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极悲剧」中的幽门螺杆菌感染，中国 8 亿人都有

事件是从母亲的一条控诉微博开始的。

2017年的一天，因3岁的女儿早晨口臭，母亲田女士带她去西安儿童医院检查，并得到了“幽门螺杆菌感染”的诊断。

“无限极（国内一家保健品直销公司）的指导老师让我不要给孩子喝医院开的药……我听信了，每天在该老师的指导下，给孩子大量服用无限极8种保健品”。

田女士表示，无限极销售人员对她说，“如果孩子的幽门螺杆菌是医院确诊的，可以服用X口服液（无限极在售保健品），且没有任何副作用”。

没想到，四个月间，孩子的健康状况越来越坏。等到再次被田女士带去医院，女儿却被诊出了“肝损害、佝偻病、心肌损害、低血糖”等病症，田女士在微博称，病因疑似“药物蓄积”。

（图片来源：田女士微博）

然而，田女士的曝光只是冰山一角。

我们检索发现，从2014年开始，网上就已经有大量关于“无限极能否治疗儿童幽门螺杆菌感染”的咨询了：

最近，无限极公开承认“经销商夸大虚假宣传”，放弃和解赔偿的田女士目前正走司法途径。

整个事件的起始点叫做“幽门螺杆菌感染”。此病在“无限极事件”中有三个焦点：

1.口臭，有可能是幽门螺杆菌感染导致的吗？

2.三岁儿童感染幽门螺杆菌要紧吗？不治，会有什么后果？

3.全球的专家建议如何治幽门螺杆菌感染？

由于田女士未公开初始症状细节，在“无限极事件”中我们暂不讨论第一个问题（关于口臭是否和幽门螺杆菌有关，我们下一篇单独再讲）。今天我们主要来谈：

“幽门螺杆菌”感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儿童感染了幽门螺杆菌，究竟需不需要治？

1.

幽门螺杆菌是什么

幽门螺杆菌（Helicobacter Pylori，简称Hp）是一种人与人之间传播的病原体，通常生活在人体胃黏膜上皮细胞表面，人体的胃酸环境对它来说如鱼得水。

“目前它是国际公认的强致病菌”，诺奖得主Barry J. Marshall表示，“对于这个问题，可以给出肯定答案——幽门螺杆菌无任何益处”。

（Barry J. Marshall 因发现幽门螺杆菌而获得了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

大量研究证实，Hp是慢性胃炎、消化性溃疡、胃癌等疾病的重要发病因子。更新一些的研究还发现，Hp与胃肠道外其他系统的疾病也有关联，比如冠心病、高血压，儿童和孕妇的生长发育迟滞、缺铁性贫血和荨麻疹。

人类已经研究了Hp三十多年。目前的指南将幽门螺杆菌感染定义为一种感染性疾病。

感染幽门螺杆菌是已知的胃癌最严重的危险因素，也是全球第二大癌症相关死因。Hp一旦定植于胃环境，通常会在宿主的一生中持续存在，这表明依靠人类自身的免疫清除Hp是困难的。

Hp感染人的确切方式仍然未知。目前普遍认为，这种细菌可通过直接接触唾液、呕吐物或粪便在人与人之间传播，也可能通过受污染的食物或水传播。

Hp感染常常呈现家庭聚集特征。为此，许多专家提倡分餐制，强调使用公勺公筷的重要性。但这个问题存在争议。另一些意见认为，Hp是微需氧菌，一旦暴露在空气下，很难长期存活，通过餐具传染的几率低，所以分餐的必要性不大。

不过，诸多Hp防控建议提出，基于婴幼儿更易感幽门螺杆菌，应该避免大人将食物嚼碎后喂给孩子之类的高风险行为。

更多关于幽门螺杆菌的信息，可在知几未来研究院后台回复「幽门螺杆菌」或「Hp」，获取该微生物的ID card。

2.

