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施」| 工作所积累来的信仰和价值是否可以成为精神上的家园？
Q：同上一个展览《水 身体 时间》相比，有什么改变吗？
欧鸣：作品上变化其实不大，还是在之前作品的语序里。但这次多了陶瓷的元素。我的雕塑大部分都是在地上做的，如果它们保持在工作室的环境里就很恰当，因为它们就是在这“出生”的，但是你如果把它们放在展厅的语境里，你就觉得好像不太确定。语境对我来说是雕塑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我想要把作品的状态一并展现：不是说做雕塑本身，而是雕塑所暗示的存在的状态，那个状态可以说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找到。现在我就找了陶瓷和玻璃作为一个容器，把雕塑放在里面。我感觉它就像一盆花一样：花脱离了工作室的语境之后变成了可移动的盆栽，是一个移动的生物，它可以脱离大地，它是完整的、自给自足的。我越来越觉得这种方式适合我的雕塑，然后我就开始找各种器皿。之前是直接买来的物件，现在就尝试自己去做一些符合我预想的造型。
《水 身体 时间》展览现场图，©工作室画廊，上海
Water Body Time, installation view ©StudioGallery, Shanghai
《埃施》展览现场图，©工作室画廊，上海
Aesch, installation view ©StudioGallery, Shanghai
Q：你对这次展览空间会有什么改造吗？
欧鸣：这次改造比上次要小的多。我觉得它们现在的状态已经可以摆脱空间的特殊性了。一盆花，你放在室内，虽然装潢有不同但它终归都在室内。它有了容器之后自身就自给自足了，完整了。而把完整的东西放在任何地方我觉得都成立。所以我这次不对展厅的空间做太多的调整。
Q：怎么理解这次新加入的陶瓷这一种材料的？或者说你有什么感悟吗？
欧鸣：我没做多长时间，所以还谈不上怎么去理解它。陶瓷吸引我的地方在于它和石膏，以及水墨画等其它媒介相似——它的工作方式不可控。我目前把陶瓷理解成对水的掌控。塑形完了，它要慢慢变干，水分在慢慢蒸发的时候你要控制它。你要用你做出的造型来控制水。如果你的造型太出格，它就会开裂，没法入窑烧。在烧制的过程中又要注意对水的把握，经历每个阶段到它把水全部提取出来的时候，它是一个阶梯式的步骤。整个制作陶瓷的过程就是对水的掌控。它和国画什么的很像，这些媒介都用很东方的材料和审美在里面。陶瓷和玻璃，包括我做这么多年做的石膏，我觉得越来越吻合。
Q： 对你来说现在作品比较完美的状态就是你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呈现它的方式？
欧鸣：当然。合理的呈现方式非常重要。
《埃施》展览现场图，©工作室画廊，上海
Aesch, installation view ©StudioGallery, Shanghai
Q： 这次作品里的很多雕塑形象好像都能让人联想到一些生活里的东西，比如食物、树枝……这样的形象是有意为之吗？会排斥观众产生这样的联想吗？
欧鸣：在做的过程中，我确实没有产生过生活当中具体物件的联想。我还是比较排斥去产生这样的联想。因为我在做造型的时候，更加在意的是它和下面器皿之间的协调。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身体的需要：比如说你会发现做一个圆形的时候，你的手会不停的去画圈，你的手其实在享受触觉，所以它会慢慢的形成一个圆，就是你提到的之后看起来像蘑菇的造型。一开始我在做石膏的时候，更多的依赖于视觉的引导和判断。而我在经过了很多年做石膏后，石膏从液体到固体的触觉的变化，其实是跟身体之间的关联。
细节图《埃施》展览现场图，©工作室画廊，上海
Details, Aesch, installation view ©StudioGallery, Shanghai
