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十集,我们一个小龙虾都没拍,尽管在调研的过程中吃到一个,我们认为是吃过的上千家店最好吃的一家,但是我们没拍。”“我们最高记录是一晚上吃了11家,从晚上六点吃到凌晨三、四点,必须很认真地吃,你不可能当着老板的面,把点的那些东西都剩下,基本上是吃出工伤的状态,有的小朋友都吃吐了,还得吃胃药。”“有的老板一开始冷漠,那我们会去帮他们打一些下手,帮他们串个羊肉串,收拾下水,擦桌子擦地,各种干活,拉关系呗。”“对,帮他们看看孩子,孩子跟你熟了,他作为父母的应该也会放下戒心。”“湘潭嗦螺那集,老板原来是练举重的,他有个师兄弟是世锦赛冠军,在他们家专门送外卖。他们是最好的一个故事,如果展开的话,肯定可以拍长片。”“如果一定要(给这些老板)找一个(共性),我觉得,就是都挺有钱的。但是,但凡他在那么有钱的情况下,还能坚持在第一线,那这些老板都比较有性格,不是世俗的人。”“咱们做纪录片的,应该觉得很幸福,因为这有点人类学纪录片的意思,我们通过夜宵这个切口,得到巨大的样本量。”“《早餐中国》第三季从2K到4K,帧数从25到50,这个是大趋势,不是我们要求的,是科技越来越发达了。”“《向着宵夜的方向》曾经试图尝试用ASMR录音,它类似一个人头,录下来的声音像是你自己嚼到嘴里,通过头颅腔体反馈的声音,直接从听觉刺激你生理,分泌唾液。”第一导演(ID:diyidy)很久没有一上来直接拉出这么多采访信息点了,但这次采访的起源全因为馋,本人上周无意看了一集不到10分钟的夜宵纪录短片,半夜一点,手滑下了一单鸡公煲的外卖……一边吃着一边想,中国饮食类纪录剧集已经能做到这种程度了,要不要做一个阶段性的带有表达揭露感的复盘?于是,从史地政考试难度一般的开局思路,到实地调研与现场实操拍摄,从对食物的理解,到对人物的看法,甚至延展至民族发展、性别观念以及2020近距离疫情实情。这浩瀚的样本,就从去年两部爆款里提取——《向着宵夜的方向》与《早餐中国第三季》。它们都是腾讯视频⾃制美⻝纪录⽚IP「一日之食」下主打的“微型”纪录片。「一日之食」由《早餐中国》、《开动吧!海鲜》、《向着宵夜的方向》、《沸腾吧火锅》组成,提出“吃好⼀餐、美好⼀天”的朴素寄语。区别于宏大叙事的《风味人间》等「风味」系列,「一日之食」更关注身边的一店、一摊、一街的烟火气与人情温度。
无论是“早餐”还是“宵夜”,在「一日之食」中,镜头聚焦普通人在一天不同时间里的餐食滋味,将隐藏在城市里不同面目、不同收入、不同职业人群的生活,具象成一副副鲜活的美食肖像。
一个补光靠太阳,一个调情借月亮。一处静谧,一处喧哗。这一时刻,店老板们都是阴阳师,爱这块地,就是他们魔术的起源。
它试图通过饮食的发生时刻和发生地,来展示跨年龄跨性别跨地域,对美食无差别的热爱,对于刚下班的996打工人来说,它是按摩唾液腺的,但对于纪录片爱好者来说,除食物外,还能一窥“早餐店”“宵夜档”不同场景下的美味关系图谱。
这次我们同时采访了三位主创,分别是《向着宵夜的方向》导演韩经国,《早餐中国》系列剪辑师赵晓鸣、编导汪倩昕。弹幕偶尔会给作品带来地域性的争吵,那是一种带有功利感的脆弱而主观的宣泄。对于大部分观众来说,我们不过是为了唾液腺健康分泌而来。就像《向着宵夜的方向》韩经国导演所说,“在拍之前有一些形而上(的想法),第一次做提案的时候,我们还用了黑泽明的一句话,说‘宵夜是精神的营养’,但当你真的走下田野,在路边吃饭,不会去考虑这些,只会考虑吃得尽不尽兴,氛围是不是舒适。”“最高级的就是眼泪要流下来、却没有流下来的那一刹那,如果它流下来你就失败了,所以让人们感受到一点共情的东西就够了,这是我们总导演教给我们的。”《早餐中国》系列剪辑师赵晓鸣如是说。本篇采访字数严重超纲,但保证读起来和吃美食一样爽,那么,坚持读下来的朋友,你现在可以打开腾讯视频云解馋了。
