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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BOSNAP X 韩红|在场

BOBOSNAP BOBOSNAP官网 2023-01-02


很多年间,韩红的形象出现在暴雨、干旱与震裂的土地上,赶不及的时候午饭就着沙子囫囵几口,跟时间赛跑的生命里,虚浮其上的安适和光鲜,她不太讲究。


时尚杂志对她而言是太陌生的领域。她觉得自己无法诠释时尚。“这么胖,这么磕碜,收拾成什么样我也还那样,那衣服别人穿上是时尚,我一穿像被子。”她自嘲。她也认为自己原本不需要阐释时尚,“片子修得再精致那也不是我”,嬉笑怒骂、保留锋芒,真实,别被冰冷的图像技术做假了。



最初接到杂志封面的拍摄邀请,韩红当然拒绝。经纪人想再争取,说:“你要不要听听这次拍摄的主题?”“什么?”韩红问。“他们想以女童保护为主题。”“保护女童?这可以考虑。”没有再多余的解释,只四个字,韩红转圜心意。


连续6年保持沉默,不再接受任何深度访谈,她不愿睡在历史的车轮间,将过往的功绩谈赏品读。韩红想看到的,是轮回式的,翻滚而来的慈悲、勇敢、智慧、善良,于是站在涅槃中央勉力推动着齿轮的方向。“重要的是我看到又有一批年轻人和我一样,在关注着这个群体,我看到了希望。”于是,和过往的很多次相同,这一次,韩红决定在场。


孩子们


在原本的流程设置中,需要韩红视频采访。但她存有顾虑。板正坐在摄像机前,整个人都被局促框住了,不自在,不生动,她担心这样会影响她的表达。于是一行人浩浩汤汤地转移阵地,略显拥挤的化妆间内,几把椅子、一张桌子,大伙儿热闹地围在一块儿,像个小型论坛。


她正捧着一袋膨化零食吃,一口一个,津津有味,跟刚刚拍摄现场冷肃的轮廓判若两人。实际上,韩红很健谈,并不拒人千里,但她有种能够穿透所有的气场,用一把严格标尺,筛掉挂在躯壳外的自以为是和道貌岸然。



“我是个有脾气的人,我脾气挺大的。”她承认。团队工作人员都怕她,合作方也是。视频网站上被轮番转载的爆款片段,标题大多是“韩红当众怒斥”“韩红发火有多吓人”“韩红现场怼人”云云,点击量惊人。漂亮的场面话韩红说不来,她只尊重真实。对工作有要求和审视,但她是先给自己上了弦——巨型黑色史莱姆装置伫立,骨骼和线条如黏液扭曲拉扯,在摄影棚里笼下阴影。韩红为寻找恰当的角度在怪兽似的软雕塑下踱步了好几回,又走到显示屏前跟摄影师渐次讨论妆容、服装和光线细节。一丝不苟。


拍摄中她有意调整眼神,刀锋般的锐利只存于前半场,到最后一组肖像照时,她瞬间敛起那种锥人的力量感,变得柔和。管弦乐背景音聚成沉浸式场域,她闭着眼睛隔空弹琴。“我想,这一组大概是要给孩子们看的。”她说。


从2008年韩红加入第十一届全国政协委员会起,在任期间连续7年为保护留守女童性安全发声,儿童群体一直在她的视线内。而早在儿童性侵案件还没有大量公开曝光的14年前,她已经成为第一批参与推动这类议题的公益人之一。


韩红曾组建过一支律师团队,深入湖北农村腹地,专程进行为期一个月的采录。“仅仅在那个月的20天内就有8起校内性侵,而全中国的留守儿童还有6700万。”数字骇人听闻。她突然蹙住眉头,侧身翻出手机里2017年的政协提案,主题是“加强农村留守女孩性安全教育和保护”。扫描过的墨印字体在白纸上显得尤其肃穆,她顺着内容读下去:“农村留守女童已成为受性侵害的高危人群,更担忧的是很多留守女孩受到性侵后,没有及时向家长和社会求助,性侵案件报案率极低……”“好了。”她停顿。关于更多她所见闻的不堪回忆,韩红选择缄声。



“我摊开手心与世界相见,一个人走再远,也不知孤寒。”韩红创作于2015年的歌曲《远方的孩子》,歌词这样写道。简介中介绍:这是关于信仰的故事。关于仁义与希望,还有她公益路上的所想所感。她秉持着一些信仰,也成为了很多人的信仰。她被称颂感念,也被谩骂质疑。她曾呈现出很多种面貌,慈悲的、凌厉的、不可侵犯的。但汹涌海域尚有灯塔慰藉,她始终留有的平静,是对孩子们的关照。


韩红在家里挂着好几幅画,来自北京金羽翼儿童艺术康复服务中心。她悄悄去看望了自闭症的孩子们,这位中国最具影响力的女歌手,在数万人舞台的簇拥下仍镇定沉稳,却罕见地显出笨拙。她摸摸孩子们的头,放轻了声音讲话,他们只是自顾自地作画、哼唱,与外界隔离。也有更严重的情况。她小心地靠近,对面的孩子却恐惧地抱紧自己的身体。“就这样躲,一直向后躲。”韩红双手环臂把自己裹起来,跟着往后靠,试图还原当时的情景。“对就怕,这一下让我挺难过的。”她声音里有哽咽,眼泪落下来。


