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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止庵:那些埋在文章里的话,看短视频的人听到了

止庵 抖音和 ta 的朋友们
2024-09-26

学者止庵不是个守旧的人。北京医学院口腔系(现北京大学医学部口腔学院)毕业,做了几年医生,市场经济崛起,他又去外企做销售员,时代浪潮里翻滚一圈,最终做回了一名读书人。

读书是他的爱好,也是他的职业,如今也成了他与外界交流的媒介,在抖音上,止庵有17万粉丝。


他的抖音账号,如同一本视听版的文学笔记,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了世界文学史的广阔图景。陀思妥耶夫斯基、毛姆、川端康成……人类文学史上最璀璨的名字,在他的账号里都有迹可循。

止庵说,做抖音像是和朋友聊天,埋在文字里被淹没的东西,有时换种方式讲出来,反而更能深入人心。他没有“一定要被看见”的强烈企图,他更想做的是通过文学为新媒体平台提供一个声部:“你不能代替大的频道,但你的存在至少保持了一种多样性。”

近期,止庵接受采访,分享了他关于读书、做读书短视频的故事。以下是他的自述:



前几天参加一个读书活动,来了位朋友,他说我是你抖音的粉丝,你每一条视频我都看。我很感动,突然在这么一个场合遇到这位素不相识的朋友。

过去一两年里类似的事情经常发生。我因为写了一个长篇小说叫《受命》,结识了一些影视界的朋友,这些朋友都说看了我的抖音视频。可能他们原来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或者知道有这个名字,但不一定读我的书。

我更主要是一个写作者。在一些特别的场合,突然有人告诉你他看了你的视频,心里是很愉快的,我说的一些话有人听到了。


01

做短视频就是将一座山埋进水里


2019年,在朋友的建议下,我开始做抖音。现在我也是主要负责讲,剪辑、运营都是朋友在管。决定开始,大致有几个原因。一是我自己还没老态龙钟,等过几年年龄太大了,可能也没法出镜了。目前为止,我自视好像还在这个期限里面,虽然离这个期限已经不远了。

二是我想练练说话,说话和现在接受采访一样,是对自己的思维锻炼。虽然它不像写作那么周全、深入,但要在几分钟之内讲清楚一件事儿,也得好好琢磨。

我这么说,不代表我做短视频是糊弄的,确切地说,它不是一个特别费力、但也不是一个不留神的东西。写文章有时候你还可以搞引文,酝酿开头结尾,但短视频就特别直接,它见人短处。比方说你有100,你说10、20,后面有东西留着你就有信心,但如果你只有10却说到了100,内行人一听就听出来了。

我现在短视频上讲的所有内容,都是我做过研究、写过文章的。这就像存钱,你家里的钱够花你才能花钱,你有一口井你才能打出一桶水,这不是自夸,而是说做短视频很见功夫。它是将一座山埋进水里,视频是露出来的山峰,你可以说它损失了很多东西,但要是没有埋在水里的部分,山峰也就不称其为山峰。

这也是我现在的一些人生哲学,人的一生不需要将自己知道的东西都说出来,他有很多的知识和感悟,什么都不说,没有了,或许这才是对的。

02

在当下的声音里再添加一个频道


现在我的评论里,经常有人说“说了半天等于没说”,这其实是有意为之。我之前做过一个音频节目,它的前提是20分钟讲完这本书,听众就不用再读了。我做过两三期就中断了合作,因为它的目的是让人不读书。现在阅读量本来就低,如果我们做的事不能让更多人读书,那有什么意义?

所以我现在做抖音,基本不介绍具体内容,而是想办法引导人们去看书。我也不太考虑复杂的逻辑和完整性,给你看树冠,但不强调底下连着树枝,我自己知道树枝不打架就行。

我现在凭本事做点事,可以不计较结果,它就是一个认真的消遣。像之前我参加综艺节目《向往的生活》,张艺兴让我推荐书,我推荐了格雷厄姆·格林的《人性的因素》,后来据说这本书卖了很多,这就像一个你素未谋面但在精神上高度契合的朋友,经过你,他被更多人看到了,你就觉得这事儿很好玩,没有负担。

有时候写东西,要去查20年前北京火车站的情况,我会在抖音搜图片和视频,有时候写一个人喝醉了摔倒在路上,我也会去搜类似的新闻。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这些平台有极大的帮助,它是一个素材库,你不必非得亲身经历或者亲眼所见才能看到他人的人生。

读书其实对我来讲没有太大的功利性,有一个法国作家叫加缪,他说重要的不是活得最好,而是活得最多,其实读书可以使得我们的生活变得丰富,我们本来一个人只可以活一生,因为读书可以让你自己多活好多,读书真正的用处就在这。

我现在做图书推荐、文学讲解,往大的生态说,也不过是在当下的声音里添加一个小小的频道。世界本就是一个多样化的世界,有的频道宽,有的频道窄,但我们不能以绝对值来衡量存在的价值。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推荐起了多大作用,我只是尽力去做,不低估观众,也不抱有过高期待。

有一次我去音乐厅看四重奏,我发现演奏者之间有一种非常微妙的交流氛围,他们其实是在给对方表演,观众只是旁听者。后来我想,写文章、做抖音大概也是如此,其实你只是在跟一个人聊天,只要那个人存在,就够了。


