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环保的戏剧人不是好的社会行动者：我的泰国应用戏剧之旅

“在『撒野』系列推送里，我们会发布刺鸟栖息地主办的各类主题活动，同时友情转发我们认为值得一试的其他活动资讯。通过线上线下活动，探索自助和互助的多元形式，重建人与人的连结。”  

撒野系列

第12篇

应用戏剧讲座

本文共4518字，预计需要5分钟

7月19日晚，我们举办了探访泰国油柑子剧团见闻分享会，由小卡老师讲述自己在泰国探访油柑子剧团的经历，分享新鲜的应用戏剧经验。以下为现场讲稿：

我在探访泰国油柑子剧团时，非常幸运地见证了剧团排演戏剧的过程，所以借此机会和大家分享一些比较新鲜的经验。

首先，什么是应用戏剧？不同的国家、实践者对应用戏剧有不同的理解。台湾的赖淑雅老师认为应用剧场泛指应用于社区、教育、治疗等模式的剧场模式，英国伦敦中央语言与戏剧学校则主张应用戏剧是与个人或特定社群共事时的一种介入/沟通/发展/培力与表达方式。相较于传统戏剧的美学价值，我理解应用戏剧的第一目的是直接的社会改变。这个改变可以嵌入在具体的职业里面，比如为教师为社工所用；也可能穿插在社会议题里，如环保议题、女性议题等。应用戏剧包含许多不同形式，比如被压迫者剧场、一人一故事、教育戏剧等。这些形式之间存在交叉部分。油柑子剧团日常所使用的形式也不局限于某种，而是混合多元的。这次我所观察到的比较偏社区戏剧。来自各个国家的工作坊参与者在油柑子剧团老师的带领下，共同创作能够反应本地文化的戏剧，同时在这个过程中融入自己文化背景的一些元素。

然后介绍一下剧团。Makhampom Theatre（油柑子剧团）是扎根泰国的应用戏剧团体，致力于将戏剧作为社会改变的工具。该组织成立于1980年，现已成长为一个拥有庞大志愿者团体的艺术组织。剧团“身兼数职”，包括发展泰国的青年戏剧运动、培养专业的戏剧活动人士、创造新的当代泰国戏剧形式、围绕冲突、歧视、自由和民众正义等问题改造泰国社会等等，涉及议题包括教育、难民、环保等等，对当地社区有长远的影响。他们扎根清迈，在清迈环境优美的清道县成立了生活剧场Living Theatre，倡导环境友好理念，共同生活和创作。

我在那里停留了两天。这是一个环境非常优美，同时也非常注重环保的社区。随处可见用废旧垃圾做成的艺术品，也随处可以看到垃圾分类回收的装置。以饭后收拾碗筷为例，大家自觉排队，在三大盆水里把餐具过三遍，然后风干，避免了流水洗碗带来的浪费。然后在住宿的说明里面也会告诉你，这里路不拾遗，门不会上锁，同时不提供一次性用品。

小卡老师为观众放映了剧团排练场景的短片，现场观众就短片提出问题，由小卡老师进行解答。

观众A：我发现在排练过程中，他们用到了很多手持乐器。我想问一下这些乐器在其中的作用是简单的背景烘托吗，还是也起到了一定叙事表达的目的？

大家可以在视频中看到这里有很多乐器，比如竹筒、瓮、人字拖，还会有手铃和人声。他们在选择乐器时是会优先就地取材的，或者是随手能拿到，一般和本地生活有关，同时基于环保的理念。在剧团生活的地方，我看到他们把一大堆废旧的钢管从长截到短，用螺丝刀去敲击发声；截掉水管的两边，再用人字拖去敲打，就会出现“砰砰砰”的声音；还有易拉罐，做成类似于我们编钟的乐器。对于钢琴等比较经典的乐器，他们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也会使用。

而乐器的旋律和编曲，一方面需要经验的积累，另一方面也需要参与者的共同创作。一般会从本地社区收集各种声音，然后在音乐创作上会和当地文化结合，具体操作层面上，音乐和每个人之间的配合都是需要长期磨练的。根据表演主题的变化，乐器会有调整，没有固定的规则的，取决于你想要呈现的效果和演出的目的。

