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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

她们住在没有肯的芭比乐园里 | 谷雨

温夕辰 谷雨实验室-腾讯新闻 2024-01-16

作者 温夕辰
编辑 | 荆欣雨

出品 | 腾讯新闻 谷雨工作室


赛西亚

坐落在南京郊外的这栋别墅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三层,168平米,住着三位租客。临近傍晚,街道安静,只偶尔听见几声鸟鸣。据说在秋天,打开窗能闻见桂花的香味。

只有走进去,你才会发现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合租空间。女性主义元素随处可见,楼梯下方的帘子上印着黑色的女书文字(由女性创造的文字,发源于湖南江永):天下姐妹,金兰一家。墙面上贴了好几张女性主题画作,其中一张画中的女性挣脱捆绑,与火光融为一体划破黑夜。楼梯另一侧的黑色书柜里有不少女性主义书籍,《第二性》《一间只属于自己的房间》《中国女性的感情与性》被摆放在一起。

帘子上印着女书文字:天下姐妹,金兰一家

这里也有着大都市合租空间里少有的秩序感:地面很干净,几乎没有杂物。桌游、装饰品和零食被收纳在柜子里,每件物品都在它该待着的地方。当然,这背后是每位租客精心维护的结果。无论谁出门,总会顺手拎着垃圾袋,吃完饭便会及时把厨房收拾干净,洗完澡后自觉清理浴室的头发和水渍。这里每周都要进行一次大扫除,每个区域的卫生都被精准分配。

事实上,这是一个全女性的共居空间,且它有一个名字:赛西亚。名字是团队成员之一的一一起的,源自一个她听过的故事:在古希腊神话中,黑海北部的赛西亚地区居住着一个叫亚马逊的母系氏族,由一群作战勇猛的女战士组成。 “她们的战斗能力很强,武力值很高,让我觉得很有力量感”,一一说。

墙面贴了很多女性主题画作

近几年,随着婚育率的降低,单身女性们正在寻找传统家庭之外的居住模式。

日本NHK电视台曾在2018年推出一部叫《七位一起生活的单身女人》的纪录片,七位71-83岁的老年单身女性约定买下同一栋公寓的七个房间,以“自立共生”的理念为前提一起组团养老。七位老人中,只有两位经历过婚姻有子女,其余五位都是终生未婚。同住一个公寓楼,老人们在互相帮忙的同时也会尊重彼此的独立空间,聚在一起时会很坦然地谈论疾病、死亡和身后事,这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不少临近生命终结的孤独和恐惧。

除了互助养老的需求,也有因厌倦独居而住到一起的“生活搭子”。韩国非虚构书目《拼团人生》就记录了两位既无血缘又非恋人关系的70后女性合买房子,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真实经历。她们一起吃饭、运动、喝酒、养猫,不用奉养对方的父母,也不必成为谁家的媳妇,生病了互相照顾,困难时互相帮助。

在中国,或许曾出现在珠三角地区的“自梳女”群体算得上是初代的女性群居实践。她们将头发盘成发髻以示终身不嫁,步入老年归乡后众筹建立“姑婆屋”,群居养老。

眼下在赛西亚,几位平均年龄25岁的女性正试图探索一种新的共居生活。我抵达时,给房子起了名字的一一不在,招待我的是另外三个女孩。饭饭站在楼上大声和我打着招呼,还没看清她的脸就先听见她爽朗的笑声。这是位不拘小节的00后,外向健谈。另一位住客阿桐则内向得多,她瘦瘦高高,说话时总是习惯性地垂下目光。Yuuki说话轻声细语,总能体贴地洞察到他人的需求,比如在对方开口前递上一杯热水,吃饭时给光顾着聊天的人夹菜。

在赛西亚,女孩子们喜欢拥抱。对于每个到来的租客,她们会用拥抱代替“你好”和“再见”。 

书柜里有不少女性主义书籍

“不是那种礼节性地抱一下,而是不带有任何目的性和前提条件的,仅仅作为好友间互相支持的、长长的拥抱。在这里拥抱经常作为我们姐妹之间传达情感的一种方式。”Yuuki说。

