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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雨品古诗词丨11:杜牧《赠别》

杨雨 经典诗词国学 2021-03-04



中国人爱写诗,也爱读诗。长期读诗的人,不鸣则已,一开口就让人惊艳。长期读诗的人,让人久处不厌,闲谈不烦。在杨雨看来:诗不是胭脂,却会使女人心颜常驻;诗不是羽毛,却会使女人展翅飞翔;诗不是万能的,却会使女人千变万化。今天请一起跟杨雨老师品读古诗词吧!



赠  别

杜牧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最近我经常听到一个很潮的词语“春风十里”,甚至还有人误认为“春风十里”就是一个成语。如果仅仅从“春风十里”这个词语来说,首先会让你想到什么呢?是微风和煦的春天?是山水凄迷的江南?还是令人如沐春风的一种性格气质?其实你怎么理解都是不错的,但如果更想知道,“春风十里”最初是用来形容什么的。这就要说到它的原始出处,晚唐诗人杜牧的《赠别》诗了: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春风十里”很美,杜牧的这首《赠别》也很美。那么,这首诗到底美在哪里呢?


我觉得呀,至少有三点。首先它写了一个少女的容颜之美;其次,它把一座城市的美和少女的美结合起来,因为一个人,爱上一座城,对一个人的爱和对一座城市的爱就这样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所以第三点,就是这首诗还含蓄地写了爱情独一无二的美,我们现在来读它,依然对我们重新看自己的爱情、婚姻颇有启发。


容颜美、城市美、情感美,这就是这首《赠别》诗的“三美”所在。


首先,我们来看看,这首诗是如何勾勒少女之美的?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这是一个亭亭玉立、婀娜多姿的少女,少女年纪才十多岁,“娉娉袅袅十三余”,这里的十三岁,可能是实写,也可能是虚写。在古代啊,女子十五及笄,笄是发簪的意思,及笄就是可以要将头发盘起来插上发簪了。十五岁女孩成年,就可以谈婚论嫁了。你看啊,李清照十八结婚,王弗嫁给苏轼的时候是十六岁。请注意啊,古人说几岁几岁都是虚岁,因此十五岁,实打实只有十四周岁。这样来推算的话,十三余当真是女孩子结婚前最美好的年华了。


当然,杜牧诗中的“娉娉袅袅十三余”未必一定是指女孩十三岁,也可能只是泛指少女的青春年华。因为按照格律的要求,在“三”字这个地方最好用一个平声字,不能用仄声字,而从一到十这十个数字中,只有三是平声字。因此我觉得“十三余”倒不一定理解为正好十三岁,可以理解为十多岁的少女。


娉娉袅袅,就是说少女那种苗条婀娜的身姿,轻柔美好的体态。既然是花样年华,那么接下来,杜牧就用花儿来形容少女的美貌了:“豆蔻梢头二月初。”这样年华的女孩儿好比是二月初开的红豆蔻,含苞待放,情窦初开。


“豆蔻梢头二月初”,这首诗到处都是一语双关,“二月”不仅仅是指豆蔻的花期,农历二月正是仲春季节,一年当中最美丽的时光,春风和暖,百花盛开。所以豆蔻和二月都是指少女的青春。那既然是百花盛开的二月仲春,为什么杜牧独独要用豆蔻来形容青春美少女呢?


这就要说到豆蔻的独特寓意了。“豆蔻”本是一味中药,据说南方人要在豆蔻含苞初放的时候进行采摘,并且给它取了一个很美的名字,叫“含胎花”,“胎”是怀胎十月的“胎”,用来比喻未婚的少女;而且,红豆蔻的花蕊心儿两瓣互相并立,所以也用来形容两情相悦。可见啊,“豆蔻梢头二月初”不仅仅写少女的美貌和娇羞,也暗含了一种恋人之间心心相印的情愫了。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这两句为我们塑造了一位容颜清丽、体态婀娜、含情脉脉的美少女形象。但,这还不足以表达这位少女的地位。所以接下来,和这位少女关系最密切的那座城市就要闪亮登场了。


