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芯片人才大军在哪里?IEEE Fellow,投资人,创业者,工程师
原创:谭婧
再次和王志华教授见面,还是在清华大学微电子研究所。每每迈入清华大学的东主楼,总有一种时空倒流的感觉,和充斥着装修材料味道的崭新写字楼比起来,失去光泽的水磨石地面,让人一步就跨进了电视剧《大江大河》前几集,回到了二三十年前。王教授的办公室里间,一面墙彻底堆满了纸质资料。办公家具的颜色,风格,都是上个世纪90年代的最新款。唯一的潮流货就是桌面上白色站立式升降台,这个家伙能让王教授站着用电脑。
教授脸上的表情,依然显得十分认真和严谨。几句简单的问候,很快,讨论进入了正题。中国集成电路产业无疑面临一轮新形势,中国芯片人才问题值得讨论。说得再有高度一些,那就是,当人工智能和半导体已经成为了这个国家高优先级发展战略,芯片人才要支撑战略,人才的问题值得讨论,而且应该听听来自产学等各方的声音。
集成电路的背景色总是很浓重。似乎总有一种声音在说,我们国家的芯片很缺人。那么王教授是怎么看待这个问题的呢?
清华王志华观点:从全球产值的7%到50%,那么我们将会缺35万到80万人
王志华,清华大学微电子研究所副所长,清华大学微电子与纳电子学系教授。作为出生于五十年代的学者,清华园里七年寒窗,中国集成电路三十多年风雨,王志华教授始终在清华园里。擅长科研,偶尔也讲解行业,普及集成电路知识,王教授也发发微博表达自己的观点。他笑谈自己的微博有5万芯片粉丝。问起微博网名的由来(@王志华_茌平),王教授看着我,眼睛笑成两条线,说道“我是山东茌平县人呐。”
在王教授看来,谈产业人才,就得先谈产业规模。我给他这套计算方法起名叫“倒推理论”。根据目标,推算产业需要的人力和工作量。就是有多少活要干,再算要有多少人来干活。
我问:“什么是目标?”
王教授说:“市场就是目标。”他更进一步的解释道,现在的全球集成电路产业规模就是“现实版”的目标。
他拿出一张自己绘制的“全球集成电路产业规模结构图”,这张图常常作为公开演讲的必备“课件”。他向我强调,“你想写芯片,想要读懂全球集成电路,就先要看懂这张图。”,王教授的眼睛炯炯有神,仿佛讲台上的老师怕学生掌握不住知识点。
“你看,这是一个倒三角形。全球市值最高第一梯队的中国科技公司在塔的顶端,这是中国科技从业者最骄傲的战绩。这里都是如雷贯耳的公司名字:阿里巴巴、腾讯、百度、美团……这层产值的货币计算单位是Trillion(万亿),紧挨着这层的通讯产业也是万亿单位。再往下,作为高科技基石的几个产业,货币计算单位是Billion(十亿)。”
“上层辉煌不能代替基础层。面对的是不同的战场,经历了不同的发展时期,如果展开讲到工业发展的基础,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王教授在讲到工业发展史时停了下来,收住了话题。那确实是另一个议题了,虽然也是整个芯片产业的历史背景,但是,这次的话题任务,是谈芯片。
他说:“既然是倒金字塔结构,那么基础越牢固,结构越稳定。”
这张图告诉我们,2017年的时候,以集成电路和软件为支撑的信息产业链的全球规模约为4200亿美元,中国集成电路产品300亿美元左右(占全球7%)。但是,那一年我们消费了,也就是进口了全球60%的集成电路产品。
“产的少,用的多,这是现状。”
对着这看似不太理想的成绩单,王教授没有过多评论,他脸色沉重,一停顿,办公室里安静极了。显然,他收住了话题。
他说道:“道理很简单,有多少活,要多少人。根据现状定目标,再对标。”王教授快速把重点转到了“要怎么干”上面。
第一步,我们定好定目标,由总产值目标来推算人才需求的总量。如果我们国家想发展为集成电路大国,至少要占全球二分之一的份额。4200亿美元的二分之一是2100亿美元。再计算多少人能造这么多产值的集成电路产品。
第二步,我们对标美国,来看看美国集成电路的人均产出率。我们需要观察业界卓越的五大公司。它们分别是博通公司、英特尔公司、高通公司、美国美光半导体公司、亚德诺半导体(ADI)。这张图中,纵轴单位是百万美元,横轴是以年份为单位,描述了过去十年的发展。人均产出率最高的厂家博通公司(Broadcom)每人每年62万美元。人均产出率第二名的英特尔公司,每人每年52万美元。再对比,电路复杂、产品销量小的模拟和数模混合电路设计厂家亚德诺半导体,人均产出较少,每人每年31万美元。” 对比美国的成绩单,同样一亿美元集成电路产值,生产率高的美国公司需要150人(参考博通公司);生产率低的公司需要300人,(参考亚德诺半导体公司)。