观众B：我看戏剧表演的过程中是没有语言的，是偏肢体的表演，比较抽象。所以我想知道如果他们想表达某种理念，但是又没有台词，会不会存在一些表达上的误区？

刚刚放的演出是在当地人的集会上表演，目的是表现跨文化工作团体对当地文化的理解。更多的是表达“我看到你了，我听到你了”这种想法。所以用肢体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观众C：在正式演出时，观赏者是以什么形式去观赏呢？是坐在台下，还是坐到中间、打破观众和演员之间的界限？观众和演员是有互动的吗？

大家可以看到视频中他们表演的场地上有一些蓝色布条，这就是演员和观众之间的一个界限。他们有一部分是在布条范围内演，也有一部分会邀请观众到布条里面一起跳舞。应用戏剧是很看重演员与观众互动的，但互动的形式多种多样，可以通过游戏，也可以在演出过程中邀请观众直接参与进去，形式是不固定的，这取决于你的目的。

观众D：这个剧团的组成是什么样的？它的规模，以及成员是否是科班出身的？如果不是，那他们是如何走上应用戏剧这条路的呢？

剧团的负责人叫Ap，她长居清迈，同时还有目前定居澳洲Richard和Jon。剧团的生存方面，一方面他们目前生活方面自给自足成本不高，另一方面是有国际NGO的赞助，同时自己也会做一些教学培训。是否是科班我没有去了解，但是我知道海外的不少实践者会直接修读相关专业的学位。我看以分享一些其他应用戏剧工作者的经历，更多的人是本身有社会行动的目的在，然后通过应用戏剧去实现。也有一部分是经典的戏剧专业出身然后去做的。比如中戏的赵志勇。他在教学研究之余也投身应用戏剧实践，先后与北京打工妹之家地丁话剧社、北京木兰社区中心女工文艺小组长期合作，帮助外来女工用戏剧的形式发声。

选择应用戏剧可能和个人早期的教育背景、经历有关。我们这里本来没有，现在突然有了大家可能觉得比较突兀。那比如说在台湾，政府是有大力推广应用戏剧的，他们鼓励社区营造，那么在那里长大的人从小就会受到戏剧的影响，对他来说应用戏剧就是一个本来就存在的比较自然的这么一个事物。

接着小卡老师为观众放映自己在油柑子剧团访谈剧团负责人的短片，为观众讲解剧团的运营模式、剧团如何存活以及如何应对文化市场监管等问题。

在这个片子里。剧团负责人Ap和我分享了她和中国学生工作的经验。在与来自北京和香港的学生工作的过程中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她问学生身边有哪些社会问题，几乎每一组学生都会提到校园欺凌。在讨论如吸毒、偷窃等问题时，学生就说“找到这个人然后把他枪毙”。Ap认为，年轻一代之所以会选择这样的解决问题方式，一是因为他们觉得这样很好玩，比如说我把你枪毙了这样很好玩；二是因为他们的生活里，他们接收到的教育就是偏向于用比较粗暴的方式去解决问题。参与剧团项目的儿童也会显示出这种倾向。但是事实上，我们所希望的解决方式是把人团结起来，可是这些青少年给出的方案都是让人更加分开或者分裂。

剧团负责人

说到青少年。我和Ap提到了00后青少年所呈现出来的思考倾向。比如他们非常注重三观正，一件事情发生以后，他会立刻对这件事情做出对与错的评判；或者当你跟他讨论一个社会问题时，他会说“你怎么可以讨论这个问题，我们的国家很强大很繁荣，你怎么可以去讨论这种社会阴暗面呢”等。这类青少年一般来说成长环境是相对富足的，所以他们对于和自身不一样群体的想象，其实是很匮乏的。

Ap告诉我，价值观是很难改变的，但是我们可以提供一些可能性、一些可以选择的方式。剧团负责人会把学生带到村庄去，布置给他们一些任务。比如要他们探索某些问题的答案或者让他们完成一些小任务。在这个过程中，即使语言不通，他们也不会给学生提供翻译，都要靠学生自己去完成任务。在日常环境里学生可能获得的支持，比如金钱，在这个环境里就不会有人提供，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学生自己去尝试。那学生自己在独自或合作完成一件事情时，可能就不得不去做一些事情，比如对于一些问题他可能不愿去想，但也不得不去找一些答案或者询问其他人的想法。那么在这个环境中，原来这些学生脑海里的刻板印象，或者他对于这个社会的一些看法是可以小小的松动和改变的。