我们再来看这首诗的第二美——城市的美。


“春风十里扬州路”,原来,这是江南名城扬州“出产”的美少女啊。说来也有意思,我们一说到扬州,就觉得这是一座盛产美女的城市。尤其在杜牧那个时代,更是如此。为什么我会这么说呢?我们不妨稍微梳理一下扬州这座城市与美女的关系。


扬州自秦朝置广陵县以来,一直是水陆交通的咽喉之地;隋朝时改称扬州,隋炀帝开凿大运河后,扬州进入全盛时期,这里物产丰富,经济繁荣,四通八达的交通为扬州带来了不计其数的才子佳人。“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几乎成了那时“土豪”们的人生梦想。就连波斯、日本等地的商人也都慕名而来。杜牧还有两句特别有名的诗:“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说的也是扬州。据说啊,扬州瘦西湖上曾经有二十四座造型优美的桥,隋炀帝曾经在明月如水的夜晚,携二十四名美女在桥上吹箫作乐,美女们衣袂飘然,就像仙女下凡。所以唐朝诗人张祜说了:“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


当然,在唐宋诗人中,和扬州擦出最强火花的,我首推杜牧,他的“春风十里扬州路”,他的“二十四桥明月夜”,他的“十年一觉扬州梦”,都是扬州城的最佳宣传名片。而这首《赠别》诗中的“春风十里扬州路”,表面上是实写扬州城繁华,实际上,杜牧的关注点不在这里,而是把镜头对准了佳人。因此,春风十里在这里并不是指春天的和风,而是说扬州如云的美女,像柔和的春风抚慰着诗人孤独的心。


但问题在于,杜牧真的只是想写扬州城美女如云,让他乐不思蜀吗?真是这样的话,只能说明杜牧是一个浪荡诗人,但杜牧想说的是虽然曾经风流过,但恰恰,扬州留下了他的一段真情。



因此,接下来,我们该看看这首诗的第三美——爱情美了。


如果说青春之美,扬州之美和我们关系没那么大,爱情和婚姻里的美,应该是我们现在来读这首诗,最能感同身受的一点了。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四句诗当中,前面三句都是为最后一句做铺垫,杜牧真正想说的就是这一句“卷上珠帘总不如”。


“卷上珠帘总不如”就是特指如云美女中最美的那一个:别看繁华的十里扬州路,不知隐藏着多少令人向往的“珠帘”,“珠帘”里又不知隐藏着多少环肥燕瘦、莺莺燕燕的美女,可她们若是卷起珠帘来,和杜牧心中那位的少女一比,肯定都会自惭形秽的。


这种手法和白居易《长恨歌》描写杨贵妃的美貌“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有异曲同工之妙。


其实她是不是比所有美女都更美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杜牧眼里只有她。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另类表达。这就是爱情的力量,这就是爱情独一无二的美。


了解了杜牧赋予这首《赠别》诗的三美:少女的容颜美,扬州的美和爱情的美,接下来,我们不由得想探究一下,杜牧和扬州、和这位豆蔻少女之间到底有着这样的因缘际会呢?美少女也好,扬州城也好,都不过是这个故事发生的背景。更重要的还是故事中的主角,也就是杜牧。


 首先,杜牧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男子,古书里说他啊“美容姿,好歌舞,风情颇张”。显然,在诗里没有直接出场的男主角也是颜值担当、是美男子!


长得好看不“可怕”,更“可怕”的是长得好看还出身名门!杜牧和杜甫一样都是出自京兆杜氏的高门贵族,都是西晋名将杜预之后,杜甫是杜预的十三代孙,杜牧是十六代孙。杜牧的祖父杜佑,当过宰相,还是历史学家。杜牧的少年时代,就是在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度过的。而且啊,在杜佑的众多儿孙中,被公认为最有祖父遗风、最能继承家学渊源的,就是孙子杜牧。看来,用“高富帅”来形容杜牧是一点都不夸张哈。


最最重要一点,杜牧还很努力,二十三岁就写出《阿房宫赋》。苏轼在被贬黄州的时候,一天都要读好几遍《阿房宫赋》。如此有才的杜牧,二十六岁的时候以第五名的好成绩高中进士,真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正因为杜牧如此有才,淮南节度使牛僧孺对他非常赏识,请他到扬州担任高级秘书,把他当成自己的心腹悉心培养。这一年,杜牧只有三十一岁。一呆就是三年,这也是杜牧一生中唯一一次长时间居留扬州。


