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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地震丧子中站起来,陪着患癌女儿走下去 | 吾儿勿忘④

余润泽 姜雨婷 谷雨实验室-腾讯新闻 2019-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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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吾儿勿忘》系列纪录片,第四集《站起来,走下去》完整版。


鲁家在2008年汶川地震中失去了儿子。2010年,再生育的女儿又被诊断患罕见疾病。


这一家人一次次被命运拖进深渊,却并不惨惨戚戚。在隐忍乐观中,他们笑着,哭着,继续着平凡的生活,而他们的坚强和对孩子深不见底的爱却绝不平凡。


导演 / 余润泽

摄影 / 余润泽 薛明

录音 / 臧妮

剪辑 / 余润泽

摄影助理 / 张小涵 袁鹏辉

场记 / 吉碧璇

撰稿 / 姜雨婷

文字编辑 / 王波

项目支持 / 谷雨计划

出品 / 腾讯公益 腾讯新闻


在5·12地震中失去儿子鲁力后,人到中年的鲁淘洪差点又被死神带走女儿。 


2010年3月15日,鲁雨乔在四川省都江堰市聚源镇出生时,像灾区数千名再生育婴儿一样健康。但9个月后,这个全家人的掌上明珠忽然显露出致命“瑕疵”,全身抖动,眼珠乱转。


鲁淘洪夫妇一度觉得是女儿调皮、装怪,但医院的诊断告诉他们,襁褓之中的孩子患了罕见病——神经性母细胞瘤。

 

 

病危通知书下了好几次。


年幼的孩子和她的父母,显然不愿意接受命运如此残酷的安排。


8岁的鲁雨乔在与癌症的殊死搏斗中,慢慢长大,身上也留下了艰难的印记。她无法独立走路,说话困难,握着笔的手不停抖动,却总是倔强地死死攥紧。


“1像铅笔,2是鸭子,3像耳朵……”雨乔一边张大嘴读,一边铆足劲抓着笔,在练习本上吃力地写着,手抖个不停,几乎要戳破纸页。一遍一遍,直到写满整整6页歪斜着的“1”,头上早已浸出汗水。



妈妈周乐华半蹲着,手把手地教,见女儿写累了,她总会抬手示意停止。但雨乔不依,狠命地抓紧妈妈,掐得手生疼。


“恼火得很。哎!”周乐华抱怨。


平日,周乐华寸步不离鲁雨乔——或是弓着腰扶女儿走路,或是索性背着她,翻土、种菜、上学……母女俩如连体婴儿般,周乐华几乎失去全部的个人时间。三坝村的邻里都不免为她慨叹,这个历经灾难的女人反倒没有愁容满面——49岁的她一头乌黑的短发,干净利落,把女儿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这个孩子性子倔,你不让她做什么她就偏做,我们又总是迁就她,她爸爸就说,‘你就是她的终身保姆,我就是她的终身奴隶。’”说到女儿,周乐华叹了口气,转而嘴角又扬起一丝微笑,眉宇间竟有一丝坦然。

 

 

毕竟,这是一个经历过生离死别的家庭。 


地震前一天,在聚源中学读初三的鲁力,因与同学起争执,班主任让他回家。周乐华心想,这样也好,儿子回家复习。但距离中考不足20天,鲁力有些担心,没有同意。


第二天下午2点28分,教学楼突然剧烈摇晃,他所在的班瞬间“坐”到了地上,50多个孩子被埋进土里。震源距离都江堰市不足50公里。


周乐华跑到学校时,教学楼已经垮了,现场到处是家长哀嚎和呼救的声音。她惊慌失措,赶紧给丈夫打电话。


“地震了,学校的房子都垮了!……”话刚说一半,电话就断了。信号中断,雨水延绵,周乐华只好守在倒塌的学校废墟里。


鲁淘洪正在云南的电厂做工,电话里听到妻子哭嚎,心里很慌,连夜坐大巴,回到聚源镇已是第二天傍晚。


整个镇一片狼籍。鲁淘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尘土满天,整片房子就像是战争片中的残骸。