第一导演:《早餐中国》做了三季之后,《向着宵夜的方向》诞生第一季,它们的承接关系是怎样的?韩经国:在《早餐中国》播出前两季后,腾讯视频纪录片觉得可以有一个集体IP的概念,就叫做「一日之食」,它把《早餐中国》《向着宵夜的方向》,还有后面的《沸腾吧⽕锅》《开动吧!海鲜》四个IP都并到这一个大IP里,《早餐中国》跟《向着宵夜的方向》都比较偏场景化,《沸腾吧⽕锅》和《开动吧!海鲜》比较偏品类化。
第一导演:《早餐中国》《向着宵夜的方向》整体制作周期呢?赵晓鸣:《早餐中国》三季的周期都差不多,前两季的时候会短一点,每季五、六个月的样子,第三季是在疫情之前就开始拍了,因为突然来了疫情,中间那段时间大部分是空着的,就把节前拍的素材拿来剪,疫情一开放我们就又出去继续拍了,最后延迟到10月才开播,已经没有一个准确的周期了。韩经国:我们差不多从6月份左右才正式开始调研,11月份上线,赶上疫情没办法,我们觉得这个题材一般来说像这样一个体量要拍好怎么也要十个月到一年的周期。第一导演:《早餐中国》拍到第三季,感觉大部分题材都有了,是不是调研时间也短了?汪倩昕:跟前两季一样,不会因为我们已经拍了两季而缩短调研时间。汪倩昕:可能在我们编导眼里,每一家店都不太一样,就算一样的面,可能码子什么也不一样,食客也不一样,老板的性格更不一样。赵晓鸣:有的食物如果看起来太寡淡,我们也不会考虑,因为就算好吃,它拍不出来那个感觉。
赵晓鸣:那很难拍,得搭配东西,而且有的东西过于常见,也没有什么新鲜感。韩经国:对于《向着宵夜的方向》来说,最大的几个品类里,烤串、小龙虾、火锅,这三个我们能不拍就不拍,非常谨慎。为什么?因为食物对于中国老百姓来讲,人人都有发言权,尤其这些最常见的品类,我们不想在一个IP的初期就去大量的碰,尽量去丰富宵夜品类对这个IP来说更加健康。所以这三十集,我一个小龙虾都没拍,尽管我们在调研的过程中,在南昌吃到了一个,我们认为是吃过的上千家店最好吃的一家,但是我们没拍。全国吃小龙虾的地方太多,你要去江西拍小龙虾,那就有人会说,我们湖南这儿的小龙虾才是最正宗的,它一定会有这样的争议。我们出去前也在担心,宵夜会不会没多少种品类,但你真的走了一圈发现,还是够拍的,没必要困在那几个大家熟知的食物里。赵晓鸣:我们拍到第三季,也不敢说自己是早餐里的行家,还有很多生僻的早餐我们还不知道,特别是县城下面的那种。汪倩昕:对,一个导演就去过十几个地方,吃十几个早餐,也没有办法做到全国普及。做调研,一晚上吃11家店,吃到吐,最后一道菜是胃药第一导演:《早餐中国》的两位实际工作内容是什么样?赵晓鸣:和我比的话汪导负责多一点,她要出差、找选题、踩点,包括拍摄、回来编辑、后期。我个人主要是他们拍完回来以后的事情,我就负责后半程。
第一导演:你们在工作原理上有没有跟《向着宵夜的方向》那边互相交流过?第一导演:我觉得《早餐中国》和《向着宵夜的方向》某些表达上还挺相似的。汪倩昕:毕竟已经做到第三季,作业流程其实也是可以揪出来的。第一导演:那韩导你们《向着宵夜的方向》6月才开始调研,具体怎么分工呢?韩经国:我们调研最多的时候分四组,实际拍摄的时候最多是两组。其实我们不会专门设调研组,比如这两到四个人去A地调研,等到拍摄的时候,其中的一到两个人必定会参与拍摄,这样的话就可以和老板取得一个比较好的情感链接,比较好处理拍摄中的一些情绪问题。
