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宏大的叙事，也不是羞辱个体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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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的第一个早晨，似乎是和煦温暖的，让我感到有了擦净2021年泪水的希望。（点击可读《回首2021，为什么我们双眼常含泪水？》）
然而，打开手机，昨晚朋友圈和微信群里疯传的一则视频让我意识到，寒冷仍将延续，如果会有什么改变的话，那就是只会变得更加尖锐、更加疼痛。
这是一段北京朝阳区第二实验小学某班级跨年表演的视频。视频中，一名小男生在讲台前慷慨激昂地朗诵岳飞的《满江红》——我至今仍清楚地记得，40年前我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因为痴迷刘兰芳的《岳飞传》而把这首词背得滚瓜烂熟。
在小男生激情澎湃地表演时，前排一名小女生坐立不安，时而回头观察，时而捂住耳朵，在视频里显得特别抢眼。很显然，她没有认识到制作这个正能量视频的神圣意义。
这是孩子的天性，除非受过专门的强化训练，否则这么大的孩子根本不能理解这次正能量表演的伟大意义，更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性情，装出很感兴趣、很有激情的样子。
于是，两名老师——正副班主任（毕竟是首善之地，教化的力量非比寻常）——对这个不守规矩的小女生开始了狂轰滥炸，关键词句包括“滚”、“看你就烦”、“你激起民愤来了”、“全班同学都很讨厌你”等等。
句句如毒药，字字诛人心！
长达数分钟的斥责中，小女孩全全程呆坐着，眼里满是茫然和无所适从。
她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边训斥还一边技巧娴熟地引导全班学生应答，放大羞辱的气势与效果。数十名学生自觉而又熟练地齐声应和着老师，甚至有小孩一边喊叫、一边用稚嫩的拳头擂打着桌子，以示对小女孩的愤慨和对老师的支持。
最后，老师还不失时机地“教育”说：“谁要影响我们这个……”虽然视频结束了，但后面的话，我们都能够猜到。
多么熟悉的画面！在权威的主导下，一大批人异口同声地批斗一个人。
视频被公开后，学校迅速发布“情况通报”，相信等待这两名老师的，一定是严肃的处理。
据说，这件事引起了全网公愤，所有人——包括被伤害小女孩的家长——都认为这两名老师的教育方法不当，缺乏爱心。
我觉得，事情的本质远不是这么简单，她们不过是把当下全社会通行并倡导的理念移植到了课堂上。
——为了集体、整体，或者任何一个其他高尚、正当的目的，可以任意羞辱、践踏任何一个个体。
作为老师，她们两个是作恶者；但作为社会个体，她们又何尝不是这种理念的受害者！
对年幼的孩子实施肆无忌惮的打击和羞辱，很多人都能够鉴别是非。但当这种恶毒的手段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大行其道时，有多少人还有鉴别的能力？
值得注意的是，这段视频并非什么人偷拍的，而是当事老师自己拍摄后给家长看的。
她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作恶！在她们眼里，这是对孩子的教育与培养，而她们眼里的“教育”对这个小女孩的伤害也许会大到无法评估的地步。
她们不懂。但即便懂，也会淹没在宏大的叙事之中。那样的场景，难道不是中小学校课堂上普遍存在的么？她们自己，不也是在这样的“教育”下被培养成老师的么？
这一次是这个小女孩，下次会是其他小孩。所有的孩子，都有可能成为欺凌与羞辱的对象。
这样的欺凌与羞辱，有人称之为“教育”。
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师们的价值判断也如此扭曲了？又是谁，扭曲了她们的价值观？
她们损害的，不只是这个小女孩，还有全体学生。
在两个班主任和一个同学的对立中，老师处于绝对权威的优势位置，他们全体毫无疑虑地站在权威这边，捶打着桌子对自己的同学又喊又叫，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当然，更没有思考。
他们已经被训练得很熟练：在墙壁与鸡蛋之间，不加思索、习惯性地选择必胜的墙壁，全然忘了自己只是一枚鸡蛋。
同在今天，引起高度关注的还有一段视频。
西安雁塔区，一名男子肚子饿了家里没食物可吃，便出去买了几个馒头，结果遭到了防义人员的辱骂：“给你脸了是吧？我管你吃不吃！”冷漠而凶残。当男子掏出手机拍摄时，防义人员一边斥骂“找死是不是”，一边上前殴打该男子，结果买来充饥的馒头撒了一地。
“给脸”，好牛叉的说法！与平度云山镇新晋网红书记王丽的“给脸不要脸”如出一辙——掌握了权力就掌握了一切，包括别人的“脸”。他们给了，我们才有脸；他们不给，我们什么脸面都没有！
防义，神圣的使命与目标，为了它，“我管你吃不吃”，我管你是死是活！
学校也好，社会也罢，都只有一个目标：促进文明，让所有的人能够更好的生活、发展。除此之外，都是手段。但奇怪的是，当手段一成被上升为某种形式的宏大叙事时，它就超越了目标。为了这个手段，竟然可以牺牲目标。
出现在这两则视频里的错误并不可怕，因为错误可以纠正。当催生错误的逻辑依然存在，甚至在某些特定的情境被奉为圭臬时，那才是真正可怕的。
谁也说不准，我们什么时候就会成为被下一个被践踏的个体。
现在，那两名老师的处境难道不就如同被她们欺凌的那个小女孩一般么？那些打落别人的馒头的防义人员，终有一天，他们的馒头也会被别人打落在地。
202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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