幽门螺杆菌正在影响全球一半人的健康

美国微生物学会旗下《临床微生物学杂志》2010年的数据显示，全球约一半人口都存在Hp感染。

那中国呢？根据中华医学会的Hp流行病学调查，我国的幽门螺杆菌平均感染率更高——约为59%，就总人口来说，我国存在约8亿感染者。

这个数字已远远高于乙肝（8%）和肺结核（0.5%。2010年，卫生部数据）。北京大学第一医院消化内科胡伏莲教授感叹：

“世界上没有哪种病原体像Hp一样，感染全球半数以上人群；

没有一个国家像中国一样，Hp感染人数如此之多；

没有一种细菌会像Hp一样，诱发如此多的疾病。”

但是，大多数人并没有意识到他们存在幽门螺杆菌感染，因为他们从来没有表现出任何症状。

“目前还不清楚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但有些人似乎天生对Hp存在更多抵抗力”，梅奥医院表示。

对于另一部分感染者来说，Hp的感染体征可能包括：

• 腹部疼痛或灼痛

• 空腹时更严重的腹痛

• 恶心

• 食欲不振

• 经常打嗝

• 胀气

• 计划外减重

如果出现下面的症状，就要去看医生：

• 严重或持续性腹痛

• 吞咽困难

• 血便或油性黑便

• 呕出红色、黑色或看起来像咖啡渣的呕吐物

3.

儿童感染了幽门螺杆菌，究竟需不需要治？

既然Hp感染率如此之高，后果又可能非常严重，那我们需要去查，需要去治吗？

Hp感染可用抗生素根治。是否要治，需要医生制定个体化方案。如何对待Hp感染，是一个非常泛的问题。我们现在来看一些业界共识。

简要版本看这里：

共识	是否要治	知几解读
马斯特里赫特V/佛罗伦萨共识（2016）	需谨慎	对于胃肠道微生物群发展不成熟的婴幼儿来说，治疗所用的抗菌素可能会造成未来诸多不良影响
中华医学会儿童幽门螺杆菌感染诊治专家共识（2015）	不建议对儿童常规检测Hp。必须根治的情况仅限消化性溃疡、胃MALT淋巴瘤	儿童即使是做Hp检测，目的也是为了寻找潜在病因，而不应该仅仅是为了知道是否存在Hp感染
幽门螺旋杆菌胃炎京都全球共识（2015）	12岁以上，萎缩性胃炎和肠化生发生前，建议筛查Hp胃炎	因儿童期Hp易感，治疗易复发，如果没有症状，建议12岁以后再做筛查

（1）欧洲共识：婴幼儿胃肠道微生物群不成熟，根除Hp治疗需谨慎

2016年10月，欧洲螺旋杆菌研究组（EHSG，European Helicobacter Study Group）发布Hp感染管理共识——马斯特里赫特V/佛罗伦萨共识（本文简称欧洲共识），由24个国家的43名专家制定。

欧洲共识并未提及幼儿的Hp诊治，但基于一些证据显示Hp减少了胃微生物的多样性，共识指出，胃和肠道一样，拥有自己的微生物群，Hp就是它已知的成分，但不是唯一的一个。

为了避免长期临床后果，“对一些胃肠道微生物群不成熟（婴幼儿）或不稳定者（老年人、免疫缺陷者等），根除Hp治疗需谨慎。”

（2）中华医学会：不建议儿童常规检测Hp，必须根治的情况仅限消化性溃疡、胃MALT淋巴瘤

中华医学会在2015年针对儿童幽门螺杆菌感染诊治出了一份共识。

共识提到，幽门螺杆菌感染是儿科常见问题，与儿童慢性胃炎、消化性溃疡等疾病密切相关。 成人Hp诊治指南不完全适用于儿童。

但由于儿童自身生长发育及药物代谢的特点，中华医学会不建议对儿童常规检测Hp，临床Hp检查的目的是寻找潜在病因，而不是检测是否存在Hp感染。 

（来源：中华医学会）

什么情况下的儿童Hp感染必须根治？消化性溃疡、胃MALT淋巴瘤。也有一些情况可以考虑根治，包括：慢性胃炎；胃癌家族史；不明原因的难治性缺铁性贫血；计划长期服用NSAID（包括低剂量阿司匹林）；监护人、年长儿童强烈要求治疗。

（3）京都共识：12岁以上及萎缩性胃炎和肠化生发生前，建议筛查Hp胃炎

2014年初，全球40多名相关专家在京都达成一项重要的国际共识《Kyoto global consensus report on Helicobacter pylori gastritis 》，简称京都共识，于2015年发表。

京都共识第16条声明：根据流行病学背景，在萎缩性胃炎和肠化生发生前的年龄段，寻找和筛选幽门螺杆菌性胃炎是合适的。

（来源：京都共识）

共识提到，Hp感染的主要时期，是在儿童期（12岁以下，发达国家）通过家族内转移途径获得的。根除Hp可以降低癌症的风险，但这一效果主要局限于没有萎缩和化生的患者。

在这种背景下，在新发感染的可能性较低的年龄（>12岁）以及萎缩性胃炎和肠化生发生前，筛查Hp胃炎是合适的。但这一切都取决于地理位置和流行病学背景，同时考虑到感染率和与年龄相关的癌症发病率。

4.