很多人说到应用戏剧就会先想到戏剧治疗、心理剧等偏个体化的艺术形式。但其实我们在说应用戏剧时，更多指的是宏观的、面向民众的工作方法。应用戏剧的很多发展，比如被压迫者剧场是从南美的解放思潮中诞生的，而东南亚应用戏剧兴起也是和当时社会不平等问题密切相关。

但是在国内，你会发现应用戏剧是一个比较中产化的方式。这个和我们的社会现实有关，也和目前的行业发展取向（重工具轻实践）、市场环境（中产的消费需求）有关。比如很多消费者他的诉求在个人疗愈，比较少在社会改变，那么应运而生的工作坊也会比较多。比如政府本身并没有相关政策支持，那么更多的机构可能就会去做培训，让中产买单，而不是直接进行实践。

但是在港台或者国外，更多的是政府或公益组织为应用戏剧买单，而且他们的服务更多面向底层的人民，那些最需要帮助的人。比如某地要建立一个水坝，建了以后当地居民就要搬家，但居民不想搬怎么办。更多情况下应用戏剧是为了促进公共讨论或者社会的变革。在港台的应用戏剧发展当中，戏剧很多时候是和政策改变有关的，可以产生政策倒逼的效果。那么就出现了一个问题，对戏剧的审查监管问题。

剧团负责人表示，泰国的戏剧和电影有审查委员会，而且执行比较严格。审查委员会成员都是由政府指定，成员并非艺术家，而是政治家，甚至会有军人。泰国比较重视宗教问题，因此对宗教题材审查及其严格，宗教问题十分敏感。

分享会现场的戏剧游戏

这里就不得不提新加坡的情况。有一段时间，新加坡是被禁止使用论坛剧场这一形式的。这个事情很好玩，没有去禁止某个剧目，而是直接禁止了一种形式。论坛剧场是被压迫者剧场体系中的一个，通过演剧的方式，促进某个公共议题的讨论。

以性骚扰议题为例，在性骚扰这个背景下，谁是被压迫者呢？可能就是一位职场女性，压迫她的人可能是上司、不作为的同事或者妇联（她去了妇联但是没有得到帮助），论坛剧场需要把这些压迫和被压迫的各方面放进一部剧里，为观众表演。表演结束后，领航员可能会问观众“大家觉得这个里面谁对改变剧情有重要作用呢”，可能是受骚扰的女性、她的家人或者她的同事和上司，“那有没有人愿意去替换台上的某个角色呢”，之后就会将观众分组，让他们分别去讨论如何改变剧情。例如，代表女主的这一组想到是到网上曝光。那么就邀请这组派出一个观众代表上台，演绎剧情。这个观众可能会演在网上发帖子或者别的方式，其它的演员这时就要配合观众将剧情继续下去。然后根据舞台上的反馈，观众可能就会发现他们的建议其实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又或者发现他们的建议是准确的。

具体演员要怎么样配合观众来表演呢，这就和你想传达的价值观或者理念有关了。论坛剧场一定会有自己的立场，你希望你的观众在演出结束后有怎么样的行动，你希望什么方面得到改变，我们将此称之为“行动的预演”。日常生活中，我们在讨论公共议题时往往会带着比较激动的心情去抛出自己的观点和建议，但这些建议的可行性和如何行动都是是未知的，论坛剧场就是要为大家开启这样一个通道，让大家可以用论坛剧场这种形式去介入社会问题，比如生育、戒毒、性别不平等、校园霸凌等议题。这些议题既是我们生活中的议题，同时也是全社会的议题。因为有这样的面向，所以可能会引起官方的关照。

以上，就是有关油柑子剧团的见闻分享。因为很多人是第一次接触应用戏剧，所以也聊到了一些应用戏剧的方方面面。总的来说，油柑子剧团给我印象最深刻的地方就在于：持之以恒的深耕，始终和民众在一起。聊的比较散也比较杂，希望对大家有用！

延伸阅读

记录/芳芳荣

排版/谢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