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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一看见他我就想笑?

洞照 惊蛰青年 2024-04-08

即使春分已过,春节档影片也依旧“能打”。内地院线日票房榜前十里,春节档票房的前三位《热辣滚烫》《飞驰人生2》和《第二十条》赫然在列。不容忽视的是,它们都是有国民喜剧人参与的喜剧片。


电影《飞驰人生2》剧照。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喜剧一直是大档期最受欢迎的电影类型之一。纵观中国影史总票房,排行前十里有多部喜剧片。


或许是想起了这些事实,在第一届澳门国际喜剧节上,王宝强讲“我个人觉得多少年以来,广大观众还是很喜欢也很需要喜剧”这句话时,他原本微颤的声音霎时变得坚定。


可对喜剧来说,这些漂亮的数据和赞赏的话语,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喜剧之所以伴随人类文明诞生,是因为笑的能力将人类与绝大多数动物区别开来,对喜剧的需求和欣赏喜剧的能力,是我们的天性乃至特权。


从事喜剧的人不是自带笑点,便是幽默感超群。无数人享受着他们带来的欢乐,却鲜少关注他们制造欢乐时的想法与心境。那些思考与喜乐像藏宝图上的蒙尘一角,连同喜剧的意涵和价值,等待有心人的发掘。



春分前,记者在澳门见到了张艺谋,他也是为澳门国际喜剧节而来。


导演张艺谋曾执导多部喜剧电影。(图/由被访者提供)


张艺谋与喜剧结缘已久。从1997年的《有话好好说》、2000年的《幸福时光》,到2009年的《三枪拍案惊奇》和近两年的《满江红》《第二十条》,他不仅执导了多部深受喜爱的喜剧,也曾在喜剧里客串出演。


谋式喜剧自成一派,现实主义风格强烈,相较无厘头喜剧是严肃的。但作品严肃不等于拍摄时严肃,张艺谋在片场很爱笑,他脸上至少六成的皱纹因此而起。同时,他也是运筹帷幄和懂得保护演员的,而且一直在学习和进步。


多年前,张艺谋到一位国际知名导演的片场“朝圣”。一场戏拍完,某知名演员来到导演所在的帐篷,听到这位导演说:“好,太好了,不能再好了!但你是不是可以再尝试一下?”


“完全是气氛组。”张艺谋在一旁很是惊讶,“我就在想,哎呀,这个是很值得学习的,因为演员的表演情绪是无比珍贵的,但也是非常脆弱的,确实导演要做一个气氛组的组长,激发演员”。


喜剧是“个人魅力的一个最主要的体现”,这是张艺谋思考后的一个结论。这种魅力“没有规律可循”,是喜剧演员自身成长、学习、自信等“所有东西”的加成。比起这些,导演的功课显得较为简单,“就是负责把他们找来”。


张艺谋找来沈腾、岳云鹏、潘斌龙、魏翔等喜剧演员拍《满江红》。为了让他们在这个历史背景严肃的故事里发挥喜剧天赋,他在片场给足了情绪价值,“他们一演我就笑,问我演得怎么样,我说挺好,还可以再来点”。


电影《满江红》剧照。

“喜剧是演出来的”,在编剧和导演营造的人设、氛围感之上,包袱和笑点往往要靠演员们在现场的即兴创作。这是张艺谋的另一个结论。所以,他把信任和创作空间留给演员,让他们将作品诠释得更加丰富好看。


张艺谋说,“人类物种中有1%自带笑点”,沈腾属于“站那就好笑”这一类。马丽则属于不仅看着很美,也很有喜剧天赋那一类。


起初,《第二十条》的女主角李茂娟没有喜剧色彩。找马丽出演时,张艺谋对她说:“这个角色是一定要有喜感的,你肯定行。”被鼓舞的马丽即刻投入二次创作,一个又好笑又好哭的李茂娟渐渐有了眉目。


雷佳音、马丽主演了电影《第二十条》。

拍《第二十条》的情感戏时,张艺谋就不是用笑声搞气氛了,而是用温和的鼓励。“导演的这种肯定对演员来说马上就自信了。”马丽回忆道,“导演说‘过了’‘可以’‘很好’,面带微笑,我们会说‘要不我们再来一遍’,就是你认为你还可以更好”。


