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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在历史何处 —— 安魂曲

飞狐陉 飞狐道
2024-09-15

按:建安二十五年(220)正月,建安时代的实际统治者曹操去世;十月,汉献帝禅位于曹操的继任者——曹丕。其间9个月,在洛阳、邺城、襄阳与成都,人心浮动,暗潮汹涌。


汉献帝建安二十五年正月廿三日庚子(220年3月15日),刚刚安葬过关羽首级的曹操病逝于洛阳。乱世枭雄猝然离去,宣告了漫长而残酷的建安时代终结,也将易代之际的惊涛骇浪拍打向破碎帝国的每一处角落。

关林
图片来自网络


洛阳


此时,曹操指定的继承人曹丕远在600里外的邺城,其余嫡子也不在灵前;而几年前肆虐北中国的大瘟疫依然没有消退,洛阳城内浓云密布,每个人都噤若寒蝉,又蠢蠢欲动。

过去25年,朝野上下已经习惯于曹操发号施令。那个“姿貌短小”、目光犀利的男人,牢牢把控着时局与人心。有时他也会露出破绽,但总能用非凡的狡黠与行动力进行弥补。曹操身边那些文臣武将,越来越庆幸乱世里的选择,他们一生的事业,无非是追随“神明英发”的伟大领袖,在他的功绩里映照自己的光彩。可是现在,他死了……

个性果敢的谏议大夫贾逵受命主持丧事,他不顾夏侯尚等曹氏王族的反对,将曹操的凶讯昭告天下,允许洛阳内外的文武大臣前来吊唁,并警告军中各部不得轻举妄动。

一天早上,卫士慌张地跑进营帐,向贾逵报告“大事不好”。前一天夜里,驻扎在洛阳的青州军团与徐州别部,在老将臧霸的带领下擅自拔营,鸣鼓而去。臧霸是泰山郡华县(今山东费县)人,汉末投身于徐州牧陶谦麾下,在镇压黄巾军的过程中崛起。他后来投靠曹操,被委以重任,成为雄踞青、徐二州的“豪霸”势力。官渡之战中,臧霸坚定地站在曹操一方,一定程度上决定战局走势。曹操对于臧霸,安抚多于控制,甚至时有纵容,因为这是保证东方稳定的权宜之计;臧霸也慑服于曹操的威名与手段,不敢轻举妄动。曹操去世,让臧霸产生政治误判,认为30年前帝国崩溃的局面即将重现,于是拔营回乡,谋求自保。夏侯尚等人主张发兵进讨,阻断青徐军团归路,洛阳城外的火并似乎一触即发。贾逵立即加以阻止:

“方大丧在殡,嗣王未立,宜因而抚之”


同时命令沿途各郡县为青徐军团提供饮食,让臧霸与属下顺利返乡。

青徐兵变的危机刚刚缓解,驻守长安的鄢陵侯曹彰(曹操第三子)就率领兵马来到洛阳。他杀气腾腾地站在贾逵面前,询问魏王玺绶放在哪里,贾逵严肃地说:

“太子在邺,国有储副。先王玺绶,非君侯所宜问也。”


曹彰争位无望,悻悻而去。贾逵担心夜长梦多,与夏侯尚护送曹操的灵柩,火速回到曹魏的政治中心——邺城。

40多年后,当弑君者贾充在司马氏的朝廷里位极人臣时,他一定衷心庆幸父亲贾逵在220年春天的政治忠诚与雷厉风行。

 

邺城


从接到曹操凶讯的时刻起,邺城就进入全面戒备状态,朝野内外弥漫着深重的焦虑。曹氏族人尤其神经紧张,有人提出换掉所有邺城守卫者,以来自曹氏故乡的谯沛(今安徽亳州一带)武士替代。魏郡太守徐宣坚决反对:

“今者远近一统,人怀效节,何必谯沛,而沮宿卫者心。”


