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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坦布尔在大选前的百态 | IIAS《田野日誌》第5期
胡舒蕾，清华大学国际与地区研究院博士研究生，研究国家为土耳其，主要研究方向为比较政治。
2023年土耳其共和国成立100周年，5月举行的土耳其大选则被认为是这一年最为重要的事件。在经济危机与自然灾害交织的动荡背景下，这次选举也是土耳其正义发展党（Adalet ve Kalkınma Partisi，以下简称“正发党”）执政后面临的最严峻的选举考验。在总统选举中，正发党领导人雷杰普·塔伊普·埃尔多安（Recep Tayyip Erdoğan）面对反对派的强劲挑战，仍然在第二轮选举中成功连任；在议会选举中，正发党主导的人民联盟（Cumhur İttifakı）也赢得了323个议会多数席位。2023年的大选牵动着土耳其国内所有民众的心，而在当时正处于伊斯坦布尔进行田野调查的我，则试图记录下伊斯坦布尔在大选前的百态。
一、大选前两级分化的社会缩影
随着土耳其大选的临近，民众对于政治的讨论也越来越多，并且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立场。在我的日常生活中，随机地找不同的人问他们投票倾向，往往也会得出截然相反的回答。对此现象，有观点认为是正发党利用了土耳其长期以来的社会裂痕，加剧了民众政治立场的极化，但事实上，与其说正发党利用了社会裂痕，不如说正是它“塑造”了近年来土耳其围绕党派认同而形成的社会裂痕。
我所居住的希思黎（Şişli）区是伊斯坦布尔最世俗化和最繁华的区之一，也是土耳其反对党共和人民党（Cumhuriyet Halk Partisi）的重要据点。在三月到来后，希思黎区的街道上逐渐挂满了共和人民党的竞选海报，而相比起来，作为执政党的正发党在这个街区的竞选海报则少了很多。共和人民党是土耳其最主要的反对党，秉承世俗主义意识形态原则，于2019年地方选举后在伊斯坦布尔取得了控制权。在希思黎街区，民众也在用不同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政见以及对共和人民党的支持。在大选临近前，街区的墙角上随处可见各式的涂鸦和喷绘，例如“伊马姆奥卢（Ekrem İmamoğlu，共和人民党政治家、伊斯坦布尔市长），我们支持你”。希思黎街区内还随处可见土耳其国父凯末尔的巨幅海报，地铁里的老人拿着凯末尔的自传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这无一不代表了该街区居民对于世俗主义的推崇。
图1 希思黎区街角墙上写着“伊马姆奥鲁，我们支持你”
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二、大选前的“政治经济周期”
在2023年大选临近前，正发党在各个领域都推出了福利惠民政策，走在伊斯坦布尔街头随处可见惠民政策的宣传海报。很显然，正发党的福利分配也在与选举活动进行联动，该党倾向于在选举临近前采取扩张性的财政政策以及加大再分配力度。通过在选举前增加对低收入选民群体在各领域的福利输送，正发党旨在增强其选举承诺与施政纲领的可信度，以此进一步提高在选举中的政治收益。
由于2023年大选正发党面临激烈的竞争，埃尔多安政府公共支出和社会福利政策制定受选举周期波动的影响尤为明显。在2022年前九个月土耳其财政预算大致平衡，但随着选举年的临近，埃尔多安政府计划在短期内急速扩大公共支出，预计在2022年底财政预算出现约25亿美元的赤字，相当于国内生产总值的3%。正发党在选举前多次调整最低工资标准，2023年1月将最低工资标准上调了约54.7%，并在3月宣布连任后会继续上调最低工资标准，保障贫困群体的基本生活。在2023年选举前，正发党还推出了土耳其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公共住房项目，主要惠及人均月收入低于16000里拉的家庭。正发党于选举前夕在土耳其81个省份启动公共住房的建设，并承诺向低收入选民在任期两年内交付25万套住房。此外，由于土耳其通货膨胀加剧，选民的日常生活收到了严重影响，正发党通过向民众减免天然气费用，来争取低收入选民的支持。
