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杂音系列专栏里,我们收集各种各样有关精神健康议题的声音。尽量去呈现更多的观点,打造一个多元化声音的集散地。本期带来的,是一封写给朋友的信。”
杂音系列
第22篇
关键词:就诊 自助
写在前面的话
这是我写给朋友们的公开信,个人信息的部分做了一些杂糅和处理。我想对朋友说的话要比对陌生人说的话更体己一些。标题叫指南,其实说得很不全面,说白了写信的初衷是担忧和关心,如果恰好也能对你有用,也可以发给你的朋友们。
写这封信给诸位,是因为恰好你们都在过去的这两三个月里面跟我提了要去医院看病的事情。我有许多话想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干脆写这一封信,希望能够为你们的初次就诊经历提供一些帮助。生病看医生这件事情是一个我们社会生活里面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但是涉及到精神疾病,事情就变得微妙起来。不去看医生,后面有许多理由,比如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真实情况,比如不信任医疗系统,比如认为这是“需要自己解决”的事情而不是“别人帮得上忙”的事情,比如很害怕成为被标记出来的患者从而影响后面的日常生活……而去看医生的理由,也有很多:求救,希望获得某种权威的解释,需要合法化的病人身份来对付生活里面的不理解和压力……关于这些,以后我们见面了,慢慢聊。因为诸位紧赶着就要去医院了,我有一些话非得唠叨一番才放心。首先是我们对去医院的期待是什么,是确认自己当下的状况(获得诊断)?是希望获得医生的帮助?如果是前者,为了获得更加准确的判断,我们得尽量去大的医院和选择好的医生。大医院指的是各地的那些鼎鼎大名的精神专科医院,比如上海的六百号(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南京的随家仓(南京脑科医院),北京的北大六/回龙观…… 好的医生,一般外部能把握的就是医院开的那些专家号了,同时也可以看看网上评价,比如之前双相躁郁世界就做了一个专题双相情感障碍就医指南之全国医院巡礼。关于诊断,误诊/过度诊断/诊断不足的情况是有可能发生的,特别是在基层医院,所以作为朋友,我会建议初次就医最好还是去更好的医院。同时我也想告诉你,获得诊断,简单来说就是在精神疾病的分类体系里面找到了可以和你的情况对应的标签,关于怎么和这个标签相处,是另一门学问。如果是后者,希望获得具体的帮助,如果这种帮助说的是心理上的直接帮助,很遗憾在目前的医疗情况下,即便是在刚刚说的这些大医院挂专家号,可能医生做的最多的也还是开药。我的意思指的是可能没办法对医生有一种心理咨询的期待,大多数医生会问问你的情况,从而给出一些判断,但不见得会仔细耐心的倾听。简单来说,一般我们门诊上遇到的精神科医生,做的最多的事情还是下诊断,开处方。如果希望医生能和你促膝长谈或者排忧解难,可能会失望。但也不必太沮丧。运气好的话,遇到一个友善的医生,ta的接纳,ta的专业,即便没有和你进行大量谈话,那种鼓励和支持也能够传达到给你。都是开药,有的人会让你很生气,有的人会让你感到温暖。做好准备,医生也是人,是人就有各种脾气各种样貌,不要太理想化精神科医生,也不要太妖魔化他们。当然,精神专科医院也有能做咨询的医生(医学出身,受过心理咨询训练,有处方权),我了解不多,你可以在网上搜索资料或者去医院服务台咨询挂号。先是挂号,初次就医的话一般有个医生给你预诊,然后做许多量表,接着拿着结果去见另一个医生,ta可能会问你哪里不好了,从什么时候不好的,你就照实回答就好,之后ta会给到你一个诊断(也可能医生觉得你没有太大问题),一般也伴随着开药。之后就是定期的复诊,拿药,调整用药等等。就医可能会成为你的一种新的日常。阿南,现在你主要靠喝酒消愁,好几次撑不下去了也和我打过电话。