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阴霾笼罩的春节，他们在湖北过年

2020的开头，比以往来得更漫长曲折一些。

疫情来临，有人退掉了车票，留在学校或工作所在地过年；不少家庭取消了集体聚餐；宅在家里过年，算是为抗击疫情贡献了一份力量。

对于家在湖北，留着家乡过年的朋友们来说，这段时间的经历，无疑更加特别。

那时，很多人还不知道它会这么严重

今天是大年初七，在宜昌老家过年的李维，已经一个多星期没出过门了。

1月20日，春运第10天，在长沙工作的李维开启了返乡之路。这是他毕业的第二年，再次经历往返工作地与家乡的春运，他比去年要更轻车熟路。

只不过，今年路上的情形和之前有些许不同。身旁的旅客更加行色匆匆，有人戴上了口罩，但并不算很普遍。

2019年12月，有关武汉肺炎的消息在网上流传。月底，武汉市卫健委发布通报指出，当时已发现27例病例，其中7例病情严重，其余病例病情稳定可控。通报还表示，“到目前为止调查未发现明显人传人现象，未发现医务人员感染”。

武汉市卫生健康委员会网站截图。

直至1月20日前，在武汉卫生健康委员会发布的多条通报中，基本表示“未发现人传人证据”，或“密切接触者中，未发现相关病例”。

仅有1月15日发布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知识问答》中，提及“现有的调查结果表明，尚未发现明确的人传人证据，不能排除有限人传人的可能，但持续人传人的风险较低”。

和大多数人一样，李维当时只是知道有新型冠状肺炎这件事，对它的重视还不算高，也不清楚后来的它将有多来势凶猛。

同一天下午，王萱从海口出发，乘坐飞机由武汉转高铁回家乡襄阳。

晚上9点抵达武汉天河机场，取完行李后，她立马搭上网约车前往汉口高铁站，赶10点的末班列车。在机场和高铁上，有人戴上了口罩，也有人没有戴。

下飞机后，王萱开始全程戴口罩，一路上，只要离开交通工具的座位，王萱基本都在跑。她感觉到这场肺炎来得“挺严重的”，但对疫情的具体发展还不算了解。

当时狂奔的主要原因，并非意识到要避免停留武汉，而是“换乘时间太紧了”。

与王萱的行进方向刚好相反，家在武汉、刚放寒假不久的罗晓园，在看到新闻报道“疫情可防可控”的情况下，于1月20日出发去海南旅游。

罗晓园在海南旅行时拍摄的照片。

顺利的话，她和家人会在海南玩四五天，然后乘坐大年三十下午的飞机，返回武汉过年。

“深吸一口气，都是身处他乡兴奋的感觉。”

当天晚上9点，罗晓园发了一条朋友圈，庆祝度假模式的开启。

“除了回武汉，我们还能在哪儿过年？”

罗晓园没想到，在“开启度假模式”的朋友圈发出后不久，自己就迎来了这场旅行的终止符。

1月20日晚9点40分左右，央视新闻频道《新闻1+1》栏目连线国家卫健委高级别专家组组长钟南山，钟南山表示，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肯定存在人传人的现象。

《新闻1+1》栏目截图。

1月21日下午，武汉市市长周先旺接受央视记者采访时表示：“现在疫情形势和最初的专家研判有很大的变化，比当初研判得更严重，发展得更迅速一些。”

随后几天，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确诊数量持续爬坡，病毒覆盖范围从武汉向外蔓延，国内多地都出现了肺炎病例。

1月23日，管制升级，武汉宣布“封城”。

当天凌晨2时左右，武汉市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发布公告，自23日10时起，武汉市城市公交、地铁、轮渡、长途客运暂停运营；无特殊原因，市民不要离开武汉，机场、火车站离汉通道暂时关闭。