图3 街边正发党减免天然气费用福利的宣传栏
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三、大选前校园里都在谈论什么
大选临近，我所访学的土耳其海峡大学校园里，学生一如既往的熙熙攘攘，但似乎大选的氛围也已经渗透进校园的角落。我和朋友一起结伴去海峡大学食堂吃午饭，海峡大学是土耳其的公立大学，正式注册的学生在海峡大学食堂都有一定的用餐补助。食堂里的学生们在用餐期间，讨论着近期执政党和反对党推出的竞选政策，以及即将到来的大选的结果。我们吃着饭，朋友和我开玩笑道：“越临近大选，食堂的饭菜就越丰盛了，主菜牛肉豆角中牛肉的比例直线上升。”
每周我都会去系里旁听土耳其政治的相关课程，其中一门课是政治行为。除了相关的理论知识，更有趣的是，我可以作为一个观察者看看土耳其学界年轻的“局内人”对于本国政治的看法。海峡大学的课程普遍英文授课，系里的学生们平时主要围绕相关理论进行讨论，但在三四月份随着选举月的临近，教室里的学生们似乎变得躁动起来，在课上就选民的投票行为以及两大主要选举联盟间的竞选博弈展开激烈讨论，并且一下课就围着老师打听选情与可能的结果预测。课堂上，老师也围绕不同机构最新的民意调查数据进行解读。然而，纷繁复杂的民调结果也预示着这场大选的胶着，所有人都无法在此刻作出有信心的预测。老师表示：“在这次选情胶着的情况下，民意调查机构也无法很好预测最后的选举结果。不同的民意调查公司面临各种抽样问题，作为受访者的你们和路边卖面包圈的大婶肯定会给出完全不一样的答案。”
下课后我与政治学系的一位年轻老师，一同结伴往地铁站走去。在途中，我聊起2024年想再来土耳其继续田野工作，因为研究方向相对比较契合，询问他是否可以在下次访学期间获得他的指导。礼貌起见，我便问老师2024年是在系里上课还是会学术休假。他笑了笑说道，五月大选后所有的事情才会有答案。诚然他没有正面回答，而这也是一个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答案——无形之中，共和国成立百年的大选，可能成为所有在伊斯坦布尔生活的本地人与异乡人的一个分水岭。当作为本地人的朋友和我抱怨所有生活里重要的决定都要在大选之后才能做出时，作为一个异乡人，其实我的研究和在当地的生活也与大选结果紧密关联。
图4 书店橱窗里摆着名为“保护投票箱”的书籍
图片来源：作者提供
我们继续往校园门口走去，海峡大学的主广场上站着对总统直接任命校长不满而进行抗议的老师，学校垃圾桶上贴着各式各样执政党与反对党的竞选小广告。从学院通向地铁的路上，我们拐了一个弯，路过了海峡大学最为人称道的一隅。海峡大学位于博斯普鲁斯海峡的旁边，群山环绕又同时享有海天一色的美景，看着海峡之上来往的船只和远处清真寺的宣礼塔，时间仿佛在已落幕的帝国余晖下静止，我们也如同很有默契一般沉默了很久。终于，一个声音打破了这许久的沉默——“退出、呼吁还是忠诚？”这个问题来源于今天课堂上阿尔伯特·赫希曼（Albert Hirschman）的经典著作《退出、呼吁与忠诚：对企业、组织和国家衰退的回应》。这位年轻的政治系老师继续打开了话匣子，“我出生在伊斯坦布尔的宰廷布尔努（Zeytinburnu），街区以皮具制造闻名，皮革的味道充斥着我的童年。我从小在这里读共和国的历史和政治，更重要的是这是我的家。”虽然我不太清楚他突然的乡愁具体从何而来，但能感受到，面对未定之天，所有人的答案都还在风中飘荡。
责任编辑：熊星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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