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波：美军南海大国军事竞争的弦是否绷得太紧了？

胡波

北京大学海洋战略研究中心主任

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

编者按

自二战结束以来，美国长期在南海进行着复杂多样的军事活动。大体而言，可以将这些行动分为六大类：即宣示性行动、存在性行动、军事侦察和情报搜集活动、演训和演习、战场建设及作战概念验证和威慑行动。当然，在战争时期，还有各种高强度的作战行动。我们耳熟能详的“航行自由行动”（FONOPs）只是宣示性行动的其中一种。

2009年以来，美军在南海活动的频率、烈度和针对性都大幅增强。10余年来，水面舰艇的存在提高了60%以上，每年已达约1000个舰日；每天出动3-5架次的军机前往南海活动，其中大部分是侦察机，全年在1500个架次以上，几乎较2009年翻了一番。

因此，美军常态化的在中国当面海空域活动并不是个大新闻。不过，美军近期在南海东北部的活动，却显得有些异常。

新的动向

近日，台湾当地媒体和部分外媒大肆炒作大陆军机频频进入台湾西南空域。事实上，自6月9日美国海军C-40运输机穿航台湾岛后，大陆、美国和台湾地区都加强了台湾西南海域的警戒及巡航。

△6月9日美国海军C-40运输机穿航台湾

台湾方面的消息，过去两周内（至6月24日），大陆方面包括歼-10在内的军机至少7次进入台湾防空识别区西南区域。美国和台湾都指责大陆，其实根源在于，美军侦察机近期在该空域的活动过于频繁，P-8A、EP-3E、RC-135U、P-3C甚至全球鹰无人机都曾位该区域活动，累计超过20个架次。与以往广域的南海侦察及巡逻不同，近期在南海活动的美军侦察机多集中在南海东北部的广东外海和巴士海峡附近。在局部海域保持这么高强度的侦察，显然不太正常。以近两日为例：

6月24日

美军编号为AE687C的P-8A反潜巡逻机，一大早出动前往南海巴士海峡以东空域侦察，期间，美空军出动一架加油机为其进行空中加油。两架飞机的飞行轨迹如下：

△P-8A与KC-135R轨迹交叉示意图

当日下午，另有一架编号为AE1D5D的P-3C的反潜巡逻机在该空域活动，与早上的P-8A进行接力式持续侦察；此外另有1架P-8及1架RC-135W。

△美军P-3C（AE1D5D)

6月23日

美军从冲绳嘉手纳起飞两架P-8A反潜巡逻机（编号分别为AE6814和AE67d6)，位海南岛与巴士海峡间的水域活动，均持续四个半小时左右，美空军出动两架加油机为其加油。两架P-8A在这片海域几乎都是直线折返，无疑，这是标准的反潜作业程序。

△美军P-8A(AE6814) (8:40-13:20)

△美军P-8A(AE67D6) (10:10-14:55)

行动目的

P-8A是美海军巡逻和侦察的主力，作用广泛，主要用途为海上巡逻、侦察和反潜作战，航程可达2000余海里，是南海的常客，也是美军在南海使用频率最高的飞机。不过，在一天的时间内，同时派两架P-8A接力式地在巴士海峡附近进行活动，实属少见。

我们猜测，这种部署和活动，是为了给菲律宾海活动的三支航母打击群进行警戒，担心有潜艇从巴士海峡通过，进而对美军航母活动不利。近日，“罗斯福”号和“尼米兹”号航母打击群正在菲律宾海进行双航母联演，而“里根”号航母打击群也在冲绳以东海域活动。

△美军航母位置图，美国海军学会网站6月22日

当炫耀武力时，如果有他国潜艇在附近活动，而且不为所知，则是一件十分尴尬的事情。因此，估计今后一段时间，美军都会加强在巴士海峡周围的反潜部署及行动，P-8A等美军侦察机注定会非常忙碌。

除了飞机之外，这片水域也一直有美军的测量船活动。上周，美国新近部署了“有效”号海洋测量船位这片海域活动，目前抵近到海南岛与西沙群岛间的海域。按常规，这艘船还会投放若干水下无人潜航器（UUVs）。