曹丕同意徐宣的意见,并赞美他是“社稷之臣”。身处历史夹缝中的曹丕,必须小心翼翼地处理每一个突发事件,弥合各派系的利益诉求,熄灭每一颗可能爆发的情绪炸弹。

贾逵与夏侯尚护送的灵柩抵达邺城,曹丕开始筹办丧事。此时汉献帝的诏命未至,曹丕并未获得正式名位,邺都群臣议论纷纷。尚书陈矫力排众议:

“王薨于外,天下惶惧。太子宜割哀即位,以系远近之望。且又爱子在侧,彼此生变,则社稷危矣。


陈矫为曹丕提供了完美的借口,群臣应声而行,一日之内就准备好了即位典礼。第二天,以王后(曹操夫人)之名,曹丕即魏王之位,并大赦天下,暂时稳定了邺城的混乱局势。几天后,御史大夫华歆携汉献帝的诏书姗姗来迟,”授太子丞相印绶,魏王玺绶,领冀州牧”。曹丕正式继承了父亲遗留下的全部政治资源,为汉魏禅代做好了法统上的准备。

二月丁卯(4月11日),遵照遗命,谥号武王的曹操被葬于邺城西郊之高陵:
“其规西门豹祠西原上为寿陵,因高为基,不封不树。”(曹操《终令》)
“敛以时服,无藏金玉珍宝。”(曹操《遗令》)

因为“不封不树”,此后1800年,高陵所在地成为历史谜团,直到2009年12月27日,河南省文物局宣布,经考古发掘确认,曹操高陵位于今安阳市安阳县安丰乡西高穴村一带,这一说法也获得中国国家文物局的认定。

高陵出土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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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葬曹操后,曹丕开始整顿宗族,特别是嫡系兄弟。鄢陵侯曹彰被遣回封地,不再重用。更有影响力的临淄侯曹植被监国谒者灌均密告“醉酒悖慢,劫胁使者”,被贬为安乡侯,其亲信僚佐丁仪、丁廙兄弟则遭受灭门之祸。至此,曹丕消除了汉魏易代的后顾之忧;“骨气奇高、辞采华茂”的曹植,则开始在流放地度过充满恐惧与悲凉的余生。在"暗箱"政治运作下,权力交替永远意味着尔虞我诈、血雨腥风,对身处其间的每一个人,都是无比痛苦的时刻。
六月的一天,魏王曹丕阅兵于邺城东郊,20天后引军南巡。按照清朝学者何焯的说法,曹丕“南巡”的真正目的,并不是去攻打刚刚遣使奉献的孙权政权,而是为汉魏禅代做最后的准备。

 

襄阳


曹丕南巡前的某一天,驻扎于襄阳的车骑将军、都督荆扬益州诸军事曹仁接到诏令,立刻放弃襄阳、樊城二城,率军北退宛城(今河南南阳)

前一年七月,关羽率领的北伐军与曹仁和于禁统领的魏军在襄、樊二城苦战。八月连绵大雨,于禁麾下七军为汉水淹没;曹仁则被围困在樊城,“外内断绝,粮食欲尽”,曹操一度与群臣商议,迁徙许都,以避锋芒。后来,曹操联合孙权加入战局,吕蒙白衣渡江、关羽败走麦城,曹仁重新获得了对汉水两岸的控制权。

为拉拢孙权,曹操曾答应割让汉水以南的襄阳等地。曹丕即魏王位后,与群臣讨论是否履行承诺。多数人认为,襄、樊二城刚刚经历大水肆虐,粮食歉收,守军缺少后勤保障,应该无法抵御孙权的进攻,不如放弃。时为丞相长史的司马懿表示反对:

“孙权新破关羽,此其欲自结之时也,必不敢为患。襄阳水陆之冲,御寇要害,不可弃也。”