“我整个人就如同发疯一样,一直刨土,手都刨出血。和其他家长一起,发疯般地刨土。” 鲁淘洪红着眼睛回忆道。


聚源中学的操场上,排着孩子的遗体。鲁淘洪一个个看,亲手摸过了一百多个娃娃的脸与身体,直到第四天黎明,他的儿子鲁力和最后十余个孩子才最终被挖了出来。


儿子的鼻梁骨被钢筋压塌,手紧紧地抓着,面目几乎无从辨认。


周乐华看到儿子的遗体,昏了过去。



回家后,她日日哭泣,一度崩溃。


鲁淘洪也陷入深深的绝望中,每天躺在沙发上,醒了睡,睡了醒,看电视,抽烟。晨昏不分。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就是朋友在门口叫我,喊我一小时,我可能都不会回答。就觉得连回答一声都没有意义。”那是自己毫无灵魂的一段日子,鲁淘洪坦言。


夜间无法入眠,他就整宿整宿坐在沙发上沉思,除了对儿子的思念,更多的是一股突然涌出的、不可遏制的痛苦与歉意。


他21岁就和周乐华生下了鲁力。不甘心在电厂工作,24岁时离家出走,去外地闯荡。先是在山西贩苹果,后又去东北做生意,最疯狂时,曾身揣三百块钱只身入藏,投靠朋友。


“当时我和他妈妈关系不是很好,我们是非婚生育的这个孩子,基本就是各做各的事情。”鲁淘洪回忆,那时最长一次三年才回一趟家。心里只想着赚钱,他对家庭没什么概念,和儿子也几乎没什么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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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震前的半年,是父子俩在一起最快乐的时光。


2000年左右,在外赚不到什么钱的鲁淘洪回到四川,和儿子慢慢熟悉起来。随着儿子进入青春期,鲁淘洪开始关心他的恋爱问题,每每和他打趣,讲些父子间才说的心里话。每个周末,他都盼着儿子回家,想多和他聊聊天。


然而,就在刚刚体会到做父亲的责任与快乐时,鲁力被带走了。这个过于凌厉的“惩罚”,一下将他拖入悔恨与自责的深渊中。


“失去了才懂得珍惜。2008年真正改变了我的人生。”这个肌肉健硕的中年男子把头埋得很低,眼角泛起泪光。


儿子死后,鲁淘洪经常做一个梦——梦里鲁力穿着校服,站在聚源中学门口,身体挺得笔直,朝着他微笑。没有什么语言或动作,只是像往常一样,静静地站着。


“就好像是我在给他拍一张照片。”鲁淘洪轻轻地说。

 

 

2008年的大灾之后,鲁淘洪决心好好和妻子过日子。二人正式领证结婚,心中有了对新生命的渴望。


2009年,夫妻俩迎来了女儿鲁雨乔;然而没过多久,他们也迎来了冰冷的诊断书。


女儿治病耗尽了积蓄,所有人都劝鲁淘洪放弃,他却一反常态地坚持:自己已经对不起儿子,不能再对不起女儿。


四川无法救治,夫妻二人就辗转带雨乔到北京求医。入院后,需要马上凑齐20万元人民币,否则随时可能中断救治。无奈之下,鲁淘洪独自回到四川,把车和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卖了,在院子里养了几千只鸡,四处打零工,拼了命挣钱。


“我曾经出现过一个念头,抱着她,我们父女俩跳楼算了。”回忆曾经在北京的绝望,这个好强的四川汉子把头低埋着。但他随即又说:“地震和女儿生病,两个坎都不好过,但实在要比,还是无法接受第二次失去。”


摄影 / 姜雨婷


大概是也不想失去父母,鲁雨乔求生意志很强。每次化疗结束,她吐完就要吃,一直咬牙坚持,连北京的主治医生都不禁惊叹这个女孩的顽强。


“孩子太小,她痛,但是叫不出来,只能‘嘤嘤’地呻吟。”鲁淘洪说。


治疗最艰难时,周乐华总忍不住在电话里向鲁淘洪哭泣——没有钱,付不起医疗费。他们日日活在可能失去女儿的恐惧里。“没事!我们现在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身无分文的他这样安慰妻子。