韩经国:首先在真正调研前,我们会有一个标准或规划。《风味人间》的陈立老师是我们的总顾问,他帮我们去从历史和经济发展的角度划一些重点区域,比如运河两岸,还有一些经济发达的城市,包括一些有历史价值的海运线和码头。然后我们根据自己的角度,在最开始就把三十集分到不同的省份里去,最多一个省出三集,有的省一集,有的省没有,我们再根据这个去调研。我会给我的调研组留作业,每到一个省份,至少要出五到六份调演报告,这个调演报告是指这家店的拍摄可能性,算下来,一份调演报告背后大概会对应三十到五十家我们吃过的店,有可能是我们在网上搜到的,也有可能是我们到当地问酒店前台,本地人告诉我们什么好吃,也有可能是我们去了一家宵夜店,觉得一般,问那个老板,那老板再给我们推荐下一家。同时,我们会配南方和北方的不同导演的比例,不会让两个南方导演去调研南方城市,也不会让两个北方的导演去调研北方的城市,这样的话,大家对于食物的评判是公正的。我们第一个标准一定是好吃,不好吃的东西不管他人物再突出,或者故事再突出,肯定不会进入到我们拍摄的范畴里。这是一个样板量极大的一个过程,每天晚上不停地吃,不停地吃……我们最高记录是有个组一晚上吃了11家,从晚上六点吃到凌晨三、四点。韩经国:必须得认真吃啊!有一些店,我们一吃就发现它不好,或者说它不符合我们拍摄的条件,那可能我们就不会很认真吃。但凡这个店我们觉得稍微有一些可能性,你必须把它吃完,因为你要跟老板聊天,你不可能当着老板的面,把点的那些东西都剩下,那老板肯定不高兴。基本上是吃出工伤的状态,我们有的小朋友都吃吐了,你吃那么多不可能不吐啊,然后还得吃胃药,这种情况很正常。赵晓鸣:一早上跑十几家……没有没有,就是今天吃不完,明天继续来,一定要找到自己满意的店跟店家。韩经国:《向着宵夜的方向》最终算下来,平均停留三天左右,如果这个城市特别精彩,像柳州,就吃得特别多,我们就会停长一点,福建有一个福鼎市,我们一开始去的时候希望很大,但是去了第一天吃完了就觉得基本上没太大可能性了,我们就会迅速换下一个地方。另外,在调研规划的时候,我们会把城市和城市之间通勤的公里数算出来,保证我们从A城市到B城市的省内通行不会特别慢。这都是时间紧张导致的,本来我们在2020年1月份就出了样片。第一导演:有没有遇到一个城市有几家店都特好,难取舍的时候?韩经国:比较少。因为拍宵夜,要去体现夜间的故事,夜间的人情冷暖。一个城市里,很难出现两家食物又好吃,老板又有故事,或者老板和周边的人物关系又有趣的,绝大多数城市能有一家这样的店就很不错了。有一两次,在泉州,有两家店我们觉得都不错,最后选择拍我们目前拍的那家,没拍另外一家,因为另外一家的食物品类和最后武汉那集的有一点点像,所以我们就会把这个食物品类尽量给它岔开。
汪倩昕:有啊,有的老板觉得麻烦,不想被拍。还有的是因为他只想做街坊生意,不想被那么多人知道,也忙不过来,就这样被拒绝,各种各样的原因。第一导演:有没有一听说你们是做纪录片,老板为了宣传,就主动拉拢你们来拍?韩经国:有,还有给我们塞钱的店家,这种情况我们都拒绝掉了。我给导演组定的规矩就是,吃人家多少钱一定要给人家多少钱,我们也绝不收店家任何钱。在贵州,遵义下面的一个地方,我们碰到一家店,东西也是好吃,但老板比较偏商业化,他的故事不动人,很套路,可他很想我们去拍。这种我们就会舍弃掉,因为做宵夜的老板,他这家店做得比较好,自己还在一线的,通常来讲,这老板都比较有性格。相反,有些老板商业上做大了,店面连锁化,自己不在一线,回家收钱去了,那这种店我们就不会考虑。
