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罢工”中跨年，法国人到底想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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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晓雯
上海外国语大学欧洲研究中心
助理研究员
今年12月5日起，法国开始了1995年以来最大规模的“无限期大罢工”，以抗议退休制度改革，工会表示全国有180万人参加了本次罢工。目前罢工已近一个月。罢工队伍的前锋便是法国铁路国营公司（SNCF）和巴黎大众运输公司（RATP），公共交通严重受到影响。本次罢工恰逢圣诞前的“法国春运”，可见罢工者们的坚定决心和强烈不满。
图片说明：这是12月5日在法国巴黎拍摄的罢工游行现场。 法国5日爆发全国范围内的罢工游行，导致交通几乎全面瘫痪。部分暴力示威者与警方发生冲突，警方宣布逮捕上百人。（来源：新华社记者 韩茜 摄）
法国现在的退休制度从1945年开始实施，共有42种不同的退休制度，其中有10多种特殊退休制度，主要涉及电力公司、燃气公司、议员、公立医院职工等公共部门的工作者，他们可以享受提前退休的特殊待遇，有的因为其职业特殊性，对体能的需求较大，例如巴黎歌剧院的芭蕾舞演员可以在42岁退休。有的职业具有时代特殊性，例如铁路工人等艰苦职业，二战刚结束时工作条件还不完善，国家又急需重建经济，在这样的特殊时代中，与国家基础设施建设有关的公共部门享受特殊的退休制度，以吸引更多劳动力。
法国总理菲利普最后公布了退休改革的具体措施，将42种退休制度统一为积分制，以实现社会公平，法定退休年龄保持在62岁，但规定工作到64岁的基准年龄方能领取全额养老金。工会认为政府不仅取消了特殊退休制度，还变相地延长了工作时间。那么，明知社会抗议不可避免，法国政府为何还要推行新的退休制度呢？
退休金的“隐性赤字”源自何处
法国的退休制度的巨大压力来源于人口结构和产业结构的内外夹击。从法国的人口模式来看，无论是二战后人口增长高峰期出生的年轻人，还是在“光辉三十年”（1945-1975年）为法国创造宝贵财富的劳动者，现在大都处在六十岁以上，二战后的人口红利基本消失。在七十年代，三个劳动者足以养活一个退休者，而从21世纪以来，两个劳动者就要养活三个退休者，也就是说，如果经济发展水平比不上劳动人口与退休人口缺口的闭合速度，那么退休制度要想运转，就必然会产生财政赤字。
数据来源：INSEE, 法国全国统计及经济研究所
从法国的社会财富积累方式来看，法国工人享受三十五小时工作制，带薪休假，固定工作时间，只能扛20公斤以下的货物，这样的工作制度之所以能支撑法国社会的运行，其背后离不开“隐性赤字”的劳动运营模式。
法国作为老牌的西方国家，科技实力自然无需多言，因为机器生产与科技工业，工人们服务于技术密集型产业，劳动时间少而工作效率高，高昂的人工成本使得传统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很多被转移到了海外，双方各取所需，即使国内市场产出不够，也不会造成账面上的赤字，因为法国依旧可以靠海外市场的生产或国际消费市场的利润补足。这套机制依赖的就是西方世界的技术、专利、市场、需求。
然而，随着以中国为代表的发展中国家群体崛起，法国与海外市场的实力悬殊不断缩小，传统的海外市场不再像以往需要高度依靠发达国家的需求。现在，法国的养老金赤字已经达到44亿欧元，预计到2025年时，养老金赤字将达到100亿欧元，“隐性赤字”浮出水面，正是法国养老体制改革的必要性所在。
法国社会的掩耳盗铃术
根据2018年年末的调查报告，72%的受访者认为法国现在的退休制度对法国大众不公平， 90%认为现在的系统很脆弱，85%的人认为不会持久，既然宏观环境和个人视角都发现了现在退休制度的缺陷，为什么马克龙提改革会引起无限期罢工呢？
图片说明：这是12月5日在法国巴黎拍摄的受罢工影响关闭的一处地铁站。(来源：新华社发 奥雷利安·莫里萨尔摄)
法国民众身上普遍存在一种理性与感性的分离。欧洲发生的多数恐袭事件由宗教极端分子或恐怖分子挑起，只有少数几起与难民有关，但是调查也显示，1/3的法国人将难民与恐怖分子画上了等号。政府的财政缺口说明养老体系难以运转下去，绝大多数法国人对退休制度也有负面评价，但是在实行退休改革的时候又遭到巨大反弹，感性的判断走向战胜了理性的数字计算，其中体现的是法国民族文化性格的基本定势，也集中反映了法国社会民众今天的基本生活态度。
曾经靠商品经济玩转资本的法国失去了往日的比较优势，在高福利的“宠溺”下成长的法国民众也在福利民主的夕阳中迷茫了。法国工会组织是为保障工人利益而设立的，不管政治站队，不提政治主张。本次大罢工中，工会针对的是改革对工人利益的侵犯，但是如果现在的退休制度不改革，要如何补足财政漏洞？这正是法国民众不愿面对的问题。
经济实力撑不起马克龙的政治雄心
马克龙上任以来，以“法国最年轻的总统”打响了自己的名号，活力、雄心、勇气、胆量不仅体现在他的个人形象上，也外化在他的政治作为中：欧洲国家从二战后就一直在北约的庇护下，他直言北约“脑死亡”；面对从2009年就开始讨论而不敢实施的燃油税的措施，他大胆提出加燃油税；英国脱欧，面临欧盟崩盘的悲观论调，他在欧盟峰会上提出“重启欧洲”；法国前总理朱佩提退休改革遭遇了空前罢工，马克龙却强硬地推行改革，一系列都体现出了他的政治雄心，即带领法国在世界舞台中建立自己的话语体系和国际地位。然而，法国现在的经济基础并不足以支撑马克龙大展身手的政治雄心。
数据来源：INSEE, 法国全国统计及经济研究所
2019年法国的GDP增长率较为稳定，三个季度以来都保持在0.3%，虽然比2018年有所回升，但是与2017年马克龙刚上任时相比还是稍有逊色，从GDP增长率的角度看法国的经济状况只能说是不温不火，难以覆盖现在的财政缺口，自然也难以支撑以往的高福利政策。如果将法国民众分成富商阶级、公职人员和平民阶级，富商阶级是须要小心谨慎对待的群体，曾经施加的富人税导致大量富人移民，直接带来的就是资本外流，现在马克龙取消了富人税，就是希望可以吸引资本回流。在这次大罢工中，公共服务部门退休金优于其他私人企业是统一退休政策的一大阻力，于是马克龙作出表率，声明将放弃自己作为公职人员退休后的特别福利，可见这位年轻总统雄心依旧。
然而，如果其他的政府工作人员、议会议员们不愿意加入他以身作则的行列，那他这次的表态只能是形同虚设。平民阶级更关注自己的生活质量，取消了富人税，如果要保持原来的税收水平就需要别的税种补上，压力更大的平民阶层将马克龙说成“富人总统”，认为其不能代表自身的利益，就更容易对马克龙的主张唱反调。所以，经济环境缺乏活力，富商阶级和公职人员充满变数，平民阶级持续不满，马克龙雄心勃勃的政治主张从铿锵有力的时代号召变成了不接地气的宏大叙事。
据报道称，马克龙将在12月31日发表新年贺词，对退休改革他将有什么新的表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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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东方网·东方智库
作者：胡晓雯
编辑：忆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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