王志华教授的计算结果出来了。“如果以2100亿美元为目标,那么就需要35万到80万人规模的工程技术人员队伍。”
王教授一通计算,人数缺口的答案算出来了。计算过程信息量挺大。我做了笔记,需要回去好好消化一下,并且问王教授讨要了他的PPT。
同时,王志华教授向我推荐了《中国集成电路产业人才白皮书(2017-2018)》。数据显示,截止到2017年年底,我国集成电路行业从业人员规模在40万人左右。2020年前后,人才缺口将达到32万人。
“我们正在向着集成电路大国的目标努力,也就是按照以十年为目标的周期来规划。虽然不是需要三十几万工程技术人员全部、立刻、马上到岗,但是目前人才培养的增速还是没有达标。以现在的人才培养速度,未来十年的人才培养的数量和需求仍然不匹配。以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为例,清华北大的本科生,每年就是不到一个班。近期每年培养出的符合人才培养素质标准的本科学生有十到二十名,十年培养一百名到二百名。其他集成电路的兄弟院校培养的是百名的量级,十年是千名。现在全国几十所院校,满足不了集成电路行业的人才需求,人才培养总量,不乐观。产业人才的供给与产业发展的增速,不匹配。”王志华教授脸色变得愈发凝重起来。
以北京大学为例,我查了一下具体的数据,坏消息是,据北京大学毕业生数据统计,2018年本科毕业生中微电子科学与工程33人。集成电路硕士37人,人数较少。但是好消息是,学生人数较少对应的是师资充沛,分给每个学生的教授人数多了,考入北大的学生确实获得了非常好的教育资源。
现阶段的状况是单纯依托高校培养人才不能满足产业需求。据统计,全国每年集成电路专业领域毕业进入本行业的人才占比偏低,仅有十分之一(12%)左右的毕业生进入本行业就业。而与集成电路强相关的四个专业毕业生进入本行业的比例约为三分之一(36%)左右。这里集成电路强相关的的专业是指:微电子科学与工程、微电子学与固体电子学、集成电路设计与集成系统、集成电路工程专业毕业生。
当谈到第二点,王志华教授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然而,在这个不乐观的背景下,我们还有一部分集成电路工程技术人员流失到金融和软件行业。这不仅仅是薪酬的问题。因为薪酬不是唯一决定人才去留的因素。如今,很多华为海思等企业都能开出年收入30万元的市场价。王志华教授认为这是一个比较合理的价格。行业间薪酬存在差异的现象也是一直存在的。企业和高校都要继续观察和研究人才流失的核心原因,为行业留住人才。
薪酬是比较敏感的调查,为此,我专门找到一位2019年北京大学微电子专业集成电路应届硕士,打听了同学们的毕业去向。
根据该名同学介绍,同学们的去向,以华为海思居多,约占了40%。有去巴龙部门做5G芯片,有去泰山部门的。有去复旦微电子公司等国企的,也有去德州仪器,英特尔等外资企业的。有的同学选择比特大陆、寒武纪等创业公司。还有部分同学继续深造,攻读博士学位。当然,也有同学流失到进入金融(银行)和软件行业,没有选择集成电路行业。他具体透露,华为海思半导体公司能给北京大学应届硕士开出28万到33万的年薪,具体情况要看同学们的谈判能力和个人能力素质的差异。
现阶段,单纯依托高校培养人才不能满足产业需求。《中国集成电路产业人才白皮书(2017-2018)》调查也指出,行业平均月薪为9120元人民币,在52个行业中排名第6位。从全球范围来看,我国集成电路人才成本优势明显,存在可供挖掘的价值洼地。但是,集成电路行业长周期,人才成长也周期相对较长。另外,薪资待遇与互联网、金融等行业相比还存在显著差距。由于较高的时间成本和收入差距等因素,严重影响了该行业对人才的吸引力。
王志华教授讲到这里,办公室的光线似乎也暗了下了。要把人才的问题和市场发展的问题讲透,需要王教授再费些心力。他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绿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