用ASMR录通过头颅腔体的声音,听上去像你自己在咀嚼第一导演:调研结束后,实际拍摄的人员构成是什么样?韩经国:一家店,最多两个导演加两个摄影师,再加一个录音师和一个摄助。不能再多了,本来最开始还要有灯光师和制片,后面我们就把这些全省掉,因为这些店面积都太小。韩经国:对,而且你的人一出现,对于食客和老板的状态,会有一个巨大的影响,他们就会自然地进入到一种被拍摄的状态。到后面我们越拍越有经验,不需要两个摄影师,或者不需要录音师,或者导演都只需要一个的时候,我们就会让其他人全出去,不要在这儿影响大家,摄制组的侵略性要低一些。韩经国:四天,只有最后一集武汉拍了五天,因为我们有一些特殊的设置。
汪倩昕:有,一方面是你想要的东西没拍到,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有一些店,它只开上午两个小时,比如说只开2-3小时的店,没办法让他们延期一直跟着我们,因为我们在拍,他就一直要开着,还是要配合他们的时间。韩经国:不可能,我们摆拍的部分,比方说食物的特写,那就得用一天。韩经国:在现场拍,专门花半天的时间,找老板要一个包间或库房,搭一个简单的拍静物的小棚,灯和黑色幕布都是我们自己带的。
第一导演:我发现《早餐中国》到了第三季后帧数好像变高了?赵晓鸣:对,从2K到4K,帧数从25到50。这个是大趋势,不是我们要求的,是科技越来越发达了。汪倩昕:观众观感也更好了,至于前期拍摄上,对摄像,以及灯光上的要求会变高。第一导演:在拍摄做饭的镜头时,有没有试探一些新技巧?韩经国:我们《向着宵夜的方向》实际上在拍样片的时候去尝试了很多新手法,包括景别的不同,声音的不同。比如说,我们尝试用ASMR录音,它类似一个人头,录下来的声音像是你自己嚼到嘴里,通过头颅腔体反馈的声音,直接从听觉刺激你生理,分泌唾液。我们会对比这样的手法和普通录音的收率,有多少声音要在现场录,多少声音是在后期拟音的环境里面去重新拟。另外在景别上我们也做了测试,同样的景别配不同的声音,同样的声音配不同的景别,我们会发现对人最大的刺激就是嘴部的特写配ASMR的录音。因为从视觉语言上来说,嘴部特写实际上是抹去了这个人的身份,你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它有一个非身份性的底层的概念。第一导演:做这些实验的目的就是要比以往更能刺激观众的食欲对吧?韩经国:所谓产生食欲,更多的有点像是让观众产生对于你的内容的共理心,如果你拍一个食物,他看着都觉得不好吃,不流口水,那接下来的人物故事就打开不了。食物是大家有安全感和亲近感的东西,所以食物是门,先让大家进这扇门,再去讲夜间的人生百态,否则我上来就讲这些老板的故事,大家会觉得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第一导演:说到老板这个角色设定,《向着宵夜的方向》第三集西宁炕锅,开场不是介绍食物,而是介绍店里的老板,他把玩起你们的摄像机。韩经国:本来第一版剪辑不是那样,后来在看花絮素材时发现了这段,觉得这一小段东西能快速呈现人物性格,而且足够有趣,我就说可以拿回来。第一导演:最有趣的是,那集的主角很快从这个男性转移到另外的女性,也就是妹妹身上。韩经国:一开始我们想拍的是让她哥哥来做主述者,在他们的生活方式里还是男性对外更多一些,但在拍摄途中我们更换了视角,你可以去横向对比其它伊斯兰教的国家。韩经国:对,不一定所有观众都能get到这一点,但是对我而言,我会觉得有所谓。第一导演:有没有哪些故事,拍短片有点可惜,还挺想扩成长片的?赵晓鸣:其实《早餐中国》的编导每次都拍了很多很多素材回来,后期还是要看一下哪部分最有趣,最吸引人。像汪倩昕导演她就剪了很多她觉得很感人的部分,但毕竟是个美食片,到后面还是要拿掉这些,还是会遗憾,其实可以多做两集的。韩经国:还挺多的。比如像湘潭嗦螺那集,老板原来是练举重的,运动队退下来的,他有个师兄弟是世锦赛冠军,在他们家专门送外卖。他们是最好的一个故事。韩经国:对,在现场采访时,他脸上的那种苦涩很明显。但对于这位老板和他的师兄弟来讲,无所谓,我是在生活。但从我们一个外人的角度来看,包括好多弹幕也在说,一个世界冠军现在沦落到送外卖。这个故事如果展开的话,有挺多可以说,肯定可以拍长片。
