…女性害怕强壮、害怕有攻击性、甚至担心失去“被保护”的资格。另一方面，在消费主义和媒介话语的追捧下，即使女性走入健身房，在一定程度上掌控了自己的身体，又容易被裹挟进入另一种框架。天鹅臂、A4腰、马甲线、柯基臀……女性的身体被解构成了无数个完美的部位。在追逐一个又一个标准的时候，身体被身材取代，自己的声音淹没在大众的评判里。小鱼举了一个假胯宽的例子：在几年前，这个概念其实并不存在。“假胯宽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不排除小部分人有这样的体态问题，但是人的胯本身就是在那个位置的，筷子腿才是不正常的。”小鱼说，“这背后更多的是商业目的在操纵，这些人为因素让女孩子们陷入了新的焦虑。”追求美丽本是人之常情，然而，当美丽变成了被外界构建的海市蜃楼，无止境的追赶就成为了一场精神内耗。“‘达到理想的体型’是一场全球性的消费主义陷阱，”华南师范大学体育科学学院教授熊欢表示，“而且造成了许多厌食症、暴食症和抑郁症的问题。”“我的很多会员已经很瘦了，90多斤，还觉得要减肥。”橘子说道，“体重达标了，还想要马甲线、锁骨；捏捏自己，还觉得有肥肉，大家对自己总是很苛刻，然后开始采取极端的饮食方式，甚至产生心理问题。”从女足的姑娘们到谷爱凌等冬奥会运动员，女性的力量之美正在走进大众的视野。“自媒体打破了在身材领域的话语垄断，更多元的身材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大家也不再过分地追求白幼瘦。”在晓玉展露肌肉的帖子下面，赞扬与敬佩正在代替质疑。而达昕也终于决定不再理会外界的恶意：“健身是我的事情，为了他们的评判不健身，难受的也只有我自己。”“健美对我来说，是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小鱼说。“去感受身体的发力，感受食物给身体带来的变化，成为自己身体的主人，尊重它。”她也正在将这种态度传达给自己的会员。苗条也好，强壮也好，女孩首先要爱自己。只有在运动中了解身体、感受身体、使用身体，女孩们才有可能摆脱社会观念与商业资本的操控，实现真正的主体性。毕竟健身，是取悦自己的过程。■ GYMSQUA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