Yuuki和阿桐经常拥抱。有一次两人在路边等车,天气转凉,Yuuki穿得单薄,阿桐就和Yuuki抱在一起,“其实也没有起到什么取暖的作用,但是心是暖的。”Yuuki回忆。有次饭饭因失恋在房间大哭,Yuuki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干脆就抱住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怀里,“希望能给她一些支持帮她分担一点。” 

Yuuki曾在一篇文章里读到一个观点:很多女性渴望爱情,选择走进亲密关系其实只是因为渴望拥抱,“人本身就和其他小动物是一样的,需要互相依偎,互相抚摸皮毛,可是对‘浪漫爱’的神化阻碍了母女、姐妹、还有朋友之间的拥抱和亲密接触。”

或许因为远离市区,赛西亚的时间流逝得很慢。吃完早饭,大家各自回房间工作,闲下来就窝在客厅的懒人椅上用投影仪追剧,当然也可以一个人在房间待着,或是去露台晒晒太阳,女孩们之间流动着一种有边界感的亲密。一位短住过的女孩形容,赛西亚是全女版的老友记。


诞生

七个月前,一篇帖子将四个素不相识的女孩联系在了一起。

当时的Yuuki还在河南,和父母住在一起。她刷到一篇帖子,博主提出了一个建立全女社区的畅想:社区的运营模式类似房屋出租公司,只是参与者和入住者都必须是女性,发起者们租下房子,签订合作协议再将房子对外分租。入住者年龄不限,离异、丧偶亦可入住。房子位置不能太偏,去市中心交通时间在1小时以内,楼层不能太高,否则出现灾情,救助会有困难……

Yuuki很心动,毕业后的她常怀念大学和谐的室友关系,八个人挤在几平米的宿舍里赶作业,大家彻夜从哲学政经聊到女性主义。

那天,正躺在南京不到三十平米出租屋里的阿桐也刷到了帖子。此前,读大三的她因健康原因休学了一年,再回学校床位已被安排给其他同学,她只能在学校附近租了间一居室。出租屋光线不好,室内总是比天色更早暗下来,阿桐一个人住,食物总是吃不完,经常放到变质,每次出门前都要反复确认带好钥匙,进门前又要确认前后没有人才敢开门。“(屋子)像高塔一样罩着我,很压抑。”阿桐形容。

阿桐越看越兴奋,将帖子转发到一个全是女性的群里,只得到了一个叫“Rich”的女孩的回应,群聊转为私聊,Rich介绍自己叫“饭饭”,是江苏人,正处于找工作的状态,也是00后,只比阿桐大一岁。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两人迅速展开讨论,还见了面。同为江苏人,找房范围被缩小到江浙一带,要是个经济发达且对新事物有一定接受度的城市,生活成本不能过高,地铁高铁得有,最好还有机场——南京是个不错的选择。房子最好有四到五个房间,公共空间也不能太小,周围配套设施要齐全……

赛西亚的公共区域

她们迅速开始找房,但起初并不顺利。大小合适的超出预算,租金合适的位置又太偏。后来,饭饭经朋友推荐,找到了在成都做房产中介的九零后一一 。巧合的是,那篇倡导女性共居的帖子,一一也看到过。饭饭被一种宿命感击中了,她在心里呼喊了一句,“这是老天给我的call back吗?”

在毕业后的十年时间里,一一做过新媒体运营和心理咨询师。当做出买房的决定后,为了“不踩雷”,她又找了一份房屋中介的工作。在成都生活了四年,一一在微博上认识了不少关注女性权益的朋友,大家每隔一阵子就会聚餐,后来索性搬到同一个区域生活。

她已在实践一种“共居”:她和其他四个朋友生活在半径不超过1公里的范围里。在这个小型聚居的社群里,物品是相互流通的,穿不下的衣服、闲置的物品拍个照发在群里,有需要的直接上门自取;其中有一位是单亲妈妈,加班来不及接送孩子,其他几位就会替补上;她们互相有对方家里的备用钥匙;在多年租房生活的经历中,一一练就一身技能,从给电脑安装系统到安装置物架、拆装柜子,她都能搞定,谁家有需要,她就会拎着工具箱上门;如果有人要出差,其他的朋友会轮流上门给植物浇水,给宠物喂食。以上这些都是无偿的。