第一导演:你们都怎么做,才能打开这些老板的话匣子?汪倩昕:也有遇到过那种被其他当地的什么公众号拍过的一些老板,那我们就会花更多的时间去了解他们,跟他们相处,我们不是去采访他们,而是去拜访他们。韩经国:有的老板一开始冷漠,那我们会去帮他们打一些下手,帮他们串个羊肉串,甚至还帮过收拾下水,擦桌子擦地,各种干活,拉关系呗。赵晓鸣:对,帮他们看看孩子,孩子跟你熟了,他作为父母的应该也会放下戒心。汪倩昕:就我个人经验来讲,让他们掏心掏肺的同时,你自己得掏心掏肺。比如说聊到某些东西的时候,你会分享一下自己的经历,他们觉得你是在真诚地聊天,也就会跟你真诚地相处了。韩经国:也有很多老板认为我们是骗子,发生这种情况的几率超过一半,因为网上来这乱拍的人太多了。赵晓鸣:我们遇到过一个老板,在我们拍摄之前就被别人拍了,他就这么跟我们讲,说有些拍摄团队一下来很多人,点了很多东西,挤在店里,没有经过他们同意,就直接到店里拍,对店里的食客造成一些影响,大家来这里只是想安静吃早饭。这老板后来就非常不喜欢被拍。汪倩昕:但这次我们有很多题材也是在网上找的,有好有坏,这是拍摄者个人的问题。韩经国:所以我们一定在最开始对店里进行预警,说到时候我们会有五六个人过来,我们确实会给店里添很多麻烦。老板再配合,拍到第三天的时候他也烦了,为啥你们还来拍?是要钱吗?还是要秘方来了?他们就更害怕了。第一导演:你们片子里经常有一个口头禅,聊配料聊到最后一步的时候,就不能说了。韩经国:这是一个很现实的情况,没有办法,我们也会想到底要不要把这个东西剪进去,最后我们选择还是要对观众有一个交代,80%的老板是不愿意给你说他烹饪的最后那个核心秘方。
韩经国:绝对不会的,这是他们赚钱的家底,在拍摄之前他就会跟你说,哪些可以说,哪些不能说。我觉得对观众而言,很少有人能看完片子之后自己学着在家做的,就算有,这个比例的需求我也可以往后排一排。我们还是站在一个尊重他们的角度,有些老板在镜头面前可能会有一些人来风,说些不能说的,剪出来肯定更有话题度,但是后面我审片的时候我全都让他们剪掉了。我说,这些老板都是很好的人,我们做纪录片的初衷不能只是为了我这个片子怎么怎么好。韩经国:对,不能给他们造成困扰,所以说我们作为一个专业的行内人,初心不能变,不能说为了自己的作品去给人家添麻烦。第一导演:说实话,这些夜宵店老板,无论在当地最有名还是第三有名,他们本质都是成功的创业者,你有没有感受到他们身上的某类共性?韩经国:如果一定要找一个,我觉得,就是都挺有钱的。韩经国:对。但是,但凡他在那么有钱的情况下,还能坚持在第一线,那这些老板都比较有性格,不是世俗的人。我们拍了三十集,但他们的情绪落点至少超过25个,故事不同,情绪不同,志趣爱好也有很大区别。我那会儿跟我们整个导演组讲,咱们作为做纪录片的,应该觉得很幸福,因为《向着宵夜的方向》有点人类学纪录片的意思,我们通过夜宵这个切口,这个巨大的样本量,接触到整个中国天南海北不同的人。赵晓鸣:你是说无敌的寂寞吗?也是习惯了,他们如果不做这个,有时候一闲下来,你不知道再做什么。汪倩昕:所谓的失落或者是落寞,应该偶尔也会有一些这样的情绪,毕竟每个人都会有突然间的难受的时候。第一导演:如果《向着宵夜的方向》是“成功学”,那我觉得《早餐中国》里的人物很多共性在“婚姻学”。赵晓鸣:确实做早餐的夫妻感情都还是蛮好的,一起吃苦什么的,也抱怨,但很日常,很像我们平常老百姓。这种店一般来说他们也不请工人,都是自己家里人,这样一个节省开支,所以他们才是相互比较好的搭档。