Q：可能因为颜色的加入，这次作品好像让人从视觉上觉得“好看”了。一开始你的作品大多是白色的，好像是从上一次展览你逐渐开始加入了颜色，为什么会在颜色上选择改变呢？
欧鸣：我不想雕塑和我自己发生关系。如果全是白色的，这个东西对我自己个人受用。我越来越能接受让颜色出来，让它视觉上更好看、更通俗，而且我还努力的让它更符合我喜欢的“好看”。其实加入颜色是一个很偶然的契机。对于观众来说，可能会觉得有颜色是有对比有区别的，它的视觉更愉悦。但在我个人来说，从它暗示的那部分来看，它只是让白色隐晦的那部分变得更加直观。我现在不是很排斥把这个雕塑做得更直观一点。
作品遇水发生颜色变化
Color change occurs with water
Q：这里所有作品有个共同点就是它们的颜色都在流动，让人觉得雕塑是活着的，就像一盆花一样，需要定期浇水。可是这也带来了一个不确定因素，比如放在仓库的时候，或者放置在别处的时候，如果不注入水，这个雕塑就会是“未完成的”？
欧鸣：你把汽车停在哪里车还是车，不是说汽车不开动就不是汽车了。汽车作为一种克服空气阻力的系统它是一直存在在那里的，它是完善的。
《埃施》作品变化细节图，©工作室画廊
Details of the changing, Aesch ©StudioGallery
Q：《埃施》系列作品和展览名一样，也被放在了一进门的位置，是觉得这四个作品最能表现你在这个展览中想要表达的吗？
欧鸣：不知道，可能这几个东西做出来的时间比较久，然后想的比较多。其实这几个，包括颜色造型，都是推敲很久的。
Q：我注意到这个房间保持了white cube的感觉，但别的房间空间好像都或多或少的有所改变，请问这样的选择是为什么呢？
欧鸣：你不觉得这种全白的也很有仪式感吗。如果与别的房间一样刷颜色或者用彩膜，就会为了统一而统一。而且在纯白盒子空间里面它很漂亮，现在我的视线几乎没办法移动。所以这个空间本身，我唯一做的就把光挡掉了，从远处刚进门的时候会觉得这个空间被拉长了。再加上作品本身它的颜色是那种大黄、大白、大红。这种感觉我觉得好像更加符合这种白盒子的仪式感。而且好像作品本身可能会更加的突出显眼了。
《埃施》作品变化细节图，©工作室画廊
Details of the changing, Aesch ©StudioGallery
欧鸣：两方面都有。现在这两种状态其实在我身上是一个合并的状态，我非常愿意说通过直观的方式和更多的人形成交流，同时在加入了色彩变化的过程当中，我一直在学习和观察。我以前在做“坨坨”的时候，那种通透感对我来说是很隐约的，但是石膏的彩色从里面慢慢出来的时候，颜色替代了我。色彩在替代我，再重新经历一遍我之前做的那些东西。从这种色彩和水互相流动的过程之中，你觉得好像你原来的那种思索方式，或者感觉到的东西，被很具象地给拉出来了，越来越清楚了。
《圣物》展览现场图，©工作室画廊，上海
Sacred Offerings, installation view ©StudioGallery, Shanghai
Q： 把日常用品没有再加工，直接引入作品之中的用意是什么？
欧鸣：和这个社会还有时代发生关系。我完全接受直接买一个来用，甚至是别人拿回去之后要插在他自己的花瓶里面，我也接受。这些日常用品是社会，是我们当下的时代。在我有空闲的时候，当然我也可以设计几个我自己喜欢的。
Q： 直接买来的部分你会把它当成作品的一部分吗？
欧鸣：它们是一起的。只不过这一部分的话是可以被替换的。
《圣物》作品细节图，©工作室画廊
Details, Sacred Offerings ©StudioGallery
Q：这个作品被放置在了一个四面反光的展台上，能说说为什么吗？
欧鸣：你看现在到商场里面都是这材料；再看高楼大厦，全是玻璃材料。我觉得选用陶瓷也好或生活器皿也好，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
《圣物》作品细节图，©工作室画廊
Details, Sacred Offerings ©StudioGallery
Q：为什么选择墙是这个颜色？