赛西亚的阳台

一一没有立即答复饭饭的邀请,为了确定对方不是一时的冲动,她让饭饭到成都找她。几乎没犹豫,饭饭飞去了成都。她有恐高症,那是她第一次坐飞机,行动的兴奋冲淡了恐惧。这几年频频曝光的和女性相关的社会新闻令饭饭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陷入焦虑 ,“特别难受,我必须做点什么去对抗这种焦虑”。

饭饭在一一家住了一周,一一观察着饭饭。有次一一出门忘记把衣服从洗衣机里拿出来,回家时饭饭已经晾好了,在她看来,饭饭是个“眼里有活”,能照顾别人的人。一一决定加入。

一一提出,既然要租四、五居室的房子,不如直接租别墅。这类房源不好出租,租金便宜,但环境好,公共空间大。”她跟饭饭约定,辞掉中介的工作就去南京协助她们。

最终,她们租下了赛西亚。饭饭的父母经商,她从小养成了理财观念,读高中时她在宿舍开“校园超市”,一学期就挣了几万块,到了大学索性和朋友在学校附近开了一家餐饮店,攒下不少钱。阿桐还在读书没有收入,饭饭主动提出由她承担租金。房租交三押一,共两万左右,付了钱,共居开始了。


建设

别墅是简装修,需要做很多布置才能入住。一一生活经验丰富,女孩子们在她的指挥下开始改造。二楼的两个书柜要搬到一楼,尺寸太大,她们花半个下午把木板一块一块拆下来,搬到一楼,再一块一块安回去。为了给家具刷漆,她们从晚饭后一直刷到午夜,第二天漆干了又补了一次色。三楼的露台杂草丛生,她们量好面积后下单了人工草坪和高压水枪,一点点清除掉杂草,再用高压水枪冲洗地面,等干透后再将草坪铺上去。

一楼用PVC水管做的鞋架是一一颇为得意的作品,这是她照着视频教程做出来的。她先画好设计图,把买来的管子用测距仪标记好尺寸后用铡刀切开,再用连接件固定住,最后用锤子敲紧。饭饭和阿桐没什么经验,只能在一旁打下手。一连几天晚上,屋子里都回响着敲水管的声音,“脑子都快炸了。”饭饭笑道。从设计到最终完成,这个可放置47双鞋的鞋架花了半个月的时间。

用PVC水管做的鞋架

刚搬进去时,燃气管道没接上,物业和燃气公司来回“踢皮球”。一气之下,她们决定自己“整活”。一一在网上买好燃气管子,联系上的家政服务要价200块,“是个男的接电话,语气很不耐烦,给我感觉就是你们女的这么蠢,连这个都不会接,我宰你一下怎么了,”复述时,一一的音调提高不少。

互联网什么没得卖没得教?一一决定自己来,照着视频安装,燃气工作人员上门检查,漏气。再买,再安,还是漏气。继续买,继续安,继续漏气。整个过程重复了三次,耗费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那段时间就天天在外面吃,我们都快把门口(的店)吃吐了。”一一的语调从激昂到无奈。最后饭饭拦下燃气公司的工作人员,几乎是央求,他才带来一根管子安上。

别墅慢慢变成了“家”。“一些艰难的事情如果只是一个人经历会痛苦,但一群人经历就多了一层友情滤镜,反而变成了珍贵的回忆”,一一说。

下一步是对外招租。她们建立了小红书账号用于宣传,名字是“赛西亚(闺蜜同居版)”。这个过程中,Yuuki远程围观着,大学毕业后,她考过四次研,结果都不太理想。

在日语中,“Yuuki”是“勇气”的发音。看到赛西亚发布室友招募帖后,她发去长长的一段自我介绍,提到了目前的生活状态和对女性主义的认知。两天后,她去了南京。


家务

谁也没想到,赛西亚运营起来后,遇到的第一个难题是做饭。这里最多住过六个人,只有一一和饭饭比较擅长烹饪。每天睁开眼,饭饭就为“今天吃什么”而发愁,从想食谱到买菜做饭,每天要花上3、4个小时,还要营养均衡,顾及每个人的口味,有人爱吃素食,有人无肉不欢,有人钟情碳水。她因这种重复性劳动而暴躁。