结语

日本与中国、韩国一样，都是胃癌高发区。不仅如此，整个东亚地区的胃癌发病率在全球范围内最高（CA全球癌症报告，2012年）。

其中，慢性Hp感染是胃癌最强的风险因素，全球约90%的新增胃癌病例可归因于这种细菌。降低Hp感染率已被纳入胃癌的一级预防策略。

降低Hp感染率的方法，除了保持良好的生活卫生习惯（饭前洗手、避免咀嚼后喂食）之外，还包括更洁净的水，更清洁的用餐环境等。

此外，如果确定进行Hp根治，则必须遵照医嘱、足量、规范使用抗菌药物。目前在全世界大部分地区，Hp对抗菌药物的耐药率正在上升，Hp的根除失败已经成为新的问题。

感染Hp确实可能导致严重的后果。但是，这类后果是否需要在本就易感的儿童期“斩草除根”，是一个需要仔细权衡的决定。

目前针对Hp的检测，可分为侵入性（快速尿素酶试验、胃黏膜组织切片染色镜检、细菌培养）和非侵入性（13C 或 14C 呼气试验、血清 Hp 抗体、粪便 Hp 抗原检）两类；

Hp的根除方法，主要是三联和四联抗生素疗法。使用无限极口服液根治Hp，显然是天方夜谭。

总的来说：

• 目前国际上的指南，多不建议在一般儿童在12岁前进行根除治疗，但不包括上述一些特殊情况；

• 儿童是否要根治幽门螺杆菌感染，需要医生评估，仔细权衡；

• 幽门螺杆菌的根除主要依靠抗菌素，保健品不能治病。

2018年至今，多家保健品直销企业因涉嫌“虚假宣传”频出问题。儿童的幽门螺杆菌是否需要治疗，需要医生进行个体化评估。但是，不论选择治或者不治，都不存在“没有任何副作用”的药物，也绝不存在“可以治病”的保健品。

幽门螺杆菌感染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问题。下一篇文章，我们将讨论“Hp是否与口臭有关”，以及“难根除的Hp感染”。

知几未来研究院将持续关注Hp的诊治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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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阅读

参考资料

[1]CDC：H. pylori Fact Sheet for Health Care Providers

[2]ACG Clinical Guideline: Treatment of Helicobacter pylori Infection

[3]Kyoto global consensus report on Helicobacter pylori gastritis

[4]mayoclinic：Helicobacter pylori (H. pylori) infection

[5]Lei Yang etc., Incidence and mortality of stomach cancer in China, 2014, Chin J Cancer Res. 2018 Jun; 30(3): 291–298, doi: 10.21147/j.issn.1000-9604.2018.03.01

[6]Siegel RL etc., Cancer statistics, 2018, CA Cancer J Clin. 2018 Jan;68(1):7-30. 2018 Jan 4, DOI: 10.3322/caac.21442

[7]Lindsey A. Torre MSPH etc.,   Global cancer statistics, 2012，2015  Feb 4,  DOI:10.3322/caac.21262

[8]Lydia E. Wroblewski etc.,  Helicobacter pylori and Gastric Cancer: Factors That Modulate Disease Risk, American Society for Microbiology Journals, October 7, 2010, DOI: 10.1128/CMR.00011-10

[9]中华医学会儿科学分会消化学组，《中华儿科杂志》编辑委员会，《儿童幽门螺杆菌感染诊治专家共识》，中华儿科杂志2015年7月第53卷第7期

[10]蔡和利，林晖，《“无幽”更健康：暨“幽门螺旋杆菌胃炎京都全球共识”解读》，2016年12月，福建科学技术出版社

[11]胃肠病学和肝病学杂志：马斯特里赫特V/佛罗伦萨共识报告及其更新点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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