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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精神专科医院做导医

Phoenix 刺鸟栖息地 2021-07-02

“在杂音系列专栏里,我们收集各种各样有关精神疾病的声音。尽量去呈现更多的观点,打造一个多元化声音的集散地。本期带来的,是苏州的一名导医志愿者Phoenix的服务笔记。


杂音系列

06

导医笔记


1. 初识    

中午休息时,张姐告诉我,这次我工作面对的人群都是精神病患者。我这才恍然明白,为何之前会见到那些异常的行为。 


这么多年在苏州,我隐约知道有个广济医院,但并不知道它是精神病院。听人说,苏州当地人相骂,偶尔会扯上广济医院,可见它在人们心中的形象地位。


社会上精神疾病患者(抑郁症居多)越来越多,老医院容纳不下,医院新迁,受影响最大的是那些常来看病的人。在一个新的环境下,最需要的是花时间去磨合和引导他们熟悉接纳新医院,这就是我的第一份志愿者工作——导医 

张姐问我,很多人听到这样的工作都不愿意来,怕和他们接触,你怕不怕,不会和他们一样只做一天吧?我当时没有多想便说,不怕,我还会再来。我确实又来了,而且不止一回,只是嘴里说不怕心中却不尽然 

从某种程度上说,贪婪自私,急于求成,冷漠自我,自以为是,好逸恶劳等都是一种缺陷,谁又敢说自己在精神上是完美无缺,我们只是在外表表现的健康罢了。我知道自己的缺陷,也知道在承担这份责任的过程中自己会慢慢被修复,这也是我说还会再来的重要原因。



2. 道歉    

自从医院移址后,他们当中有些人要转好几次车,历时两三个小时才能到新医院。更让人难平的是,这群人中多半是老人,地铁都不会坐,每个月甚至每周都要来配一次药。这样的情形我无能为力,只有常常提醒自己多些笑脸,不可像往日那般冷冰冰。 

每当取号机器慢如牛地运转时,站在旁边的他们大都会先抱怨机器好慢,而后再说一路周转的艰辛。那时的我便笑着对他们予以认可,说些医院的不是,或者说我们工作人员一样,过来也很辛苦。这个世界不相信抱怨,抱怨却从未停止过。


有一次,一位大姐找我取号,我随机给她配了一个医生。她离去后不久又回来,对我说,“我赶时间,你选的那个医生排队的人太多,能不能帮我换个医生,我旁边的医生就挺空。“我答应了,插卡给她重新取号,卡片却迟迟不肯出来。后来找到负责机器的主任,重启了机器,退出卡片才知道卡片插反了。我十分惭愧,向她道歉。大姐当时正忙着问主任换号的事,没在意我的话。 换号其实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简单,首先要去找值班护士签字,而后要到窗口退号,最后还要征得医生的同意,最后一条会牵扯到医生间很多事,很不好弄。主任解释这些时口气严肃,给人一种感觉:这是规则,你必须遵守。大姐听到最后烦了,满脸不悦地走开,边走边说说,“好了好了,我不换了。” 我心里更加愧疚起来,于是趁着取号人少,找到大姐的病房,等她出来后再次向她道歉。她听后挥挥手对我说,这不关你的事,都是医院的问题。 

心得到平复后,我再去想这事,更加明白错就在我。若是我多跑几次护士站,了解哪些医生空,便不会有后面的事。只是因为道歉,她觉得错是情有可原;因为高姿态,她认为对是蛮不讲理。对他们而言,事情本身对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他们的方式,重要的是对他们的尊重与认可。


图片来自广济医院官网


3. 握手    

每次工作结束,我和张姐都会路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这一次,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三个人在走廊边的长椅上坐着。正中间坐着一个二十多岁小伙,身上穿着蓝白色条纹病服,脸庞清秀,目光呆滞无神。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脚都被棉布条绑缚着,虽然能走能动,却丧失了一半多的自由。他身边坐着看护他的两个人,都在那无精打采地看着手机。 

当我的目光与那小伙接触的一瞬间,他慢慢举起了右手,对我行了个军礼。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便冲他笑了笑。当我们靠近他们时,那小伙忽然站了起来,慢慢向我们走来。那时张姐正好回身去取落下的保温杯,于是长廊上只剩下我和他,还有两个不上心的看护者。 

看到他,我想起前些天看见的另一个病人,那人刚从看所里押过来,手脚带着铁链子,面露凶色。当时他旁边有好几个保安围护着,我们则站在远处观望。想到那,我停下了脚步,寒毛已竖了起来。小伙越走越近,直到我面前。尽管心里发憷,我努力保持着镇定,看他并无异常举动,我再次对他笑了笑,表达些自己善意,也缓解自己的紧张。这时,他伸出被绑之手,握住了我的手。两只手接触的瞬间,我感受到他的虚弱无力,也感受到了他手上的暖意。当张姐取回杯子,我们一起经过那小伙时,小伙子依旧安静地坐着那,我回头又看了他一眼,那时他又举起了手,行了一个军礼。这一次,我对他笑了笑,回敬了一个军礼,离去。 


回去路上,我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脑子里推想他得精神分裂的原因:曾经的他也是个热血儿郎,在一次事故中看着自己的战友离去,大受刺激,于是精神错乱…… 真正让我触动的是,即便小伙身心被有形无形之物束缚着,他依然牢牢地记着自己是个军人,触动之余,我想到了他的亲人父母,于是又多了一份叹息。


 工作途中的社工

 

4. 动容    

有一次给人取完号后,旁边一位老奶奶对我说,“请帮我取下号。”老奶奶个头不高,双目有神,身体健朗,看样子不到七十岁。她身后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体格极其健壮,皮肤糙黑,一脸木讷,像个害羞的大小孩。 

我接过她的社保卡,插入机器中,机器上显示处身后男子的头像,年龄是59岁。我有些吃惊,没想到他已年近花甲。机器缓慢运转,她静静地站在那,身后那男子也是如此。
当我把取号凭条递给她,她脸上露出笑容,向我道谢,而后领着她儿子向医生诊室走去。后来张姐告诉我,老人已经八十多岁,经常带着她心智未开的儿子来医院看病配药。听完后,我的心不禁动容起来。 命运给了她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让她八十多岁还舟车劳顿,她是最有资格去抱怨的人。然而她却用感恩代替抱怨,用健朗清明代替苦楚凄凉,将他人眼中的苦,活成了我心中的一份动容。 

老奶奶取完药离开大楼,瘦小的身躯在我眼中变得越来越大,而她身后高大的儿子却越来越小。一切仿佛回到从前,孩子还小。 若是这一切能停留该多好,但时间从不曾停止。于是有些人被时间推着前行,有些人走在了时间的前头。 


5. 后记    

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会慢慢习惯路途的艰辛。那个小伙会怎样呢,我不知道。我唯一能确定的是老奶奶会好好努力地活着,至少会想着活到儿子离去的那天。老奶奶活着是为了她的儿子,别人眼中的困难成了她的养料,因此她活得健朗明白。我们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又做了些什么,什么又是我们的养料?


这个世界不乏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这样的人多了,世界会迷茫混沌。这个世界真正缺乏的是笨拙的笃行者,这样的人越多,世界便如流动的小溪,清明,动听,美好。 


本文中涉及服务项目为众合社工承接的“苏州市公益创投-惠生行动广济医院服务项目”。

本文作者Phoenix为众合社工的志愿者,此文是其在新广济医院做导医服务时所撰写。

文章转自公众号:众合社工 (点击原文链接可跳转阅读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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