由于涉猎广泛,张艺谋能站在一个相对全局而客观的角度,看待喜剧的处境。他说:“可能在老百姓的心中,喜剧的地位是非常神圣和至高无上的;但是可能在某些场合,没有恰当的评判标准,它的严肃性和深刻性没有被看到。”


好的喜剧是高级的,高级的喜剧需要设计。不论是情景喜剧、语言类喜剧还是其他,喜剧总要有一个“最后的设计”体现出来。


“有没有直抵人心的、对人性有非常深刻的揭示的语言,或者对社会现象、对大家关心的东西、对价值观的体现,(让人)笑完之后能有思考,能有延展,这类东西都要设计,包括黑色幽默、冷幽默。”张艺谋说道。


张艺谋执导的电影《第二十条》。



谁都想把这样的设计做好,但像张艺谋一样的创作者深知,这是非常难的——喜剧不好拍。


张艺谋很少公开探讨自己遇到的难处,这是他基于自身性格和处境所选择的对策,也是导演工作的一个特点,如同打井,是往深处去的、沉默的,只有那不见底的黑暗知道他们的心血和力气使在了哪里。


演员工作则像打铁,是火花四射的、外放的,需要在碰撞和敲打的过程里寻求反馈,汲取能量。


自2003年出演开心麻花第一部舞台剧《想吃麻花现给你拧》以来,沈腾在喜剧人的道路上一走就是20多年。他向记者坦言:“我创作基本全是痛苦,开心的时候少。”


沈腾畅谈喜剧创作。(图/由被访者提供)


演舞台剧的时候,沈腾最期待看到自己费尽心力想的“包袱”能“响”。后来他涉足影视,各条赛道上的经验都越来越多,却发觉想包袱越来越难,“如果是建立在一定的审美之上的那种,或者能够让所有人接受,我觉得现在好难(想)”。


张艺谋将沈腾的难处看在眼里:“无论是情景包袱,还是语言包袱,其实每一个喜剧演员都想追求那样的最高境界。在一起讨论和攒包袱的时候,我看到他们很痛苦,每个人抱着脑袋在那想,有时间的限制,还有预算的压力,其实很痛苦很难。”


最高境界的包袱符合大众的价值观,而且高雅、有内涵。喜剧人想到的包袱可能3个里面有1个还不错,可能5个里面有1个能流传下去,其余的几十、一百个,可能都只是被一笑而过罢了。


因此,现场反馈对喜剧演员来讲至关重要。“我们特别需要导演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格。我们在那演他就在那笑,最后要不要是两码事,但是现场让你自信了,你才有创作更多包袱的可能性和信心。”沈腾补充道。


在澳门国际喜剧节的闭幕论坛上,心理学家倪子君表示,喜剧演员们夸张的表演、丰富的表情、精彩的语言,都是“非常沉重的脑力工作”的成果。


现场反馈对喜剧演员而言至关重要。(图/由被访者提供)


这一观点令沈腾不由得思考:“有些人说你站那我就想笑,我就想,我站那的时候是一个自然状态,还是一个非自然状态?因为要开喜剧节,我也在回忆这些事,这么多年我站得貌似也不是一个100%自然的状态。”


沈腾明白了,喜剧离不开幽默感,“你有没有能力让大家笑,或者让大家觉得你好笑?一个是创作者,一个是表达者,喜剧好像是缺一不可的”。那么作为演员,在必要的时刻,是应该注意力高度集中在逗大家笑上,还是尽量不要思考这件事?


从心理学角度,倪子君给出的建议是:“你可以保持思考,太紧张的时候就要深呼吸,让自己保持一个比较放松的状态。但是也不能完全放松不思考,那叫涣散的状态,也没有办法达到一个最好的表演状态。”



对新人演员来说,想要展现良好的表演状态,光靠自我调节是不够的。


2022年10月28日,杜海涛第一次作为舞台剧演员亮相,在《开心聊斋·三生PLUS》里饰演男主角兴于唐。为了这部戏,他私底下进行了大量的学习和练习,并提前一个多月进组排练。


杜海涛为澳门国际喜剧节彩排。(图/由被访者提供)


跟做主持时逗大家笑一样,杜海涛觉得演喜剧也要真实地表达,“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你就这么说,不管在台上你是塑造哪一个角色,好人还是坏人”。