赛西亚的厨房

一段时间后,大家一致决定请一位做饭阿姨负责做饭,和一些公共区域的卫生打扫,每人每月出五百多元作为阿姨的工资。

做饭解决了,依然存在很多隐形家务。“饭不是自己出现在桌子上的,衣服不会自动变干净叠好在衣柜里,家里东西坏了,物业的battle不是自动处理好的。”一一认为共居生活中,家务的平均分配很重要,每一个成员都要有主动参与的意识。

一一想出一个叫“一家之主”的制度。大家提前预交两三百作为一周的生活费给“一家之主”,由她编写一周食谱,在社区团购和小区门口的菜店之间比较哪个渠道更划算、更新鲜,除此之外,还要负责日用品的采购、集体出行的路线规划和娱乐项目的费用支出,每一笔开销都要记进excel表格,精确到分。如果有结余就在一周一次的家庭会议上转交给下一位“一家之主”,大家轮流当值,一周一换。

她们还想到一套家务积分的方案去量化每个人在家务中付出的时间,比如做饭有60分的积分,五个人吃饭,那么每人就要支付给做饭的人12积分。积攒的积分可以用来支付享受其他共居者的劳动成果,她们打算再完善一些后就开始执行。

除了一一,其他几人都没有太多生活经验,在原生家庭里处于“被照顾者”的角色。“(她们)也不是偷懒,而是从小到大被照顾惯了,有些事意识不到,及时指出就行了。”一一说。经过一段共居生活之后,每个人都有了主动承担家务的自觉性,一不小心还会滑向另一个极端——有次阿桐从厨房出来一脸骄傲地宣布她重复洗了八次碗,说有些卫生标准严格的日本餐馆会这么规定。

“婚姻里,光是想要男性去承认妻子在家庭里付出更多,就要经历很多的battle了,再想要让他改变多年以来形成的性别角色分工的理念和习惯,又是更多的工作量。女性共居,大家以合作的理念去尝试出一套真正公平和让每个人都能够舒适的生活方式。我可能也不一定真正找到了答案,但至少探索是有意义的。”一一说。


“为什么是我们”

四个人聚到一起之前都走过了一段漫长的女性意识觉醒之路。Yuuki是独生女,但总能感受到家里有一种隐形的“重男轻女”氛围,在她的成长记忆里,母亲包管一切,父亲“几乎是隐形的”,“(父亲)从来不为我的未来规划打算,也不觉得需要给女儿买套房,反而对我一个表哥特别上心,很慷慨拿出积蓄给他买房。” 她曾听到父亲说:“家里还是得有个儿子,一个女儿就没有动力(奋斗)“,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还一种叫“不是儿子”的隐形贷款。

Yuuki一直记得大学暑假在家里的阳台上读《第二性》时的震撼,她的毕业论文就是探讨女性贫困问题。上个月,她将原本的短发剃成了板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松了一口气,像是甩掉了容貌焦虑。她摩挲了一下指甲长短的头发,憨憨地笑道:“还是应该夏天剃,冬天太冷了。”

女孩们经常投喂小区里的流浪猫

2018年,一一结束了一场差点步入婚姻的恋爱。她和当时的男友提出一个假设:如果将来有两个孩子,其中有一个随母姓。“他问我说如果他父母不爱那个跟我姓的孩子怎么办,我当时就气笑了,我心想你从来没有想过跟你姓的孩子,我父母不爱怎么办。”一一回忆。在和男友为冠姓权争吵的时期,一一的表嫂告诉她丈夫家暴,“这个表哥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小时候我很喜欢他。”一一顿了一会,“他白天还在地铁上给老太太让座,晚上他老婆告诉我他家暴。”看似不相干的两件事成为一一分手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在那个时候,她考虑做一个“不婚族”。