后来她偷偷找校长买了很多幅画,她把它们称为“小艺术家们的作品”。再去的时候,孩子们围着韩红。“我家里放着你的熊猫,还放着你的铁路,你是喜欢火车的小孩对不对?他问我知道那个画的名字吗?我说我当然知道了,叫《天路》啊。他特别开心:‘哇,我喜欢你!’”韩红追问:“你为什么会画一个‘天路’?”孩子答:“你知道那个歌吗?”他就唱起来了:“那是一条神奇的天路……”韩红内心震动:“你知道是谁唱的吗?”他说:“我不知道。”



她不企图叩击心门或是展现怜悯,却能天然地引人聚拢。外界眼中的她,身体与精神上,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的苦痛,很难得。但韩红觉得“自己是个特别幸福的人”,她交付的善意以更重的分量投射回她的身上。“我有太多的孩子,他们都是我的儿子和女儿。”她说。



1分50秒


2021年7月19日,河南特大暴雨,看到新闻,韩红当即赶到基金会。下午4点,她给经纪人打电话,让她帮忙去家里简单收拾些衣物和洗漱用品,然后穿上队服驱车直赴灾区。     


离郑州市还有400公里,韩红感觉到随行的司机有点疲倦,于是主动提出换自己驾驶余下的车程。她后来想起有点后怕:“就巧了,如果不是我来开可能真出事了。”进村营救前,村口,一个大浪打过来,车跟船一样被淹在洪水下面。1分50秒,全车熄火,水开始沿着四面缝隙往里灌。2008年汶川地震、云南盈江地震、甘肃泥石流、雅安地震,几乎所有重大灾难,韩红和她的团队从来都在救援一线,惊而无险,韩红想:“没想到这一次老韩会死在郑州。”


对讲机还没湿,信号接通,对面传来消息,前方车队全部被困。于是当机立断下达指令,“启动一级应急措施”,竹筏、汽艇船,在仅存的空间里准备自救设施,手电依次打亮。但水位还在升,挤压着驾驶舱内的空气。韩红抬眼看到汽车前视镜,发现自己因极度窒息导致嘴唇发紫,情形已达临界。她拿起手机往公益群里发了条消息,也给驻守北京的经纪人发了个信,上面写:永别了兄弟们,遗体告别的时候记得给我穿上军装,我是个军人。


1分50秒,短暂、漫长、清醒、混沌,韩红突然觉得车在向上浮动,水退下去了。她摇下车窗,人和动物的尸体漂在水面上,腐烂的臭气从各个方向涌过来。



出现在历史中的片段还有很多。2012年百人援蒙义诊现场,一位母亲抱着仅有七八个月大患有绝症的孩子找到韩红,韩红将一家人接到北京武警总医院进行亲体肝移植,抓住了一线生机,手术成功;2014年百人援青公益活动,她为救助9岁再生障碍性贫血的女孩,组建医疗团队,韩红基金会相继投入近200万元,和死神抗争;百人援疆时,肝癌晚期老人突发心梗,韩红不放弃,但仍然没能留住生命。时刻被挤压在宏大的生死间,她深知其中的顽抗与脆弱。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我在呢”,如果不能挽救,就给予告别前最后的尊严。


“所以我还有什么欲望去接受媒体访问,我是经历过死亡的人,我也不想让别人吹捧我是一个英雄。”她说。


从最初的“五虎将”到如今3000多人的规模,韩红公益团队已经成为庞大的系统,让人敬重,也惹人生畏。无数双眼睛如显微镜般聚焦,监督着这片野性生长的“无菌领域”。2020年武汉疫情最关键的时刻,韩红基金会被实名举报侵吞善款,于是整个援助活动停下来,连续三天配合审计。她担心的是时间。物资一天送不出去,就有更多人挣扎在死亡线上。从武汉疫情全面爆发的第一天起,韩红团队57天参加抗疫,老百姓叫她们“中国医疗铁军”,她特骄傲。她知道她们扛下了身上承载的重量。



“我是个挺酷的人,我讨厌所有的虚伪。如果你带着其他目的,想蹭点新闻、蹭点流量,给自己人设背书,我不哄着你玩这个。” 她做得多,嘴上却不饶人,所以总被误解。主持人张越在《怪孩子韩红》中写,韩红问她:“你教教我怎么说话才能不挨骂?”张越仔细想了想说:“没法儿教,你的单纯感性憨厚热情跟你的傻瓜粗鲁无礼唐突是一枚硬币的两面,丢了一面另一面也不存在了。所以不能教,挨骂就挨骂吧。”“也行。”韩红认了。