曹丕此时心系禅代大事,不希望与孙权正面对抗,没有听从司马懿的意见。

曹仁不愿将战略资源遗留给对手,撤退前焚烧了襄阳与樊城。在汉水两岸的涨天烟焰中,荆州牧刘表苦心经营的繁华都市与文化家园,又化作帝国的碎片。

曹仁北撤后,孙权迅速派将军陈邵占领襄阳。不久,曹丕就意识到襄阳的战略意义,深悔没有听从司马懿的意见,又命曹仁、徐晃回军南下。孙权未作抵抗,迅速撤离襄阳。曹仁再次踏入襄阳,目之所见,只有断壁颓垣、孤坟野鼠,守卫多年的名都,已变成空寂的鬼城。在刘备出局后,以残破的襄阳为界,曹魏与孙吴重新划定了荆州刺史部的疆域,这种对峙局面一直持续到三国末年。

事实上,孙权并不想与曹军对抗,因为蜀地的战鼓已经敲响,以为关羽复仇的名义,刘备的大军正沿长江顺流而下。

                                

成都


孙权的军队撤出襄阳时,在成都的王宫里,兵败归来的将军刘封仰天长叹:“恨不用孟子度(孟达)之言!”然后横刀自尽。注视着他逐渐冰冷的遗体,汉中王刘备老泪纵横。

刘封出身荆楚名家,被当年寄寓荆州的刘备收为养子。关羽北伐时,刘封受命沿汉水西下,节制蜀将孟达攻取上庸(郡治今湖北竹山),并与后者共守“东三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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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三郡”位于益州刺史部东北,毗邻荆州刺史部州治所在的襄樊地区,除上庸郡外,还包括西城(郡治今陕西安康)与房陵(郡治今湖北房县)二郡。田余庆先生认为,“东三郡”对于占据益州的刘备政权具有特殊意义:

“刘备入汉中,由南北二路交通东三郡:孟达自秭归北取房陵,刘封由汉中顺沔水至上庸,二人并受东援襄樊关羽的呼召。这就是蜀国对魏国早期的军事态势。蜀国跨有荆益之土,西端益州自汉中窥伺秦川,东端荆州出襄樊威慑宛洛,东三郡则居中联络策应。


关羽围困襄、樊时,多次命令刘封、孟达发兵相助,都被以东三郡局势不稳为由拒绝。关羽兵败,荆州刺史部被孙权占领,刘备双线出击的战略构想幻灭。曹丕即位后,东三郡同时面对魏吴两方的军事压力,刘封则自恃王子身份,不断侵凌孟达。心高气傲的孟达忍无可忍,率部曲四千家投降魏国,并深得曹丕赏识,被任命为新城郡(遥领东三郡)太守,与征南将军夏侯尚、右将军徐晃合兵进攻刘封。

孟达写信劝降,文辞款款,预言刘封在蜀汉政权的尴尬处境及日后悲剧性的命运,但并没有获得回应。不久,地方豪帅申仪兄弟开门投诚,刘封进退失据,仓皇逃回成都。东三郡从此归属曹魏,蜀汉政权丧失了仅存的东进孔道,此后40余年,只能局促于巴山蜀水间委曲求存。

刘备本想对刘封网开一面,却被诸葛亮阻止。刘封性情刚猛,蜀汉未来的继承者刘禅则性情柔弱,王位隐患必须消除;刘封是随刘备入蜀的外来者,孟达则是益州本土精英,立足未稳的刘备必须妥善维持新旧势力的平衡。缺乏政治智慧的刘封,只能成为蜀汉建国前夜的祭品,孟达的预言终于验证。

受禅台遗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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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乙卯(11月25日),在许都南郊繁阳(今河南临颍县繁城镇),34岁的曹丕登上刚刚竣工的受禅台,接受汉献帝刘协奉献的玺绶,成为魏王朝的开国君主,“公卿、列侯、诸将、匈奴单于、四夷朝者数万人陪位,燎祭天地、五岳、四渎”。40岁的刘协被改封为山阳公,走下受禅台时,他长出了一口气,400余年汉世华章,在那一刻随风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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