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 茨默 | 突厥地名札记
突厥地名札记
文/[德]茨默
摘 要 : 对德藏吐鲁番出土突厥语写本T II Y 58的解读表明,其中涉及古代高昌地区的重要地名,部分为古突厥语、梵语双语表达而梵语词以婆罗谜字母书写,是这段文字的特殊之处,如Daśahaihura/On Uyγur“十姓回鹘”。相当于汉语地名“高昌”的地名,文书中也有古突厥语和梵语两种形式:Secuvadeśaśrinagara/Qočo,前者的Secuva仍可以追踪其汉语来源。对应于汉语地名柳中城的突厥语Lükčüng Balïq,前半音译自汉语,突厥语tallïγ otruγ在语义“柳之洲”上与汉语原型柳中有所迁移,暗示当时一地可能存在多语、多种形式的地名。
关键词:地名;高昌(吐鲁番);突厥语;梵语
由东西方多国发起的中亚考古探险活动发现了很多文书,就内容而言,大多数属于宗教性文献,出自吐鲁番地区的发现品也不例外。因此,文书中的题记、纸边题字等记录有关历史、地理信息的文字就显得格外宝贵,值得学者重视,加以研究。
众所周知,在古突厥语发现品当中只有一个残卷具有明确无疑的史书特征,业由勒柯克自己整理刊布。文书中提及暾欲谷,也提到回鹘可汗牟羽于公元762年将摩尼教定为国教(Le Coq 1912)。尽管文书写本的保存状态非常不好,完全通读没有可能,现在还疑窦颇多,但是大意明确,内容的摩尼教属性毫无疑义。回鹘人对自己的教史感兴趣,这一点也可以由遗存的大量以中古伊朗语记录的摩尼教典篇章佐证(Sundermann 1981)。
在古代记录地理内容的文本当中,行纪(itinerary)是最为普及、流传最广的一种。敦煌文献中的所谓钢和泰写卷(the Staël-Holstein scroll),用于阗语记录了塔里木盆地地区的诸多地名,有关研究已有一些(参Hamilton 1958)。另外有两件发现于尼雅的文书,内容为从楼兰到于阗的诸道路程(Vorob’jeva-Desjatovskaja 1984, 71)。
起源(梵语:utpatti)乃是这般。此为乌苌国喜乐之地、以Daśahaihuramaṇ dala见称的十姓回鹘国度/地面的一篇颂词。吉星高照的“qïvïr”部落管辖富庶美丽的柳中城(Lükčüng),座落于……都城高昌(亦即Secuvadeśaśrinagara)之东,以“柳之洲”的美名播于众口。
在对梵语、古突厥语双语地名进行讨论之前,我想先就qïvïr这个词发表一点意见。我不认为qïvïr是一个表示民族的专名(ethnonym),而是uγuš“部落”的定语修饰词。这个词迄今未见收录于任何字典词书,仅出现于一件由羽田亨刊布的突厥语摩尼教文书(Haneda 1932)。有两个用法:其一是出现于人名Qïvïr Y(ä)gän,义为“幸运的侄甥”(Haneda 1932, 第3行A3-4,第4行A9);另一处出现于qïvïrlar qutluγ(Haneda 1932, 第3行A3-4,第4行A18),义为“幸运、荣光”(Haneda 1932,6)。因此,我将qïvïr视为一个形容词定语。
文中有两个用双语表达的地名:daśahaihuramaṇdal tigmä on uyγur ili(第2行)、secuvadeśaśrinagara tig[mä …q]utluγ qočo uluš(第4行)。很显然,这两个地名的梵语、回鹘语形式完美对应,意思不差毫厘,Daśahaihura对译的是On Uyγur(十姓回鹘),后者是8世纪起回鹘人的自称(Hamilton 1962)。但是本文书的年代却不可以由这个部族名称推定,因为迟至蒙元时代仍有使用这个名称的实例,见于未刊文书Mainz 813(T III TV 68)。
梵语词
写本在第4行有残断,所以第二个地名释读困难。从婆罗谜字母看,可以读出secuva deśa śri nagar,所以不难认出是梵语词,deśa的意思是“国”,śri(正确拼法是śrī)的意思是“吉祥、有福”,nagar(正确拼法是nagara)的意思是“城”。
现在回头来看古突厥语的对应词,我们可以确定secuva就是Qočo。众所周知,Qočo国、Qočo城在古代中国人那里有两个名字:“高昌”“西州”,后一个名字特别盛行于9到10世纪(Hamilton 1958, 138)。在于阗语中,这个地名的拼法很明确,有以婆罗谜字书写的secū(Hamilton 1958, 143)和sīcū(Bailey 1964, 10)两种形式,古突厥语的secuva却需要做一点讨论。一个古突厥语文本包含如下的诗句:
se cī[ve] pau rya ja na tā (=) qočo uluš-taqï bodun boqun quvra[γï üzä] (Laut 1983, 268).
“由西州城的民众。”
▲ 吐鲁番高昌故城
▲ 吐鲁番地区鄯善县鲁克沁柳中城遗址
“(写于)Likčiu城Sirkap寺”(Kara- Zieme 1977,第64页第497行)
当年卡拉和笔者将Likčiu考证为河西走廊上的凉州。森安孝夫建议改释为Lükčüng(森安1985,第82页)。显然这一比定从历史和地理两方面看都更合适,所以笔者欣然接受他的批评,接受Lükčüng说。但是音韵方面还不能说是密合无间。
考虑到古突厥语的otruγ是汉语“州”的义译,čiu显然是“州”的音译转写,Lükčüng的原型当为“柳州”,至少在本件文书所属的大约10—13世纪这段时间如此。
最后,我们归总说一下文书涉及的政区概念:il(el)“疆域”→uluš“都城、城”→balïq“城、村、城邑”。这些释义也大体与马合木·喀什噶里的《突厥语大词典》所录不异。因为本文讨论的这件残片目前是唯一一份有关高昌城东面的Lükčüng一地的记载,所以不宜仓猝对篇首出现的用婆罗谜字书写的utpattilār ol(“起源乃是这般”)作出定论。初看上去,这像是一个标题,但是笔者尚未在梵语中找到utpatti的类似用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