第一导演:他们呈现的更多的是那种夫唱妇随,床头吵架床尾和,一个最最最传统的夫妻道德模板,不知道年轻人看这个会不会有代入感?赵晓鸣:应该也没有,我觉得会闹是因为现在的夫妻还没老,观察一下自己的父母就知道了,这只是他们的一个日常,我们只是展现出来可能平常没有观察到的一些东西而已。赵晓鸣:不如说大部分都是为了孩子,不管你的父母在做什么。第一导演:从第一季开始,《早餐中国》片尾就放一首老歌,一直没变过。汪倩昕:这是起初就有的想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首主打歌,又能产生怀旧的情绪。赵晓鸣:基本上做早餐的也都是40岁以上,他可以有这样的一个经历去怀旧。汪倩昕:且不说四五十岁,就算二十多岁你要是听到一首你初中或高中时候的歌,你也会想到当时。第一导演:那么多店老板,都想放这首歌,都抢着放邓丽君,怎么办?赵晓鸣:换一首这个人唱的其它歌,哈哈哈,对吧,引导一下。
无论早餐还是宵夜,都是走下田野,只考虑吃得尽不尽兴第一导演:我发现《早餐中国》第三季的单集时长也变长了一些。汪倩昕:而且无论是食物还是人物,节奏都变得慢了一点。赵晓鸣:太眼花缭乱,看多了也是会疲乏。比如说一个特写,你一个短短的镜头过去了,其实也非常浪费。故事得慢慢地讲,而不是一下子就煽情,这也需要时间。第一导演:想问下,《向着宵夜的方向》播出后,有没有意识到刺激了多少人晚上外卖下单?韩经国:我们看了舆情监测,有很多的网络评论,都说是先点好了外卖再看的。第一导演:《早餐中国》这边有没有一些有意思的弹幕?赵晓鸣:其实我们很多片子的采访对象没有哭,但弹幕说他们都落泪了,为什么呢?高级。赵晓鸣:电影是两个小时来呈现一个故事,而我们是5分钟要呈现美食与人物日常感情,或者说是老百姓的一个面孔。其实我们有很多煽情的画面,剪个集锦都可以。当然我们很难在这么短的一个时间内,让你的情绪如此起伏,而且那样就很假了。不是说一定要哭才是极致。韩经国:有些弹幕会说,你为什么不拍这家店,你反而拍那家店,那家店给了你多少钱?我就特别想怼这些网友,有很多有名的店,它的老板不在第一线,连店里都不去的,他就交给厨师管理,完全是商业化运作。像这种店,我们根本没法拍的,我拍谁?拍厨师吗?教你做菜?很多有名的店都这样,但网友不了解这情况。当然我觉得观众的理解也没有错误,因为观众只能站在他的角度去理解他可以理解的东西,但是不能影响创作者想要表达的一个欲望。你该表达就表达你的,观众能不能理解是观众的事,你没有办法强求观众百分之百理解你。第一导演:谈到个人表达,我们来说最后一集,武汉,就是这个地点一出现,我就意识到是要做人文关怀的。韩经国:武汉作为全季的最后一集,是我在还没开始调研的时候就定下来的。第一导演:我看这集里的食客们和其它地方的食客没什么不同。韩经国:拍摄的时候我就对当集的导演说,禁止煽情,不要搞那种很流俗的“武汉加油”,不要喊口号。我们在武汉的调研也花了蛮长时间,一直在找有代表性的,食物代表性,人物代表性,最后选了那家生烫店。首先,那个王晶(厨师)疫情前有一个很大的自己的餐厅,结果疫情一过,大餐馆彻底黄了,他老婆还得了新冠,他们身上有太多的压力。现在他白天打一份工,晚上来这里兼职做生烫。这些素材因为篇幅太短,没办法剪进去。然后生烫店的女老板杨妹呢,就跟这位男老板形成一个强烈的对比,小小的生烫店,疫情后营业额蹭蹭往上涨,大店不如小店好干,这是一个市场趋势。那杨妹就愿意去帮他一把,给他机会。所以,这集表达的就是武汉人自己帮自己这么一个态度。