尽管留下了类似“脑瘫”的严重后遗症,女儿终归是活了下来,和再一次失去相比,夫妇二人如今只有庆幸。



现在,丈夫在外挣钱养家,为女儿每年的康复治疗攒钱,妻子则日日守在家中,负责照料孩子。


鲁雨乔每天一定要练习走路,她的脚背由于无力,朝里歪着,摇摇晃晃的身体撑着助行器和妈妈,手死死抓住扶手,抓出汗来。她控制不稳速度,一着急走就会失控,一个底朝天,砰的一声砸在地上,扶起来时,人都呆了。过一会儿,豆大的泪珠才滚下来,哇哇地哭。


摄影 / 姜雨婷


每次做扎针治疗,从头到脚全身扎满银针,只要妈妈一说是为了让她走路,她立马就不哭了,一声不吭,攥紧拳头,让针尖扎进皮肤里。


偶尔,她也会有小性子。或许是出于对过去孩子的内疚,或许是心疼女儿的不易,夫妻俩对孩子很是宠爱,尽力满足她的一切需要。


鲁淘洪和女儿的相处更像是朋友。父女俩会“打架”——“她要打我,但是我走了她又想我。”鲁淘洪脸上也笑意盈盈,“她晓得打电话说:‘爸爸,我想你了。’”


摄影 / 于卓


如今,鲁淘洪每晚都尽量回家,偶尔干活回不来,也要和女儿视频后才入睡。他清晨出门早见不到女儿,就等着每晚回家后带母女俩去散步,雨乔与周乐华在前面骑电瓶车,他就在后面跟着跑步。


“你和她说什么她都能听懂。晚上,她爸爸要是还没回来,她就会打电话或是在微信里催她爸爸快回家。”说着说着,周乐华抿着嘴笑了。


“我们对她没有太高的期望。”鲁淘洪说,“就是希望她能够自理,将来能够自己走路,自己煮饭穿衣,这就够了。”


日子苦是苦,夫妻俩的心里却常有温暖——女儿的每一次进步,都让他们心中的光更亮一点。


2017年,雨乔快7岁时,家里终于攒出一笔钱把她送到四川温江市专业的八一康复中心。这是地震后专门建立的康复机构,雨乔去接受了专业康复训练,效果不错,下半年回到家后甚至可以上幼儿园了。


摄影 / 姜雨婷


“她今年(2017年)康复回来上课可以自己坐得住了,吃饭张嘴也可以喂饭了。”说起女儿的进步,周乐华目光烁烁。10月的一天,她甚至还学会了一句新话,叫爸爸出门前记得喂鸡,喂狗,把夫妻二人逗得大笑。


“最近看到她进步好大,能够自己坐好,也可以吃饭,有希望了,真的有希望了。”雨乔所在的幼儿园园长也不禁感叹。“如果就这样一直走不得,妈妈会痛苦一辈子,会累一辈子。但是她累,也是一种幸福,因为她有个娃娃,就有个希望。”


的确,同永远失去女儿相比,残疾真的算不了什么,如今孩子的生命就是他们最大的慰藉。


“娃娃一天天大了,她又是这样子,所以我们一定要练好身体,能多看她一年就是一年。”鲁淘洪说。为了幺女,他戒烟戒酒,参与组织都江堰市蓝天救援队,在辛苦工作之余,坚持练好身体。为了孩子,他们夫妻俩不能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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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年,两人还没有把雨乔送到温江康复。“钱不够,今年还没有找到活路。”鲁淘洪说。


去温江治疗一次需要三万块左右,另外还需加上租房、来往的交通、生活费等其他开支。雨乔治病前后共花去六十余万,鲁家2017年才基本还清欠款,一家人的经济压力一直很大。如今,没有找到太多工作,鲁淘洪害怕会因此耽误治疗。



对于未来,他们只想尽最大的努力帮助女儿。“我相信她会自理。我抱的信念就是,12岁之前她一定会走路。”鲁淘洪说。


虽然女儿还不太懂事,但近两年,夫妻俩会带她去给哥哥上坟。每每烧纸时,她就会不停地问:“哥哥去哪儿了,哥哥去哪了?”


这时,夫妻俩会给她指指哥哥的坟头,说,哥哥在那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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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项目由腾讯谷雨计划支持,腾讯公益、腾讯新闻出品。)

 

点击“阅读原文”,查看谷雨实验室的数据融合H5作品:《川震再生育家庭的孩子:家里住着一个,心里住着一个》


 

校对 / 阿犁

运营编辑 / 杨深来 迦沐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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