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门给老人洗澡,看到了衰老的真相 | 谷雨
张寿锴驾驶着公司配备的助浴小黄车,驶入居民小区。和他搭档的,是另一名助浴师王峰。小区保安一眼认出了他们,知道他们是“到二单元给老人洗澡的”。这已经是张寿锴和王峰第9次给陈云庆(化名)洗澡。
陈云庆今年73岁,年轻时是一名医生,6年前患脑血栓,开始卧床不起。用老伴李阿姨的话说,“生病前连一个脏字都不带说的”,卧床后性情起了变化,开始变得焦躁,“别的说不清楚,就骂人清楚。”
李阿姨很注重陈云庆的卫生清洁,时常用湿毛巾给他擦拭身体。过去给老人洗澡,要把女儿女婿叫来一起帮忙,一次女婿在抱起老人的过程中把腰抻了。李阿姨四处打听,问社区驿站知不知道有给老人洗澡的服务,最后联系到了张寿锴和王峰所在的团队。
王峰把未充气的浴床铺在老人身下,两次翻身过后,老人就躺到了上面。之后再用充气泵充气,浴床很快就支撑起了老人的身体。王峰先用水冲了冲老人的脚,问老人温度是否合适,老人点点头,助浴正式开始。洗澡的同时,脏水顺着出水口排出。
洗澡大约持续20分钟,用浴巾给老人身体擦干之后,给老人穿上衣服,盖好被子,再拿出设备给老人测一下血压和心率。完成全部流程后,王峰和张寿锴跟老人道别,说过几天再来给您洗澡。
王峰已记不清给多少个老人洗过澡,对于这项工作他早已驾轻就熟。但他仍能回想起第一次上门时的紧张。尽管在培训期间,他跟其他助浴师互相练手,已经练习了上百次,对于流程烂熟于心。但当上门时真正面对一个不具备配合能力的失老人,他还是有些慌乱,要么是忘了操作的顺序,要么是不小心把水溅到床边。他形容那时的自己“太课本了”,脑子里不断想着下一步该如何操作。两三次的实操过后,就可以比较从容灵活地应对。
59岁的张国庆是一个助浴团队的负责人,做这行越久,越感受到洗澡这件小事“意义重大”。
长期卧床的老人身体虚弱,经不起折腾。要想洗澡,只能由家人将其转移到浴室,坐在凳子上洗。有些老人失去自主支撑能力坐不住,要有人全程扶着,需几名家属协同配合才能完成。在转移老人及洗澡的过程中,家属提心吊胆,生怕失手摔到老人。也因为这层顾虑,很多家庭不敢给老人洗澡,只是对老人身体进行擦拭,无法进行深度清洁。专门的助浴服务,显得越来越重要。
前几年在参加老博会时,一位老人路过展台,对着他的助浴设备打量许久。交谈得知,老人的母亲一年前离世了。在临终前不久,母亲跟他说,你这辈子对我哪哪都挺好的,就是想再洗个澡。但由于母亲的身体情况和设备所限,没能给她洗上澡,这成了老人心里永远的遗憾。
助浴的技术难度不大,但做助浴师的门槛不低。“除了掌握手法之外,你还需要有爱心和耐心,”团队经理房亚娜说,“并不是谁都干得了这一行的。”
除此之外,助浴师更多经历的是让他们感到“值得”的瞬间。
助浴师吕明雪给一个多年没有洗澡的老人上门助浴,起初老人眼神中充满了茫然,整个人的状态也很邋遢,但在给她洗的过程中,尽管老人说不出话,但能够从她的眼神和手的姿态感觉到她开始放松了。洗了澡,理了发,老人家像是“变了一个人,精神头都不一样了”。
她还记得一个患阿尔茨海默症的老人,好长时间没怎么说过话,有一次洗澡时,突然跟她说了句谢谢,连家人都非常吃惊,“她就是在洗的过程中很舒服,内心想告诉你谢谢,(这两个字)就冒出来了。”
王峰服务的一名老人,脾气不太好,经常骂人。第一次助浴时非常不配合,都不拿正眼看王峰,还需要女儿在一边打快板哄他。但洗过一次之后,身体舒服了,情绪也慢慢发生变化,不再那么暴躁了,一提起洗澡特别开心。有一次上门,老人的老伴跟王峰说你们可算来了,刚刚跟我甩脸子,你们一来就高兴了。他两个小时前就一直盯着窗外看,盼着你们来。在漫长而沉寂的卧床生活里,洗澡的这一天就像是节日。
“失能的老年人没有未来,只能回忆过去,”张寿锴说,“一些还有表达能力的老人,特别愿意跟你讲过去的事。”他记得一个老人,年轻时是做工程的,就特别爱跟他说钳工、铆工一类的事,越说越开心。张寿锴一边给老人清洗,一边充当着倾听者的角色。
干这行久了,助浴师会听到很多老人的故事。回到店里,他们会把老人的故事分享给同事听。在接触了大量失能老人之后,他们觉得自己能够健康地活着已足够幸运。
“过去你会抱怨很多,现在你就看得很清,不会去争了。”张寿锴说起自己的改变,“意识到健康最重要,钱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就把很多东西看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