当时我们聊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已经理想得不能再理想了,不能再完美了。再加上那家店是真好吃,我是不吃下水的,不吃内脏类的东西,但是那家店做的是牛杂,好吃到我这些都能吃了。不瞒你说,其实他们家马路对面就有一家,也是做生烫牛杂的竞争对手,在武汉当地更有名,我们对比吃了两三次,就是觉得这家会比那家好吃。第一导演:这一集最后,你让杨妹和大厨两个人坐一块面对面对话,这个形式是如何建立出来的?韩经国:我们本来在出发拍摄前就想好了要这样,用对谈作为结构去串联起整个一集,但这个对谈效果并不好,他们两个素人,做成这种形式感很重的东西,会显得不那么真诚,实际上是他们的拘谨带来的,紧张了。这一集也剪了很久,前前后后改了四五版,因为短片有很多情绪特别难以拿捏,你动一个地方,可能前面的结构全都得改。我们在不断修改表达情绪,有剪得很传统正能量的那种,也有剪得很混不吝的那种,最后选了相对居中一点的剪法。
第一导演:关于疫情这块,《早餐中国》有什么感触吗?汪倩昕:镜头里至少口罩都戴起来了,尤其第三季的头几集。因为我们去年3月份就复拍了。赵晓鸣:只是因为我们现在看惯了口罩,你要是再早的时间来看到这个,肯定会觉得很不一样,还有一点,我们并没有想要去突出疫情这件事,还是希望大家都正常地生活。赵晓鸣:就像我们第三季的slogan——太阳照常升起。戴着口罩我也要吃早饭啊!汪倩昕:《早餐中国》在第二季之前有一个回访,基本上都会说客人变多了,打卡的多了。赵晓鸣:老板娘嫌弃网红,因为很多MM来找老板拍照,哈哈哈。汪倩昕:前面拍摄过程中聊得比较好的,在后面也会继续联系,对,对夹铺的老板、牛肉面的老板娘,都会继续跟我们有联系,有的时候还会给我们寄东西。在新疆的会给我们寄葡萄干,还有烤包子真空包装寄过来,对夹铺给我们寄对夹,牛肉面他们给我们寄辣子。逢年过节给我们导演发信息,问候一下。韩经国:《向着宵夜的方向》目前是没有回访这个精力。其次,这些老板基本上,90%吧,就是在节目播出的时候都会跟我们的导演主动发信息,说生意都变得更好了,都特高兴。第一导演:话说回来,你们平常各自对早餐或宵夜有依赖吗?赵晓鸣:我是天天做早饭,6点半起来,汪倩昕是6点半才睡觉,她的早饭是下午4点,她是用生命在剪辑。早餐我个人推荐鸭子粉,已经买了好几次了。就是第11集那个,洪江鸭子粉老板那边是可以直接寄的,真空包装,真的很好吃,老板也很热情。
韩经国:我对夜宵没有依赖,我们这个工作,要么就是早点回家了,要么就是晚上加班,也没时间出去宵夜。韩经国:对了,有三分之一到一半的店老板都拒绝外卖的,有很多卖平台找到他,他就不参加,他们觉得外卖亵渎了这个食物。第一导演:那整个这一季拍完,你对夜宵这个东西有些形而上的感触吗?韩经国:我是在拍之前有一些形而上,第一次做提案的时候,我们还用了黑泽明的一句话,说“宵夜是精神的营养”。当时觉得这句话挺到位,但说白了,这是一个很文艺调调的东西。你真的走下田野,在路边吃饭,不会去考虑这些,而会考虑吃得尽不尽兴,氛围是不是舒适。汪倩昕:我们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形而上,一开始就是做老百姓。也不是说要告诉你什么道理,就是让你看到,看到生活的一点点美好,或者是一点点无奈。赵晓鸣:最高级的就是眼泪要流下来、却没有流下来的那一刹那,如果它流下来你就失败了。所以让人们感受到一点共情的东西就够了,这是我们总导演教给我们的。*文中图片由受访者提供,部分来源网络,如有疑问请联系本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