△“有效”号海洋测量船6月16日至23日活动轨迹

除反潜外，美军侦察机近期频频抵近广东近海空域，还意在加强对中国大陆电子信号的搜集，而非只聚焦水面和水下目标。P-8A是侦察的多面手，而EP-3E和RC-135U则是聚焦于电子侦察，是美军战场建设的利器。

△6月22日，美海军EP-3E电子侦察机抵近广东近海空域

效果及影响

反潜是世界难题，对于美军而言也绝非易事。不同于西太平洋的其他通道，巴士海峡纵深较大，它衔接菲律宾海与南海，位处台湾岛与巴丹群岛之间，是西太平洋一个具有重要战略意义的海上要道，非常繁忙。海峡平均约185公里宽，水深一般在2000-5000米之间，最深处达5126米。它是个海峡，但要在这里发现水下活动的潜艇仍犹如大海捞针。

因此，美军在这里的行动，瞎忙活的成分居多，也就是求个放心而已。即便从其他渠道获知水下确有潜艇活动，因为水深、水文环境复杂，也很难探测到其确切位置。大概率，美军在菲律宾海及南海的活动环境仍处在不确定之中，相关国家的兵力都会去凑热闹。这个世界上，绝对安全已不存在，特别是在水下。

然而，我们却不得不佩服美军的体系行动能力。一旦有重大行动，其空中、水面和水下的侦察力量都开始加大在外围的警戒巡逻力度，能大范围、大纵深地快速调动各类力量。就反潜而言，美军无疑是世界上最强的，其不仅强在单一平台如P-8A，也强在体系能力。另外，美军“料敌从宽”的底线思维精神，也非常值得世界其他军队学习。在菲律宾海进行演习，居然都还在提防对手在南海的动态，这才是始终如一地从实战出发。

关于抵近侦察，中美一直存有分歧和摩擦。美国坚持放大航行与飞越自由的内涵，将《联合国海洋法公约》（以下简称《公约》）第58条的规定泛化处理，特别是将抵近侦察测量活动列为“海洋其他合法用途”。就更大层面而言，作为传统海洋强国，美方一直对限制海上军事行动的规则持保留态度。尽管美国首先通过杜鲁门声明在1945年提出了大陆架制度，强调沿岸国的经济资源类权益，但一直反对专属经济区制度对军事活动的限制。为此，美方还创造了“国际水域”概念，将公海自由套用至沿岸国12海里外水域。鉴于《公约》对军事活动的规定不多，中国实际上并未过多在法律层面与美国纠缠，虽然中国显然不同意美方所谓“国际水域”理念和军事行动绝对自由的主张。

不过，由于美军的抵近侦察离中国很近，严重危及到中国的安全，中国也不得不进行跟踪和警戒，这符合国际惯例。美国官员以前经常说，“欢迎中国军舰和军机也到美国近海活动”，但如果真去了，美军的应对只会更加夸张和激烈。现在中国的军舰只是偶尔去到关岛和澳大利亚的专属经济区活动，就已经引发了美澳的强烈应对和广泛炒作，将其当成“中国威胁”。换位思考，美国如果处在中国的境地，岂不焦虑得要发疯？

在大国竞争的口号下，美军在战略、战术和操作瞄准中国，不断地“上纲上线”。而美国应该预料到，美军的动作必然会招致中方的反应，“安全困境”的螺旋只会不断强化。中方并没有意图和能力将美军赶出南海，美国也无法在此维系霸权地位，双方兵力的和平共存仍有可能实现。问题是，如果一方要追求绝对安全和主导地位，另一方必然不会妥协。

美国和美军应该学会，用真正平等的视角看待中国和中国人民解放军，至少在南海和西太平洋应该是这样。设想一下，如果中国每年出动上千架次的侦察机去美国东、西海岸活动，同时还指责美军应对不专业，美国政府、军方和普通民众会是什么反应?

军队当然是要准备打仗，要做好应对各种”万一情况“的预案，这是常识。问题是，美军南海大国竞争的弦似乎绷得过紧，而这对地区局势绝没什么益处。

本文2020年6月24日首发于南海战略态势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