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丨《宋之韵》第七集:旷世奇才
《宋之韵——宋词》创作历经12年,由国内顶尖纪录片人联袂奉献。她秉承了《唐之韵》的一贯风格,全片以词人和流派为分集,但她没有停留在文字解析的层面上,而是更关注那些作词的人——关注他们的命运、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对事物的观察,以及他们对国家和人生的态度。该片画面唯美、制作精良,即将再掀观众对宋词的关注和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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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把自己的生活全方位撒进词的沃野,用独自从生活中浓缩出来的哲理去进行培育,使词万紫千红,争妍斗艳,开出了有深度的,经得起琢磨的意境。
《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春日出游,忽然遇上阵雨,同伴狼狈不堪,词人却“吟啸且徐行”置之度外,“一蓑烟雨任平生”,披着蓑衣,在烟雨中奔走一生的准备都做好了,还会怕这么一阵雨吗?终于阵雨过后,斜照相迎。刚才那一阵“穿林打叶声”不过是一场虚惊。实际上,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这里有陶渊明的随缘自适,有禅宗用平常心去看待一切的了悟。苏轼抱着儒家的社会责任感来承当一切,一点不肯马虎,这当然是行不通的。知无不言的性格,黑白分明的态度,使他受尽了折磨,贬官贬得一次比一比远——
《食荔枝》
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
已经贬到了惠州,当时这是地产的蛮荒之地,他竟然声言只要天天有荔枝吃,就“不辞长作岭南人”。这显然是无可奈何的自宽自解,然而因为他是旷世奇才,又有充满磁性的人格魅力,这使他那些藐小的政敌,忌妒得目光都发高烧。于是,他们借故把苏轼再贬到海南的儋州。年已六十二岁的苏轼,觉得真直到了人生的尽头——
突兀隘空虚,他山总不如,君看道旁石,尽是补天余。
他这块有用的石头,无法去补朝廷的裂缝,被抛掷出来,也许将永远与海南这里的巨石为伍吧!这是他无法排解的悲哀。然而,他毕竟是哲人,并没有在荒凉中板结成石头。“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他把这四年的贬谪当作一次旅游。
如今,他矗立在东坡书院这里,一派智者的深沉和学者的儒雅,来接受游人的瞻仰。
《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是思想家而兼词人的苏轼,通过中秋夜对弟弟的怀念,来破译人生这个永恒的命题。这个命题永远吸引着人们去解析,却又是无法彻底解析的。因则这首词,也就对千秋万世的读者,永远都是一个无法排除的磁场。使人在磁力线的作用下产生无法抑制的审美冲动。诗人就是能站在时代的制高点上,从生活中找到缺憾的人。苏轼就总是能从别人认为理所当然的地方,用自己特有的敏感,看到并不如此。
《蝶恋花》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残红凋尽,燕子呢喃,“枝上柳绵吹又少”的春末夏初,正“天涯何处无芳草”。词中的抒情主人公,从一道围墙外面走过,看见“墙里秋千”,听见“墙里佳人笑”。终于,“笑渐不闻声渐悄”,转瞬之间,一切又复归沉寂,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只有之多情的行人还在聆听。他想找到一点什么呢?生活永远也不可能是美满的,人们欣赏落霞的艳丽时,总是正在兴头上,天就暗下来了。总是“多情却被无情恼”,于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美,一种令人神往的心跳,就这样像电光石火一样,一闪就消失了。就的那样一闪就消失了?不是的。“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天地间的一切,不是还那么充满了生机吗?服膺庄子的苏轼,总是会在暗淡的画面上,留下一点透气的亮点。“天涯何处无芳草”如今已经成了格言,成了民谚,我们都能信手拈来,随口道出。
再来看看词人是怎样悼念亡妻的吧--“夜来幽梦忽还乡”,他梦见妻子在“小轩窗,正梳妆”,于是两人“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一梦醒来由不得想到“十年生死两茫茫”,想到“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十年来风刀霜剑的煎逼,人在风尘中老了,“尘满面,鬓如霜”,经历了那么多层层叠叠的忧患,会不会“纵使相逢应不识”呢?不会!“不思量,自难忘”!这是一段永远也不会风化的爱,是不会变形的。
《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
读这首词的最佳切入点,就是“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诗人梦见亡妻,想到“十年生死两茫茫”,因而伤心哭泣,这是很自然的。可是死去的妻子与丈夫相对,为什么也泪流满面呢?因为词人经历了那么多的忧患,无暇自己伤悼自己,就把一腔涩泪逢移植到亡妻的眼中,让亡妻来为自己哭泣。深人无浅语,苏轼总是能在词中,留下一面窗子,让读者看到更远的景致。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生在此山中。
略呈椭圆形的庐山,横看绵延不尽,侧看高高耸起。从不同的角度,会得出不同的印象,可是站在西林寺那里,却只见四围都是山,根本想象不出“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变化,这是为什么呢?“只缘生在此山中”。人被山吞噬了,失去了看山的角度,于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生在此山中”就成了生活真理。
不过永远能让人咂出新意,而又永远也说不尽的,还是那首咏雁的《卜算子》: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在“寂寞沙洲冷”的环境中,“缺月挂疏桐”的背景上,“漏断人初静”的时刻,一只孤鸿,“惊起却回头”,飞起又落下,落下又飞起,这只孤鸿为什么要“拣尽寒枝不肯栖”呢?是因为被孤独驱赶着,而惊疑而害怕吗?应当是的。会不会是这些寒枝不合它的意,因而不愿意停落在上面呢?应当也是的。原来这首词是词人在那场文字狱中死里逃生后,被贬到黄州时写的,很显然,那“拣尽寒枝不肯栖”的孤鸿,就是词人无处依托的投影。在人生的坐标系里,他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他自己的位置。宋代词坛上最杰出的一代奇才,这个永远都竭力用苦笑来按压内心悲苦的哲人,终于就这样在“有恨无人省”的冷漠中,耗尽了一生。
如今,他依然坐在四川老家三苏祠这里构思诗词;站在第二故乡海南这里观照人生;又静静地卧在河南郏县这里净化他一生的悲苦。苏东坡这个名字,将永远都是中华民族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