欧鸣：比较喜欢这个颜色。因为我觉得这个作品放在这里有点寡淡，好像缺少一个氛围。但我这两天在这儿走过来走过去的时候，我觉得有一个颜色之后，好像就有了一些宗教性。我希望这个作品是一个献给谁的东西，就像祭品一样，是一个跟神对话的中介。这个作品就是刚才说的我自己的疑问，巨大的对生命的一个疑问，对人的一个局限性的疑问。其实就是想营造一个比较严肃的气氛，像宗教性的场所一样。如果说我自己没事的话，我就坐在地上看这个东西。就好比基督教里，人自己关在小黑屋里面忏悔。这个场景对我而言是一个自己可以在里面享受和沉思的地方。
《圣物》作品变化细节图，©工作室画廊
Details of the changing, Sacred Offerings ©StudioGallery
《福获宝城堡 系列》作品现场图，©工作室画廊
Frohberg Castle, installation view ©StudioGallery, Shanghai
Q： 石膏雕塑和陶瓷底座之间是固定的还是可以进行多样的搭配？
欧鸣：它们每个是独立的，但可以多样的搭配。
《福获宝城堡 系列》作品细节图，©工作室画廊
Details, Frohberg Castle Series ©StudioGallery
Q：为什么取名福获宝城堡？
欧鸣：展览的主题本身就是埃施。那么既然是这个主题下，我这段时间做的一些东西，我就以当时在城堡所体验到的东西来命名它，就叫福获宝，这两天我觉得很贴切，因为我在那走的时候有一种在城堡那种感觉，所以说我就觉得好像还可以，我自己能接受。
Q：福获宝城堡的造型是怎么来的呢？
欧鸣：做的时候发现这样是制作起来最方便的。我现在其实没考虑形状，我更在意的是它的变化，那个过程是对时间的暗示。
《福获宝城堡3号》作品变化细节图，©工作室画廊
Details of the changing, Frohberg Castle No.3 ©StudioGallery
Q：这个房间用了几层彩色的塑料布蒙住了窗户，这是你当初创作时就已经设想好的空间吗？
欧鸣：彩色的薄膜，有颜色，又轻又薄，你可能离50公分它就飘起来了。因为这种材料能够让你感觉这个空间也开始流动起来，至少你走过，无法忽视掉它所暗示的空间：它会飘，它就像颜色一样，它很直观，你看这种现象本身它能暗示你它是一个过程，它是一个进行式。所以说这个东西在物理空间上的考虑，是一个让观众能感觉到时间，能感觉到变化的，感觉到正在发生的这个东西。
《福获宝城堡 系列》作品现场图，©工作室画廊
Frohberg Castle, installation view ©StudioGallery, Shanghai
Q：可以分享一下最近的体验吗？
欧鸣：发现自己是很局限的。一旦觉得有限了之后，就会很无奈，无奈的时候就想给自己找个宗教，但是现有的宗教又没有时间了解。同时有一些工作所积累来的信仰和价值，我就会想这些东西可以成为我的一个依靠吗，或者说成为我精神的或者哲学上的一个家园吗？这是我很大的疑问。所以这个展览很多作品有“献”的意思，就是谁能帮我解答我就献给谁。这些作品都是在这样的一个背景下产生的。我在自己跟自己发问：人还可以是什么？你自己还可以变成什么？在哲学意义上你还可以是什么？你如何超越你身体的、空间和时间上的局限性？你能不能够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哲学意义上的一个家园？
Q：通过本次展览是想把最近思考的事情分享给观众吗？
欧鸣：虽然说它是一个公开的展览，但其实有百分之六七十是给自己做的。我自己需要去给自己一个问题，然后自己再去检查，然后再去反复论证。
Q：展览准备中，包括布展时有遇到什么困难吗？有哪些是你预料到的，哪些是预料之外的？
欧鸣：这次展览困难比较少。几乎没有遇到完全没办法把控的情况，还算比较顺利，都是自己亲力亲为去做的。
Q：有哪些是意料之外的惊喜吗？
欧鸣：你看到你的作品跟你想象的原来那么切合的时候，你就很开心，但开心但很短暂。
Q：有什么遗憾吗？
欧鸣：有遗憾。有很多方案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