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巍：新冠疫情与中美关系
2020年4月29日，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中心客座研究员、国际关系学院校长助理达巍教授在印度中国研究所（Institute of China Studies）主办的线上研讨会“新冠疫情与中美关系”上做主题演讲。中国研究所所长、前印度驻华大使康特（Ashok Kantha），印度前外交秘书萨仁山（Shyam Saran），前驻华大使班浩然（Gautam Bambawale），前驻韩国、加拿大大使维什努·普拉卡什（Vishnu Prakash），中国研究所前所长阿尔卡•阿查亚（Alka Acharya）、中国研究所教授海孟德（Hemant Adlankha）等80余名印度学者、前官员参加活动。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将达巍老师演讲的主要内容整理如下：
2015年之后，中美关系进入了比较艰难的阶段，两国关系逐渐恶化。两个因素推动这一过程。一是两国间的实力对比变化。尽管美国仍是超级大国，但中美两国实力逐渐接近，改变了中美关系的基本背景。二是两国国内政治和发展战略变化。美国过去对中国一直抱有一种幻想，即认为通过与中国“接触”，将使中国逐渐靠近西方政治经济体制。然而近十年来，美国决策者逐渐发现，中国的发展方向不符合他们的预期，美国内放弃对华接触战略的声音增多。特朗普上台后，美国将中国定为战略竞争对手，以贸易战等手段推进与中国“脱钩”。同时，美国国内阶层分化、民粹主义情绪上涨，在世界秩序层面开始放弃自己长期主导的自由主义国际秩序。自由主义国际秩序的变化是中美关系恶化的大背景。
2015年，美国学者兰普顿曾提出中美关系将到达临界点（tipping point）的观点，但当时中美关系只是有这个趋势，并未真正到达临界点。2020年1月签署的中美第一阶段经贸协定曾为两国关系的恶化趋势踩了刹车。不过新冠疫情导致中美关系再度开始下行。我们又要问：中美关系到达临界点了吗？
全球危机的特点体现在新冠疫情中，有四个方面。首先，本次危机的威胁并非源于人类。过去无论是传统安全领域的历次战争，还是“9·11”事件或2008年金融危机那样的非传统安全问题，都与人类的行为、政策有关，但新冠病毒是一个与人类无关的威胁。第二，本次疫情蔓延到全球每一个角落，而且在很短时间内相继袭击了东亚、欧洲和美国这三个世界经济的中心。本世纪前两次国际重大危机——“9·11”事件和2008年金融危机都只有美国一个中心，并从这个中心波及到其他地区。第三，疫情会持续一段时间。在疫苗出现之前，我们需要与病毒共处，防范疫情的反复多点爆发。尽管中国现在新增病例很少，但也不是安全的，仍需防范外来输入和本土疫情的再次爆发。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全球都将处于疫情防范不可放松的状态。最后，我们已经身处一个高度相互依赖的世界里，本次疫情的影响远远超越公共卫生领域，对经济、政治和社会秩序都产生深刻的影响。因此，这不是第三次世界大战，而是第一次全球战争。
新冠疫情这个全球危机本来可能成为中美合作的一次机遇。为什么中美没有抓住这次机会？因为我们都不是生活在无摩擦的真空世界里。由于中美关系此前几年的困难局面，双方战略疑虑加深，两国都担心对方将这次危机用作战略竞争的工具，借疫情削弱本方。本次疫情中的中美关系可分为三个阶段。1-2月是第一阶段。那时中国国内情况严重，除了病毒的强传染性，我们对病毒的认知有限，使中国应对疫情更为艰难。这一时期，美国的一些言行让中国政府和人民都很失望。例如美国商务部长说这是美国产业回流的好机会；美国媒体不断批评中国政府，损害中国政府形象；美国很快宣布对中国停航等。这些做法引起了很多中国人的不满。疫情蔓延至美欧是第二阶段。这时中国国内疫情有所控制，而美国的疫情开始蔓延。美国一方面惊讶于疫情在美国的严重程度，另一方面也惊讶于中国对疫情的有效应对。在此背景下，美国将中国的对外抗疫援助以及一些新闻报道看作是“口罩外交”，认为中国借此机会提高自己的国际影响力，打击美国形象，因此对中国发动了更加猛烈的攻击，特朗普政府开始使用“中国病毒”等词汇攻击中国，两国逐渐滑向一种互相敌视的叙述。这一阶段两国关系进一步恶化。3月27日，习主席与特朗普总统的通话对局势起了控制作用。之后特朗普不再使用“中国病毒”的说法，但“中国责任论”、“诉讼中国”之声音开始出现。中国成为共和党在大选中的一张牌。这一趋势进一步恶化了中美关系。
未来的中美关系走向如何？在美国中期大选结果公布前，中美之间将经历一段艰难的时光。尽管我们不知道谁会当选，但两党竞选都会将中国作为议题。共和党攻击和批评中国，民主党为了避免被批评对中国太软弱，也会跟随这一势头。这会严重影响两国之间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关系。两国经济联系也遭遇重创。尽管目前全球供应链不一定离开中国，当长期来看，全球供应链被安全化是趋势。短期而言，美国会鼓励以医疗设备、制药等产业回国；长期看，全球产业链可能逐渐向几个地区性产业链发展。此外，2019年，将近500万人在中美之间穿梭，构成中美民间联系的支柱。而现在两国民间联系几乎停滞，航班停飞，教育联系也被削弱。
我们当然无法预测谁会赢得美国总统选举，但是比谁当选，我更看重的是明年1月将出现的对华政策团队是哪些人组成。如果美国最近处理中美关系的行为方式在明年1月之后延续下去，新冠疫情可能成为中美走向全面对抗的“临门一脚”。如果明年1月之后美国有更为稳健的对华政策，中美战略竞争虽然难免，但避免全面对抗仍然是可能的。
整理：王静姝 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学生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