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士存：在南海，美国拿不出多少新招数
中国南海研究院院长、中国论坛特约专家
美国国务卿蓬佩奥13日发表声明，就南海问题以强硬的措辞对中国指手画脚。讽刺的是，美方声明宣称中国在南海的许多主张“非法”，而美国却连《国际海洋法公约》签署国都不是；声明称不允许中国在南海建“海洋帝国”，但时不时派军舰跋涉万里到南海炫耀武力的却是美国自己。不少分析称，这是美国政府首次正式拒绝中国就南海问题提出的具体主张，改变了过去的立场，后续影响值得关注。蓬佩奥声明中具体有哪些谬误和误导性言论？美国政策变化背后的动机是什么？
环球时报：蓬佩奥在声明中称，中国一直没有为南海“九段线”主张提供连贯的法律依据。这一说法属实吗？
吴士存：这反映出蓬佩奥的无知。稍微有一点历史常识就知道，“九段线”（我们一般称“断续线”）不是新中国政府宣布的。1946年民国政府从日本人手中接收西沙、南沙和东沙群岛后，绘制了《中华民国行政区区划图》，附有南海诸岛位置图。1946年版本的地图上是“八段线”，1947年是“十段线”，到了1948年，民国政府正式向国际社会公布的是“十一段线”。台湾当局至今还沿用“十一段线”。
新中国成立后继承了“断续线”。当时国际社会都是接受的。有很多地图，像苏联出版的一些官方地图，包括美国一些民间出版社出版的地图都有引用，还把西沙和南沙群岛的名称用汉语拼音标注，用括号标注“属于中国”。
环球时报：对于蓬佩奥所称的所谓黄岩岛及南沙群岛为菲律宾专属经济区或在其大陆架上的区域，以及认为美济礁和仁爱礁完全在菲律宾的主权权利和管辖范围之内的说法，您有何评价？
吴士存：蓬佩奥这一说法是错误的。首先，他这时候把南海仲裁案的裁决结果拿出来跟中国说事，以所谓仲裁庭的裁决为依据，但对于仲裁结果，中国的立场很清楚，我们自始至终没有接受，也没有参与。同时中国也不接受任何基于裁决的行动和主张。在中国眼里，这个仲裁裁决是无效、非法的。
中国对黄岩岛通过最先发现建立起来的主权是有历史文字记载的，追溯历史，中国最早在元代就发现黄岩岛了。菲律宾在上世纪90年代曾试图非法占有黄岩岛，2012年5月中菲发生黄岩岛对峙事件之后，菲律宾被迫退出黄岩岛及其附近海域，我们从此对黄岩岛及其附近海域实施了完全的实际管辖和控制。
中国对南沙群岛的主权拥有充分的历史和法理依据，南沙群岛作为一个独立的政治和地理单元是不可分割的，我们从未说过南沙群岛里的这个岛是我的，那个礁是你的。中国主张的是对南沙群岛的整体享有主权和管辖权，不管是美济礁还是仁爱礁，都是南沙群岛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
回顾历史，菲律宾从上世纪70年代初开始，先后通过5次军事行动侵占中国南沙包括费信岛、中业岛、马欢岛等8个岛礁。当时中国因“文革”内乱，海上力量有限，无暇顾及，这是事实。
蓬佩奥说仁爱礁是菲律宾的，那菲律宾为什么不堂而皇之地进行驻守呢？为什么要装模作样地弄一艘二战时期的坦克登陆舰开到那里坐滩，然后赖在那里不走了？这证明菲律宾在仁爱礁问题上做贼心虚，也证明这是中国的地盘，是南沙群岛的一部分。
环球时报：美国拒绝接受中国对南沙群岛岛礁12海里领海以外海域提出的主张，声称曾母暗沙现在不是、也从来都不是中国领土。您对这些说法怎么看？
吴士存：这份声明里的上述表态基本上和仲裁裁决如出一辙，都是仲裁庭的观点，没什么新意。南海仲裁案实际上是美国人一手导演的，完全是按照美国人的意愿作出的裁决，百分之百地否定了中国的合法正当权利和主张。
这是蓬佩奥的问题所在，完全引用中国不接受、不承认的仲裁裁决，重弹仲裁庭裁决的老调，完全站在菲律宾等国的立场上，不折不扣地选边站，完全放弃了它一贯的所谓“中立”立场。
环球时报：美国方面的声明被认为是其在南海问题上立场的重要转变，过去美国的基本立场和政策是什么？
吴士存：美国的南海政策有一个演变过程。发生于1995年的“美济礁事件”是一个节点，在该事件之前，美国的南海政策确实是保持中立的，而在美济礁事件后，美国的南海政策由中立转变为有限介入。在2010年召开的东盟外长系列会议上，当时的美国务卿希拉里发表了一个演讲，声称美国在南海拥有重要利益，主张建立多边机制来解决南海争议。从2010年开始，美国的南海政策由有限介入转变为积极介入。