做到这一点有个过程,“我肯定还在学习的阶段,所以我就希望我的这些台词慢慢从我表达到演出来,经过一个过程之后,我是真实地表达出来,而不是演出来,让人相信这个话真的是这个人说的”。


除了在排练中向同伴们学习、自己上课训练声台形表,杜海涛的积累也来自每一次演出。他希望大家看完表演不再觉得“海涛是海涛”,而是觉得他跟其他演员是一个整体,“看完了之后,好就好,不好就不好,哪里有问题都可以指出来”。


作为新人,演喜剧的困难以及对喜剧演员身份的深刻思考,似乎还不是杜海涛现阶段最亟待解决的问题。现在,他要做的更多是积累经验,琢磨并享受表演。


在这个过程里,对杜海涛帮助最直接也最多的是编剧和导演。每次登台前,导演都会跟大家讨论如何把握场上的节奏。这一回,为便于澳门观众看戏,导演交待大家把整体节奏放慢,咬字再清晰一点,杜海涛他们演出时便有相应的调整。


舞台剧的魅力之一是允许变化,主要来自演员表演。在杜海涛看来,即兴创作不能随心所欲,“肯定还是要保证作品的完整性”。他秉承一个原则:先把自己管好。


在澳门演第一场时,杜海涛边给自己“挑刺”,边寻找最舒服、最准确的方式,“你当下就能听到台下的笑声或者反馈,如果是你很明确觉得不对的,你就不用了”。


杜海涛出演舞台剧。(图/由被访者提供)


全组人只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即兴创作,多数时候,演员们彼此能够接住。偶尔接不住也无妨,因为观众爱看,笑得更欢。有了这份默契,他们时不时互相使劲,互相“下套”。


巡演一年多来,杜海涛每场都像首次演似的“努着劲儿”。倒不是说“知道怎么使巧劲”不对,只是他觉得,“可能对于我来说还没到时候,所以每一次演都会跟角色重新认识一遍,重新理解他一遍


目前,杜海涛还没有形成自己的表演风格,尚处在摸索阶段。他对自己舞台剧演员生涯的规划是先盖章,“像导演说的,演话剧是无限集章的过程,可能我这张纸上盖满章的时候,我对这件事情就会有更多的了解”。



在澳门国际喜剧节,杜海涛给自己集了一个章。为他提供印泥的,是剧场里的全体观众,包括记者。


因为演出后要做采访,记者看戏时难免带着一点审视的职业眼光——除了关注舞台上发生的一切,还会留意台下观众的面貌和反应。


《开心聊斋·三生PLUS》是一部北方语境的喜剧,在粤语环境里生活的澳门观众能听清楚吗?听清楚后,能理解戏里的笑点和梗吗?当剧场里炸开笑声的频率高于记者发笑时,当观众在剧目尾声开嗓跟演员互动时,我们知道,当地观众收获了快乐。


澳门国际喜剧节现场观众互动环节。(图/由被访者提供)


“谢谢你,我笑了。”这是观众对主创说的话。“感谢你,让我度过了一个完美的夜晚。”这是何炅对杜海涛说的话。杜海涛随即将同样的话献给何炅,然后说:“澳门真好演!”


杜海涛的开心麻花同事常远、艾伦等人也有相同感受,包括参与本届喜剧节的海外剧团。他们或带来自己的喜剧电影,或带来经典的舞台喜剧,还有先锋的肢体演出,但不论类型和题材如何不同,他们的初衷和收获都是快乐。


舞台上先锋的肢体演出。(图/由被访者提供)


在文艺的领地里,快乐是喜剧的一部分。在生活里,快乐却比喜剧更辽阔。我们早已习惯将喜剧视为娱乐和消遣,让它充当获取快乐的一个重要途径。但是,也不要忘记,喜剧是生活的一部分,它也可以是一种生活方式。


当大学生社团在街头动情演出的时候,当孩子们因喜剧而欢笑和专注的时候,记者耳畔响起了杜海涛“这可真好”的感叹,也响起了一个套用流行语的句子:世界破破烂烂,喜剧缝缝补补。


笑是生活的解药,喜剧是心灵的按摩。这可真好。


澳门国际喜剧节现场。(图/由被访者提供)




   作者   洞照
   校对   尤蕾
      编辑   尤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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