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年的十字路口:抑郁症展览策展手记
“在杂音系列专栏里,我们收集各种各样有关精神疾病的声音。尽量去呈现更多的观点,打造一个多元化声音的集散地。本期带来的,是由抑郁症展览药玩的策展人小卡带来的策展手记。”
杂音系列
第05篇
五月展览结束后到现在,我才有时间坐下来写一点心得。
以抑郁症为主题的展览做到了第三年,事情慢慢有了起色。从单打独斗到有合作方,从在公共空间的夹缝里面找地方到有稍微像样些的场地,从没人知道到小有影响,展览的方方面面到了这一次都算是进步了不少。
展览前
去年我以个人身份去上海参加一个会议,同样做精神健康公益的熟人长风喊我去的,在这个会议里,有全国各地做抑郁症公益的组织和个人,遇到不少熟人。很多家都有做互助、科普这一类,我当时想,跑上海一趟,最大的需求就是找到人帮忙,而所有我做的事情里面展览是比较好帮忙的一块儿。于是自我介绍环节里面冲上去就说了我做抑郁症的展览,希望得到场地和人力的支持。也是在那一次,认识了上海郁今香的贺杰。
后面他联系到我说对这个展很感兴趣。这几年以来,说感兴趣的人非常多,最终成事儿的几乎没有。出乎意料的是,他后面给到了我场地的选择,到了今年三月四月,我人到了上海实地看场地,心说这事儿能成了。那一次也见到了郁今香的志愿者,同时去了和场地一街之隔的荆棘鸟读书会,后面都得到了他们的大力支持。
五月,来到了上海,全身心为展览做准备。关于展品,其实我从来没有慌过。之所以说不慌,哪怕到最后一天也能做得出来,是因为这些年的田野资料是非常丰富的,对这个主题也是极其熟悉,想表达的东西很清晰,至于用什么材质去呈现视觉效果,完全可以根据临场条件去创作。如果真的说谎,其实慌得是空间的设计。我知道比较多的艺术展览都是展品已经确定了,可以去量长宽高,空间也确定了,可以进场工作。但是对于我来说,每一年的展览,我都是根据空间条件去制作艺术品的。去年是在繁星戏剧村的咖啡馆糊了一个纸墙,前年则是利用了706空间里面的各种边边角角。而今年,因为布展空间后面要开咖啡厅,所以直到展览开幕前两三天,空间现场还有大量的杂物,所以一部分需要现场制作的展品我都是等到了最后一天再去做的。时间点可以说掐的刚刚好。入场前的那几天,我待在了广告公司设计和制作各类物料。不管是诸如购买原材料购买展台淘宝客服沟通,还是文案撰写活动策划海报设计,都是在极短的时间里完成的。空间设计上,最后参考了一位人类学朋友的建议,把本身面积并不大的二楼做出病房的感觉。一楼我利用了空间本身的光线环境,用发光体和锡箔纸贴合灵魂反应堆的主题,保持一点科幻感。考虑到前期条件极其有限的情况,最后的视觉效果我是满意的。
我并非策展相关的科班出身,整个四月份,脑海里都在蹦跶各种方案,室内怎么布置,要不要改造空间,光线怎么办,等等。后来寻摸到一本德国人写的书叫做《展览实践手册》,才稍微踏实一丁点。跨行总是这样的,贺杰说我们是摸着石头过河,好在也是渡过来了。
我不想因为目的是公益的,而要牺牲掉一些艺术上审美的趣味。过往我们太多的公益类的艺术活动在审美上可以说都是比较糟糕的,我不想这样。这样观众看不进去,和自己也交代不过去。在这里还是非常感谢上海郁今香的伙伴们能够理解和支持我,包括过程中帮忙的各种伙伴,他们没有吊着我去问为什么这么做,而是先帮助我完成我想要的效果,这个对当时的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筹备时有个挺有意思的事情,我希望更多的年轻人来,就一个个地私信了b站和微博上的有一定影响力且风格人设比较合适的up主和博主,希望能够邀请他们来看一看(有一定的预算),可惜的是没有一个人给我回复。倒是豆瓣上有个大V转了同城活动的消息,还挺让人惊喜的。希望将来有一天,这种公益性的公共性的活动,也能被年轻人们打卡。
相比其他的艺术家或者是艺术展有相对完善的一个流程和支持,在这次的前期准备上面,我仍然有点单兵作战的意思。但是这个野蛮探索的过程里面,也得到了各种非正式的帮助,不仅发现了公益圈伙伴们独特的艺术创作力(比如楼梯上的面具就是读书会的老甘加的),也和自己的新旧朋友们重新建立了联系,不管是八年未见的中学同桌,还是人类学一起蹭课的伙伴,都如神兵天降一般拉了我一把,谢谢他们。