蓬佩奥的声明是美国南海政策最新的转折点，表明美国完全在南海问题上放弃了中立政策。美国原来还有一块遮羞布，尽管其主张所谓的“中立”，但实际上已经选边站了，这一次完全变了，美国在南海问题上已经完全站到其他争端国一边，与中国唱反调。
把这件事放到中美关系目前的整体态势中来看，就不觉得美国这么做奇怪了，这也是迟早的事。中美关系现在已经由领域对抗转向全面对抗，美国在涉华问题上是“逢中必反”。美国现在仍然是独一无二的超级海上霸权，它不会接受南海将来可能由中国人说了算、美国势力被驱赶出去的结果。因此，在目前中国在南海还不具备压倒性战略优势的情况下，美国人绝对要在这个地方搞事情、做文章。除了这次外交声明，两国军事领域的博弈还会继续下去。
环球时报：7月12日是南海仲裁案四周年的日子，菲律宾外长当天发表了声明，紧接着蓬佩奥发表声明。他们选在这个时间接连发声有怎样的考量？
吴士存：首先，美国并不甘心中国把仲裁裁决视为一张废纸。美国看到中国现在在南海的岛礁建设及相关的设施部署不断完善，海上力量不断增强，它进入南海的代价和成本也在相应提高。中国当前和东盟的合作势头不断向好发展，南海问题相对平静下来，美国将来要在南海挑衅中国，难度将会越来越大，这是美国所不能接受的。所以美国必须在这个时候重新把仲裁裁决拿出来，告诉这些南海周边国家，在仲裁裁决问题上美国是它们的“后台老板”。
再看菲律宾，虽然裁决出炉后中菲两国达成了不以裁决为基础、通过双边途径处理两国间争议的共识，但事实上菲律宾从来没有放弃以仲裁裁决为基础的有关南海权利和主张，其在南海问题上的小动作基本没有停止过。菲律宾国内还有一批反华亲美的政客和学者，一直对总统杜特尔特把仲裁结果搁在一边心怀不满。现在杜特尔特已经进入执政后期，多种因素促使菲外长在这个时候高调作出这么一个看似滑稽的表态。
环球时报：在您看来，美国政府这一最新举动会产生什么样的直接影响？美国方面想借此取得什么样的效果？
吴士存：美国在声明中的一些表态实际上没有多大作用。比如，越南如果在万安滩实施单边钻探，中国采取反制行动，美国会派军舰保护越南吗？我认为美国人不会，也不敢这么干。在这方面美国只是说说，这些国家也不要太天真，以为美国人会来给它们的冒险性行动提供保护，因而就可以铤而走险。
但有一些其他方面的表态，我们不能低估。美国此举释放了一个错误的信号，尤其是对越南、菲律宾等国。尽管如此，这些国家可能会信以为真，美国的声明也给了这些国家一把“尚方宝剑”。至少在这些国家看来，中国今后要制止它们在争议海域的单边行为时，可能会掂量一下。
环球时报：蓬佩奥在声明中说，美国与东南亚盟国及伙伴站在一起。据您观察，东盟国家的态度如何？
吴士存：这些国家还是很清楚目前美中之间竞争此消彼长的态势的。此外，中国毕竟就在它们家门口，还有经济利益上的考量，要放弃和中国的互利合作谈何容易。所以这些国家是不愿意在中美之间选边站的。这些国家也知道，美国人不可能真正站在它们那边，一旦在南海问题上侵犯中国的核心利益，中国的反制措施是它们难以承受的。这就是为什么美国务院发表声明后，越南、菲律宾、马来西亚等国，包括东盟都没有表态支持美国的原因。
环球时报：面对美国最近在南海的挑衅，中方可以采取什么反制措施？中国会在南海启动防空识别区吗？
吴士存：我个人认为，虽然是否宣布南海防空识别区是中国主权范围内的事，但目前这样做未必能打痛美国，反而可能伤及某些东盟国家，影响中国-东盟关系，这件事是否紧迫需要评估。
确实，在南海问题上，美国人的牌还是有的，但我们现在在南海方向和南海问题上的优势也很明显。美国在南海的影响力以及既有优势是在逐步丧失的，这也是美国人要在这个时候利用仲裁问题和我们较劲的主要考量。
所以，我们要保持定力，不能乱、急不得。有些事我们要看明白，美国在实质性行动上不会有太多新招数。此外，我们要整合现有海上力量，着眼未来海上战争形态的变化，做好南海形势变坏的准备，致力于通过能力建设形成威慑力，以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本文首发于2020年7月16日环球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