03

一个真正爱读书的人,绝不会因为看了短视频而不读书


新媒体很看数据,但我不太愿意被它左右,我讲《红楼梦》里的儿化音、讲勃朗特三姐妹的文学道路,都是我觉得有意思。像我介绍艾米丽·勃朗特的《呼啸山庄》,就很像厨子做了饭很愿意端出去给人吃,或者美食家吃到一家好馆子,会到处给人推荐。当然这一点的前提,是我对观众是有预估的。我预设你对我讲的内容有一点点兴趣,我们是基于这个认知去谈论一个话题的。比如我们现在聊《红楼梦》,肯定不会从曹雪芹什么朝代的人讲起,而是直接谈林黛玉、薛宝钗,是吧?

我置顶的第一条短视频是讲俄国大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点赞数有两万多,底下评论也很丰富,有人谈论翻译水平,有人说“写到病态才深刻,很不喜欢”,也有人说抖音这样的大众平台真不适合讨论严肃文学作品。

最后这个观点我认为是值得商榷的,大众这个概念有时被我们滥用了,好像大众就是一个人,但其实我们都是大众之一,平台越大、分层越多,而所谓大众口味其实也分为很多层,你不要妄想面对所有大众,你面对你的受众就行了,你说在茫茫人海中一个知音都找不到,是不是也有点夸张?

用文字去讨论文学和用短视频去传播文学,形式的确不同,但也没有绝对的优劣。我写过卡夫卡的文章,说他写出了20世纪所有的荒诞,他或许是这个世界人散灯灭最后那个锁门的人。这句话埋在文章里,没有引起任何关注,但在几分钟的视频里,它太突出了,有人特地告诉我,这句话太好了。

这给我一个启示,就是当大家对你的感受有共鸣时,它能产生的效果比文字更直接。这一点比音频要好,音频里遇到任何一个名词都得解释,最后就迷失了,但是视频加上字幕,很多事情你不用说,对方就能明白。再有就是抖音降低了普通人接触文学的成本,像我讲卡夫卡的这句话,你得正好买到这本书、正好读到这句,但是看抖音,可能等地铁就看完了。

当然,也有一种观点说短视频使我们的时间碎片化以至于很难长时间阅读了,我觉得这个逻辑也不准确。一个真正爱读书的人,绝不会因为看了短视频而不读书,如果他不读书了,那是因为他本来就不想读书。从这个角度来说,原本不读书的人能从短视频里获得一些知识,不也是好事吗?

我希望通过我的视频,比如谈托尔斯泰、卡夫卡等人的视频,观众能真正去看这些人的书。看完之后能够跟我有一些交流最好不过了。


04

我们不应该拒绝任何新的东西


短视频对我来说,是我的一个新手段,但是它不是我全部的手段。我觉得我们这个世界上其实我活到这个年龄,经历了很多新事物,我年轻的时候电视只放新闻联播,电视剧、综艺节目都没有。

我在小说里写,那时候一个人跟另外一个人联系要在外面打公共电话,要写信,现在很少有人写信了,公共电话也没有了。这个世界在不断变化,不断出现新的东西,所有新东西对于我来讲都是一个手段,就跟当年我们用电脑写作,很多人都说电脑写作会改变一个作家的风格,对我来说我觉得不会,电脑就是一个写字的工具,跟笔一样。

我的朋友王朔,他就是用电脑写作的,每天早上起来要把原来写的东西溜一遍,用嘴念一遍,看顺不顺,还要改。这个时候你就可以看出来电脑不能改变一个人的风格,而是一个人的风格可以通过电脑传达出来。

所以我觉得抖音也好,短视频也好,对我来说都是这个世界上的新事物,我们不应该拒绝任何新的东西。

世界的种种变化,是不是会我们改变成另外一个人?不一定。我们可能可以以不变应万变,我还是我,我还是原来那个读书的人,只是我们有了一个新的交流工具。

我做抖音到现在确实有很多的读者在我下面留言,也遇见过很多的人。所有观众给我的反馈和要求,我都希望能够满足,也改进我自己。但是我最怕遇见的是一种人,我一直担心成为这样一种人。

这里我想讲明末《夜航船》中的一个故事。一条夜航船上,众人都在睡觉,有一个读书人在高谈阔论,旁边一个和尚听说这个人高,坐在那听,越听越不对劲。和尚就问读书人一句,请问您尧舜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读书人说尧舜当然是一个人了。大家知道孔子有一个学生叫澹台灭明,和尚问澹台灭明是一个人两个人,这个人说澹台灭明是两个人。“如此说来,且待老僧伸伸脚”,就是我不听你的,我睡觉了。

其实我多年来想做的不是那个说话的读书人,我想做那个听话的老和尚。我为什么要读书,我想知道别人说话是实话还是虚话,是对还是不对,我一生就想干这么一件事情。

但是现在轮到我说话了,轮到我写文章了,我想这个世界上一定有这样的人,他在这看着我,看我说话是对还是不对。所以我不能信口开河,不能胡言乱语,我时时刻刻提醒我这件事,这就是我做抖音最大的一个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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