说句煞风景的话我挺担心你物质成瘾的,但是你是我的朋友,不是服务对象,带着对你生活的了解,我当然不会轻易地评价你的选择。之前你失恋,接着进入了一个非常颓丧的阶段,持续的时间超过了两个月,各种表现也很类似临床上的症状。现在你过了那个阶段了,但是仍然有非常多感到痛苦和无意义的时候。这里面的一部分痛苦和无意义,是我作为朋友,作为和你一样的人类,能够体会到的。有的东西是无解的,比如存在有没有意义,社会为何不公,人为什么要彼此伤害。有的东西是有解的,比如你最近的失眠和头痛。我知道你天性爱自由,反叛权威,所以当你说要去医院的时候我还挺吃惊的,毕竟你一直都对怎么生活很有自己的一套见解。但既然有这个想法,我觉得去一下也无妨。哪怕是作为参考意见。最终医生也不会逼着你做什么事情,多个人多个方法,至少我想药物还能帮你缓解一下失眠。小杰,你经常说你是社恐,前段时间你做了阿斯伯格综合征的测试,觉得很符合自己的情况,可能心中感觉找到了某种答案。你说要去精神科医院看一看,我不反对,但是我也希望你知道,诊断意味着某种定义,某个分类,但并不意味着问题的完全解决。其实我觉得在特定的场合下你是特别有和人建立连结的能力的。我也观察到在青少年里面从社会支持人际关系等方面入手的干预可能比直接的药物干预要更有利于ta的成长,这个观察不是严谨的报告,只是自己实践经验里面的所见所闻。有时候精神疾病的标签太重了,即便自己承担的了,周围持续的压力也可能会成为新的应激源。我并不反对你去医院,不管你有没有确诊,你所面对的烦恼困惑和痛苦,都是客观存在的,谁也否认不了。但是我希望你可以多和我们保持联络,不管是你的自我判断,还是关于阿斯伯格,你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聊一聊。文文 ,这几年你遇到的事情非常多,新伤和旧痛加在一起,换谁都会崩溃。长期以来,这些伤痛可能都被忽略了。但是很高兴,现在你可以慢慢地诉说。去精神科不是一个坏的选择,至少对我而言,你似乎有在做准备好好处理一些长期被搁置的议题,去医院只是我们要做的第一步。我知道你要面对的不仅仅是目前的那些症状,不仅仅是失眠/无精打采/兴趣丧失/暴饮暴食,更是关于过去的记忆,关于那些内疚/不甘/不安/委屈/孤独……唯一我想提醒的是,我不在你身边,如果你去医院,有没有可能找到一个足够信任的朋友陪同?需要ta能够在跑手续的时候帮帮你,能够在遇到粗鲁的医护人员的时候和你吐吐槽,能够对你的经历保持不评判和接纳。你也知道,即便不是看精神科,公立医院的就医体验往往也都不会太好。你性格细腻,本身又害怕去人多的地方,去到嘈杂的医院,再遇到态度不好的医生,我怕你受不了,有个人在旁边会好一些。还有其他几位朋友,就不一一回应了。看病是个挺磨人的事情。花钱,花时间,花精力。看病过程中也可能带来许多委屈和痛苦,当然也可能会带来许多思考。医生也并非全知全能的神,目前医学教育里面对医学人文的教育也相对缺失,医生能提供的帮助有限,但有限的帮助也是帮助。如果就医让你觉得非常痛苦,或者某位医生让你非常不适,我们换一家,或者暂时缓一缓也可以。愿意的话我们可以继续保持通信,你们多聊聊就诊的后续,我没有太多时间在微信上回复,但是通信这种慢一点系统一点的回复方式我还是可以的。如果诸位真的得到了诊断,那么后面就是如何与疾病标签相处的事情了。乐观地说,这是艰难但是宝贵的人生一课。不乐观地说,这会带来许多麻烦。对了,最近也一直有人讨论诊断之后可能会得到一些并不算友好的关怀,比如被定期打电话或者上门问候之类的,我身边也听到了一些不算愉快的故事。从这一点来说,作为朋友,我觉得我们还可以再多讨论讨论。过去五六年,我做了一点行动,也做了一点研究。在学理上,我很乐意聊聊医学化又或者是反精神病学云云,但是在具体的人身上,我想永远是以ta的需求为先。毕竟,痛苦就在那里。所以,吃药看病这件事情,我想一味的怀疑或者盲目的推崇都不行,我们搞清楚它是什么性质,它的好处和局限性,它对我们意味着什么,再去面对它,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