后来,牛僧孺大力推荐他到京城任职。有意思的是啊,牛僧孺大摆筵席,为自己栽培的年轻才俊饯行。正当大家觥筹交错、互道祝贺的时候,牛僧孺当众亮出了一箱记满了杜牧风流账的条子。比如某年某月某日,杜牧在哪里夜饮,在谁家留宿。原来啊,在扬州的三年,处理完公事,杜牧最大爱好就是到那些纸醉金迷的“夜店”里去娱乐放松。牛僧孺暗地里派人保护他,显然,这一次是在公开提醒他,到了京城要更加爱惜自己的羽毛啊!


杜牧当场流泪忏悔,看来牛僧孺所言不虚,其实杜牧自己为扬州留下的著名诗句也可以作为旁证。他就像当时的绝大多数诗人才子一样,都有过风流不羁的时光。但也不能就此断定杜牧就是个浪荡公子哥。


其实啊,杜牧写了两首《赠别》诗,另外一首是这样写的:


多情却似总无情,惟觉樽前笑不成。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什么意思呢?在离开扬州之际,杜牧唯一不舍的,就是这位豆蔻少女。在饯别的酒樽前,诗人强颜欢笑,想用“笑”来冲淡离别的伤感,希望能够安慰一下对方。可是,酒桌旁燃烧着的蜡烛、点点滴滴流下的烛泪却泄露了诗人的秘密:“替人垂泪到天明。”蜡烛有“心”表面上反衬的是诗人的无心,但实际上,诗人的心比蜡烛的“心”更多情。因为太多情,他才想用笑来让心爱的人快乐;因为太多情,彻夜“垂泪”的蜡烛才会“代替”他说出惜别之情。


如果没有这样缠绵缱绻的诗情画意,杜牧的“扬州梦”至多不过是公子哥儿的烟花梦;也就不会有浪漫永恒的诗性气质。


早年,杜牧曾喜欢过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并且和女孩的母亲约定以十年为期,十年后他要郑重迎娶女孩。可是世事多变啊,直到十多年后,杜牧才找到当年心仪的女孩。但,当初的恋人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了。杜牧非常遗憾,写下了一首《叹花》诗:“自恨寻芳到已迟,往年曾见未开时。如今风摆花狼藉,绿叶成阴子满枝。”“听起来是满满的伤感。


痴情如杜牧,这些美丽的诗句,从此让成了“扬州梦”的唯一代言人,收获粉丝无数。连和他并称“小李杜”的李商隐,都盛赞杜牧:“刻意伤春复伤别,人间惟有杜司勋。”杜牧当过司勋员外郎的官职,所以也李商隐叫他“杜司勋”。我们常说文人相轻,可李商隐却毫不掩饰对杜牧的赞美,说他尤其擅长“伤春”和“伤别”。他在扬州写下的《赠别二首》就是将“伤春”和“伤别”不留痕迹地融合在一起,看着浓烈,但又不失含蓄。用现在的话说,像一坛陈年的老酒,入口热辣,但韵味绵长。


两百多年后,出生于扬州的大才子秦观秦少游也成为了杜牧的超级粉丝,“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佳会阻、离情正乱,频梦扬州”等众多名句都明显在化用杜牧的诗句。还有姜夔的《扬州慢》,同样到处是杜牧的影子。好了,既然这么多大诗人都倾倒在杜牧诗歌的魅力之下,那我们最后再来回顾一下这首美丽的《赠别》诗吧: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这首《赠别》诗呈现出了爱情最美的模样。什么是爱情最美的样子呢?我想,就是“春风十里”,都不如一个你吧。爱情美就美在彼此都将对方当成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爱情美就美在独一无二。我们还要感谢杜牧这首诗为我们提供了两个特别美丽的词语:豆蔻年华,春风十里。豆蔻年华,那是一个女子人生中最美的年华;春风十里,那是爱情当中最美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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