一一曾和两个朋友在周末时自发去成都的一家妇幼保健医院清除代孕广告。在贴满了密密麻麻代孕广告的厕所隔间里,她们在广告上喷上除胶剂后,然后撕掉。而那种印章盖上去的广告则要用海绵蘸水一点一点擦掉。这些广告贴上去可能只要一秒钟,但是擦下去却要好久。一一打算后面工作不忙的情况下,定期和朋友去做这件事。

阿桐成长于一个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家庭,母亲为了照顾她辞职在家,她记得,每次母亲向父亲要生活费,都能感受到母亲的委屈,直到阿桐读中学后,母亲开了一家自己的小店,有了经济来源,才慢慢“直起腰板”。

前年,阿桐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很聊得来的女性朋友,两人经常聊天到深夜,还约定疫情解封后见面。女孩在杭州工作,住在一个套四的群租房里。阿桐还记得前一天和女孩聊“搞笑女是褒义还是贬义”的话题,等第二天再联系她时,发过去的消息无人回应。在和女孩的相处中,阿桐知道她一直深受抑郁症的困扰,一种不祥的预感令她拨通了“110”。阿桐还记得警察答复她的语气,“有点像抢救病人的医生告诉家属“‘我们尽力了’”。女孩在前一天的深夜跳湖自杀身亡。

阿桐认为这是一个可以避免的遗憾,“因为我们是不同的城市,所以我不能那么近距离地去关心她,如果她当时身边有一群女性朋友和她生活在一起或者能给予她支持的话,她应该不会做出那种选择。”


“常伴我身侧便是家人”

女孩们不化妆,穿着以舒适为主,从不互相点评外貌,“这里没有容貌焦虑”,阿桐强调。每天的饭桌上都有肉食,“大女人就是要吃肉”是饭饭在饭桌上的口头禅。

饭饭是个热心的“自来熟”,和小区门口摆摊的女孩聊了几句就买下她剩下的蛋糕,得知她租期将近还没找到房子,就邀请她去赛西亚住了一周,女孩搬走后,大家就继承了她留下来的锅碗瓢盆。

暑假时,饭饭把读中学的妹妹接到赛西亚住过一段时间,有天早上饭饭和妹妹同时肚子疼,一一和阿桐打车把她俩送到附近的医院,又给姐妹俩一人租了一台轮椅,“那个场景真是又辛酸又好笑”,一一回忆道。结果,饭饭是肠胃炎,妹妹只是痛经,一会就“活蹦乱跳”。生病的痛苦也化作了美好的共居回忆。

在医院饭饭和妹妹一人一台轮椅

Yuuki从小很少听到父母的鼓励和称赞,在赛西亚,她总是在得到肯定。“我照顾醉酒的朋友,她们夸我可靠善良;我把工作事项细分做成表格,她们夸我逻辑严谨;我给她们看我游戏里建的庄园,被夸‘好厉害’”。Yuuki觉得“这些小到不值得被称赞”,又补充道:“被夸赞还是开心的”。

一一的朋友颗粒是浙江一所高校的老师,8月放暑假的时候,她也在赛西亚短住过一阵子。

颗粒是一位女书爱好者,来赛西亚后认识了同样对女书感兴趣的阿桐。颗粒记得她一个人在房间看完《雪花与秘扇》后用女书给阿桐写了一封简短的信:“看雪花秘扇哭得好惨,婚姻使姊妹分离”,被另一个房间的阿桐成功破解。“我们实现了用女书沟通,这也是我学女书的初衷。”颗粒说道。

有一次大家去KTV唱歌,玩得很尽兴,女孩们对着镜子拍了很多张合照,颗粒后来照着合照画了一张漫画,饭饭用它做了很久的头像。

女孩们一起嗨

“搬到赛西亚后再也没梦到过大学宿舍了,挺神奇的。”Yuuki说道。现在她放下了考研的执念,“想提升学历也有很多其它方式,今年我压根没想考研这件事,看微博热搜才知道已经考完了”。