封城后的武汉。图自微博@林晨同学Hearing

“可能回不去了”，这样的念头，猛地涌向身在海南的罗晓园。因为伴随“封城”而来的另一个消息，是返回武汉的航班被取消。

于是，罗晓园和家人决定续住民宿。留在外地过年、等待消息都没关系，至少要有一处地方安身。

疫情升级初期带来的恐慌，先一步打乱了罗晓园的计划。

大年三十那天，民宿房东突然以过年为由，将房价涨到1600元/晚，罗晓园只好重新在网上搜寻旅馆。询问了3处住宿，对方一听是武汉人，全都拒绝入住。

有酒店的拒绝理由是满房，但罗晓园看到该酒店网上的信息是有房；有酒店称是派出所的规定，罗晓园找到派出所，对方却说没有这个规定。罗晓园明白，双方都只是想把恐慌踢开。

晚上12点，罗晓园一行人终于找到了住处，前台让他们测了体温，数据都显示正常，身体状况良好，可以入住。

没过多久，前台突然通知他们离开，说是办理入住时“没仔细看身份证”，若不离开，酒店就要拉水拉电闸、派人上来敲门，让他们没法睡觉。罗晓园和家人再次被赶了出来。

回武汉吧。此时的罗晓园别无选择。

因为担心“封城”后，火车不在武汉停靠，罗晓园买了从海口到郑州的列车。大年初一，一家人拖着行李四处辗转，在火车上度过了一夜。

罗晓园一家人返程的火车。

行进途中，罗晓园尝试在家附近的城市先落脚。但她询问了长沙的民宿，同样被房东以“无资格接待”为由拒绝。

最终，一行人决定早上6点多在永州站下车，找人借了车，一路走了10个多小时的高速公路，回到武汉。

武汉封城后，出城被禁止，入城通道并未完全封闭。

“一些地方下达了禁止接待湖北人的规定，却没有同时出台如何安置湖北人的规定。”罗晓园很伤心愤怒，也很无奈。

武汉开始封城的那几天，她们和很多湖北籍游客一样，成了别人眼中避之不及的存在。

紧缺、担忧和祈望

回到家后，罗晓园一直关注并转发帮助滞留在外的老乡的信息，好在民间和官方的救助机制，后来也逐渐跟上。

但身在武汉的罗晓园，又迎来另一个问题，买不到口罩。

市面上的口罩早已被抢空，没有口罩，就没法在必要时出门购置食物和其他日常用品。

尽管国内外很多城市和地区，纷纷向武汉捐赠物资，但无论对于当地医院还是居民来说，防护用具仍十分紧缺。

而且，湖北不只有一个“武汉”，湖北还有很多城市正面临着日渐加重的疫情，和更加紧张的物资补给。

李维所在的宜昌秭归，口罩也越来越难买，最近他被告知要带上户口本去药店，才能买到限量购买的口罩。

姐姐李佳就职的宜昌市第三人民医院，更是在1月28日发出物资支援求助，医院所需医用防护口罩、医用防护服、新型冠状病毒检测试剂盒等用品，缺口各达一万份。

事实上，早在李维刚回到家的那几天，李佳所在的医院已处于忙碌之中。

当时新闻报道宜昌市确诊病例为1例，武汉“封城”后，宜昌市的确诊数字也开始攀升，医院住院部加开了几层楼收治病患，从大年三十到现在，整个医院已是爆满状态。

李佳主要负责药品物资的工作，她和同事们一直保持24小时轮班，没有回家过年。

李佳与同事们上交的“请战书”。

最近几天，疫情扩散迎来了一次爆发期，李佳的一轮当班时间紧急调整到36小时。

1月28日，官方数据显示，宜昌市确诊病例为63例，但仅在29日当晚，第三人民医院就增加了50多个确诊病例和上百个疑似病例，这对医院的人力和物力，都是巨大的考验。

每天晚上，李佳都会打电话回家报平安，听到她的声音，李维和爸妈才能又安心了一天。

医务人员有时忙得顾不上吃饭，热心市民给李佳医院送去一些食品物资。

病例的大量攀升，也让原本“不觉得疫情特别严重”的王萱父母，提高了对疫情的警惕和担忧。

尽管王萱之前只在武汉中转了一小时，而且全程戴着口罩，父母还是对这个过程感到担心。从回到家开始，王萱至今已经在家自我隔离了12天，每天量体温，身体状况正常。

这个春节，家里还取消了去乡下老家的年夜饭、拜年聚会活动，基本不外出。

王萱关注的襄阳本地电视台，每天会为市民滚动播报疫情变化。

出不了门，又没有什么活动，王萱一度想早点回去上班。

但她后来想明白了，她所想的并非仅是上班这件事，上班只是恢复正常生活的象征——她想早点回归到原本那种正常的生活。

罗晓园的愿望也一样简单。等疫情结束后，她第一件想做的事，是平平常常地和家人一起出门晒晒太阳，逛逛街。

到那一天，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跨过去了。

（文中受访者李维、王萱、罗晓园、李佳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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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编辑| 秋裤

排版 | 瓜子

配图来自受访者

封面图来自微博@林晨同学Hear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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