看脸色知进退,那不是韩红。她就是要一条路走到底,凭着的是苦难里锻造出的傲骨与对自我生存价值的认同。



人间剧场


传统意义上来讲,2022年是“音乐人韩红”回归的一年。她发布了实体创作专辑《人间剧场》;首次尝试器乐作品创作并发布了首张黑胶唱片《晨雾》;开办了首个个人线上演唱会《老韩》,而距离上一次专辑与演唱会,已经时隔6年。


6年间,韩红的确没有离开音乐舞台。她出现在央视国庆晚会上,为建党百年演唱,2017年作曲的音乐剧《阿尔兹记忆的爱情》获邀参加第71届托尼奖,电影《芳华》主题曲《绒花》和电影《狙击手》主题曲《回家》也随影像留在观众的记忆中。故事还在继续,可她几乎没有再表达自己。



《人间剧场》是她送给自己的嘉奖。朋友王海涛帮忙写了两首词,剩下全部由韩红作词作曲、构想概念、拍摄配图所需的风景静物照。她在专辑简介中介绍:我想有一天我们老了,每打开一张唱片就会有一个关于青春的记忆和难忘的久远故事,这样挺好。


“大梦一场,真实虚妄。一生半晌,云里雾旁。”“活过又死去,灵魂、皮囊,都过场。”同名曲歌词中有大量对立词汇,好像梦中招摇而过的魑魅魍魉,尖锐冷冽。但韩红却觉得“是在调侃”,她看到自己的问题,整个社会的问题。“但那能怎么办,难道你不往前走了吗?那好人的队伍里又少了一个。”人还是得有点阿Q精神,她接受。



但她也有绝不妥协的部分。所有专辑文案,韩红要求亲自执笔,在当下的音乐市场中实属罕见。她受不了很多华丽辞藻堆砌出来的表扬,人就是人,干吗包装成神。“喜怒哀乐,七情六欲,你就还原她。”《咏生》中她写“庚子之殇,今生难忘”。《晨雾》中她写“选择古典乐,决心保护好我们最后的艺术灵魂和精神家园”。新歌《老韩》首发后,所有艺人通常被赋予的媒体宣传渠道,韩红全部拒绝。她把宣传总监和经纪人叫到家里,三个人,她坐在钢琴旁,手机支架放在对面,前期没有写稿,她说“我来讲讲这首歌的来历”,纯即兴地边弹边唱。


韩红觉得挺困扰,也想不通。每次出去演出,那么多工作人员跟着,还要专门请个摄影师拍照,钱不少。她觉得:“你们用这样对我吗?这钱省下来咱不用,歌手就是我的职业,我就是一普通老百姓。”兴起了跟朋友喝几两二锅头,闲暇时看会儿书,韩红特容易满足。拍摄现场,她拒绝工作人员为她准备精致料理,一桶泡面当作午餐。韩红不想有过多修饰,因为她想:“最强烈的武器就是真诚。”



前两天,韩红给自己写了一句话:虽离耳顺之年尚远,但这些年也经得起一些詈骂之声,格外欣慰。五十已过,她不确定是否真的到了“知天命”的阶段,或是已经懂得更多深奥事理,但她自知。她认为“影响更多的人”是她生来的使命,而对人性投入的关怀,并无偏向。“多坏的人,跟我去做公益,这段时间他是个好人就行了。”哪怕短暂,唤起埋藏本性中的良知,这就是能量。


先是歌手韩红,才有公益人韩红,如今天平朝反方向倾斜。除了投入更多时间精力外,长时间弯腰、扛物资,连续十几个小时开车跑山路会造成脊柱等骨骼倾轧变形,进而体力下降、发声通道滞塞,对于一个歌手而言,是不可逆的严重影响。《老韩》演唱会排练时,韩红中途叫停了好几次,“腰太疼了”,她一度以为自己无法再唱下去。但她没有遗憾:“想得太多就有杂念了,就四个字:救人要紧。”


16岁特招入伍,以军人的身份和国家站在一起,韩红有种稀有的传统的根立在那里,和这个快速化的世界做反抗,可爱且坚决。她凛然、坦荡,在无伤大雅的小事上也保留些“叛逆因子”,但她不允许放逐自己,她是动荡现实中一种明亮稳固可被相信的存在,让暴雨中的桅杆不至坍塌。


韩红心里始终驻守着一个乌托邦——希望未来把自己的房子拆了,盖成一座像寺庙又非寺庙的地方,大伙儿住在一块儿,吃着简单饭菜,穿着粗布衣裳,像藏区朝圣者那样摒弃所有的物欲和贪念,以善念修渡灵魂。她说她“没有理想,但敢幻想”,千帆拍浪而过,她仍存乐观。宽厚的臂膀下住着个孩子,她站在夜晚吹响横笛,等待一个又一个天亮。








出品:BOBOSNAP

摄影:许闯

编辑、策划:Benny

化妆、发型:壮志

统筹:刘佳

内容策划、采访撰文:王彧瀛

导演:yuhao

剪辑:林田也

视频摄影:j.dragon

制片:逸霖

美术:Young-z样子、刘佳仪 from 一兹studio

艺人统筹:Split浩子

设计:王若菲

摄影助理:希羽

服装统筹:水烛、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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