阿桐觉得自己正在逐渐变得开朗,“很多女性像我一样,怕自己不配得到别人的好意,但实际上是需要这种姐妹间的彼此照顾和依靠的。”《重启人生》是阿桐很喜欢的一部日剧,在剧中,女主一次次重启人生,一次次和儿时的玩伴成为朋友,结婚生子被剔除出人生进度条,“好朋友”的身份成为女孩们最重要的标签。在概括女孩子们的关系时,一一引用了《拼团人生》最后一章的标题, “常伴我身侧便是家人”。


只是开端

赛西亚成立半年来,前后入住了十几位租客,其中接近一半是她们邀请过来免费体验的朋友,这和饭饭当初预想的差距有些大。账号后台每天都有私信询问的网友,但愿意过来的人很少,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房子的位置偏僻,最近的地铁站有三公里,去市中心的车程接近一个小时。

参加过赛西亚线下活动的佳佳告诉我,如果她公司附近有这么一所房子,她会直接拎包入住。佳佳毕业后独居,频繁看到的社会新闻让她对个人安全十分谨慎,半年时间里她没点过一次外卖,“就是不想让陌生人知道我的地址”。

目前,赛西亚每个月房租支出在五千左右。两间屋子对外出租,即使都满租也无法使团队盈利。饭饭坦言,当初更多是为推动女性共居的热情所鼓舞,在商业模式上考虑得并不周全,承担大部分开销的她常有一种挫败感,但还是不想放弃,“我们中没有一个是靠这个项目养活的,但就是想继续做下去,它包含了很多理想主义的东西在里面,大不了我可以用其它项目养它。”

后来,她们调整了运营模式,在小红书上又开通了一个叫“妳来啦”的账号,用于宣传女性技能交换的知识付费社群,由Yuuki负责运营。加入的方式很简单,后台私信发一段语音验证性别,简单填写自己会什么以及想学什么技能,就会被拉进一个有三百多位女性的群里。目前,她们已经组织了几节知识付费课程,有租房技巧分享、简历写作、女性如何探索内外关系等等。她们还计划定期举办公益课,前不久他们请到一位毕业于清华法学院的律师来上了一堂关于婚姻与继承的公益课。

除了线上课程,她们还会策划一些线下的娱乐活动。去年中秋,就有几个南京的女生报名参加,十来个女生聚在一起吃火锅、写女书、玩桌游、看电影。

女孩们聚会

“女性共居”只是开端,她们希望有更多女性将这套理念和生活模式复制下去。

一一曾设想:某个城市的某个区,附近两公里范围内有三、四套女性共居的房子,一套房子内的共居联盟跟附近其他共居的房子形成一个松散的聚居联盟,如果有更多的房子就可以支撑一些女性友好的商业配套,像家政公司、社区食堂、更多考虑到女性需求的健身房等。

她的朋友曾问过她,不结婚以后老了怎么办,一一反问道:“我这辈子不结婚,不生孩子难道还建不起一个自己住的养老院吗?” 她曾看过一篇关于英国全女共居养老的报道。在伦敦北部的一个街区,26位五十多岁到九十多岁的中老年女性住在一个叫“New Ground”(新园)的社区里共同养老,社区里的配套设施很齐备,老人们经常聚在一起喝咖啡、看电影、练瑜伽。社区里的一切事务都由居民们协商决定。这个社区是1998年由六位女士发起,经过18年时间,才在2016年落成。

女孩们一起玩桌游

新园给了一一不小的动力,“很多人包括我都想要解决不婚不育之后如何生活的问题,这个解决方案是必须要有的,只是说今年还是明年,现在还是以后,从现在开始去探索,不管是失败还是成功,不管过程中有多少坎坷,我会在我能力范围以内坚持下去。”

前不久一位南京本地的女性在小红书上刷到她们的账号,她被这套理念打动,也决定复制全女共居的生活模式,将自家的别墅对外出租给女性。

阿桐常想到那位离世的朋友,“如果她也能撑到23年,看到我们现在有赛西亚,还有其他怀抱相同愿景的女性进行一起生活的尝试,一定会再次找到生命的意义吧。”她把这些消息发到那位朋友的微信,“我觉得她能看到,异次元世界也会通网的,网速应该比这个世界快多了。”阿桐说。 (来源:腾讯新闻)

◦ 插图均来自受访者。头图、封面图为AI作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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