展览中
药玩不仅仅是一个展览,它还是一个抑郁症主题的活动周。在展览举办的这一周里,我们组织了公益组织交流会、助人者赋能工作坊、互助团体、读书会一共七场活动。如果让我站在一个很文学的说法,我得说,这是一个七天的人间小剧场。在这个特定的,由我们设计和制造出来的空间里面,有关抑郁症的各种短剧在上演。一些严肃的、诙谐的、悲伤的、奇特的东西以各种面貌出现的空间里,可能是一次意外,可能是一场对谈,可能是一滴眼泪。
有个大爷在签到台悄悄地问我他有个朋友有抑郁症能不能发生性生活。
展览场地附近有个流浪的女性,听说在这边有一年了。出地铁站,看到她在那边窝着。脚边的袋子里面放的是我们先前发的抑郁症认知手册。
家长带着孩子从外地来看展,孩子突然哭了。老师带孩子出去转转,孩子走后,家长也开始哭。另一位家长,跟我说她四处奔走求医问药:“就赌这一年,看不好我也放弃了。”她长头发,脸颊红红的,“我赌赢了。”她说。
有个男士,三四十样子,头发白了不少,进来欲言又止,说了一点佛学的事。以为他走了,忙完一圈,发现他一直站在门口往里看。抽了好久的烟。
从苏州来了十二个社工,他们包车特地来看展。观众里面,最远有从广东、东北特地来的。
妈妈带着大儿子上楼看展,父亲推着婴儿车和二宝在楼下等待,妈妈看了挺久。
年级大一些的人进来会直接问能不能看病,能不能开药。
有时候,我就窝在帘子后面忙自己的事情,听外面的动静;有时候,我在签到台,成为志愿者的一员,发放材料,卖力介绍;有时候,我也当当观众,感受和其他人一起看自己展览的感觉。这里不是专科医院,这里也不是患者之家,这里是淮海中路上的一个艺术展,我期待人们能在越来越多的地方以越来越多的方式去聊抑郁症这个事情,展览是这种期待的落地。做精神病学基础研究的博士生,医生,心理咨询师,社会工作者,患者,患者家属,作家,编辑,艺术家,社会学学生,附近小区的邻居阿姨,全职妈妈,小学生,中学生……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声音,人们在对话、争论和思辨里面寻找各自问题的答案。
活动办得也都顺利,能公开的部分(有的活动有保密原则)后面可以再撰文详谈。有趣的事情是,基本上北上广这种大城市日常就会有不少抑郁症主题的公益活动,但是很多人是一点都不知道的,以至于我们这次的主题周系列活动都是爆满状态,不得不进行人数控制。展览既是倡导,也起到了信息对称的作用,让公益组织走到了大众面前,也让大众知道了原来还有这么多地方可以去。
就一个感觉,累。同时开启社工和艺术家的模式,倒也好玩。
展览后
实际上做抑郁症主题的公共活动是有一些不可控因素的,综合评价这次的活动来说,整体都在可控范围内。这次从始至终一直战斗的战友贺杰在展览顺利举办后跟我说,在筹备期间他感觉到我有要崩溃的时候,所以他就告诉他自己不能崩溃。
在展览结束的前两天我南京上海两头奔走极度疲惫的当口,看到了b站上有人攻击我,说我做抑郁症的事情是在吃人血馒头是蹭热度,当时的心情是极其复杂的,以至于后来读书会上分享的时候差点没绷住。如果这是一部纪录片,用这个小插曲收尾是最好不过的了。
这个文章的标题是十字路口。其实私心里,我希望可以有更多的自由空间去做表达,去放开手脚的“搞艺术”,这样自己要开心一点。展览我还是想保持一年一次的频率,不多不少,做好就行。很多迷信已经破除了,很多执念也不在了,关心的东西就是把事情做成且做好。在个人发展上,我希望抑郁症公益是我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展览做了三年,抑郁症公益做了四五年了,我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想要完成。多撒野,多撞南墙,没了。
END
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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