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资人柯南对自己喜爱并持有的公司运用“侦探式调研”模式。比如呷哺呷哺全国100家店里,柯南去调研过40多家,包括北京的所有门店。他认识几百个呷哺呷哺集团的员工,包括2/3的北京凑凑店长。为了更好地认识公司,他自己还去凑凑当过一段时间的服务员。另外一家他长期持有的公司是“复星国际”,他与将近300名复星集团前任现任员工深度交流过,他亲自写的复星的调研笔记已经积累了上百份。
“不觉春晓”跟踪采访柯南两年时间,并记录了这名长期处于前线的优秀投资人对中国互联网创新、消费领域的执着研究和忘我追求。
2019年12月20日傍晚,一个背着书包的男青年走进位于北京颐和园附近正在装修的火锅店,手里握着一杯奶茶。男子戴着眼镜,上身穿黑色羽绒外套,下身是宽松的的棉运动裤,头发有点蓬乱,背着双肩包。如果你打开他的书包,大概率能找到三本写满笔记的书。同时看三本书,是他从查理·芒格那里学来的阅读习惯。
工人师傅和店员正为完工做着最后的努力。4天后,这家火锅店就要正式营业了。男青年穿梭于尚未完工、还弥漫着装修味的火锅店,心情类似于检验马上要上前线打仗的军队,又好像是观赏一副即将完工的艺术品,喜悦和期待溢于言表。“这里是厨房,这里是素菜区,这里是肉菜区。”他说一口浓浓的京腔跟朋友介绍,笑起来有浅浅的酒窝,聊起火锅店,镜片后的双眼灼灼发光。这家即将开业的火锅是凑凑火锅。凑凑是“呷哺呷哺”集团于2016年推出的中高端火锅品牌,被称为“火锅界”的星巴克。截止2019年,凑凑在全国已经开了100家店,几乎开一家火一家。来新店考察的男青年叫“柯南”,他既不是火锅店老板,也不是火锅店员工。柯南是一位投资人,专业投资近10年,重点关注消费和互联网领域,他操盘几千万美元规模的基金。柯南是北京土著,本名王卓炜,在雪球上以“Conan”(柯南)著称。这个名字是他当初在英孚学英语时给自己取的。现在看来也反映了他对研究的信仰:做研究就跟当侦探一样,要从蛛丝马迹的线索中去调查和还原真相。柯南从2015年起买入呷哺呷哺,买入成本3.3元,现在呷哺呷哺股价10元左右。著名的高瓴资本后来也买入了呷哺呷哺,成本是4.7元/股。“我当时感觉激动,是因为能把高瓴资本给超了”。他说。今年以来,柯南又增持了呷哺呷哺。柯南的“侦探式调研”模式在呷哺呷哺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诠释。呷哺呷哺全国100家店里,柯南去调研过40多家,包括北京的所有门店。他认识几百个呷哺集团的员工,包括2/3的北京凑凑店长。为了更好地认识公司,他自己还去凑凑当过一段时间的服务员。2016年3月,凑凑开在三里屯的北京首家门店还在装修,柯南就去探店。他的出现引起了商场负责人的警觉,立马打电话通知了凑凑的经理。凑凑经理以为竞争对手来了。后来柯南跑去找到这位经理,请他吃了一个“挺贵的十几块的”冰淇淋,表明身份,这才消解误会。那时柯南的美元基金处于起步期,收入不稳定。尽管如此,柯南对朋友一直非常慷慨。去年我们在上海见面时,他就想请我吃凑凑,遗憾没“凑上”。今年冬天我们在北京见面,他在请我吃涮羊肉前,又紧锣密鼓地安插了这个行程:参观涮羊肉店隔壁快开业的凑凑。
就像福尔摩斯不错过任何一个破案线索,柯南也不错过任何一个调查公司的机会。凑凑和呷哺呷哺两家火锅店他吃了至少上百顿。遇到新店开店期间,他基本一天能吃“两到三顿”。这么高密度地调查是有代价的。自从调研呷哺呷哺以来,柯南就吃胖了20斤。现在他身高1米78,体重180斤。他说以前瘦的时候自己“一度挺帅”,大一在西单逛街时还曾被星探看中过。柯南另外一家“真爱”的公司是他跟踪了近十年的“复星国际”,柯南在2012年初以4块3左右的成本买入复星国际。他认识和交流过的复星前现任员工将近300人,他是复星国际最大的意见领袖,以及“最坚定的支持者”。
与柯南聊天是畅快同时也有点烧脑的事。烧脑因为你时常需要紧跟他快速浓郁的京腔,随时准备好随他的发散思维漫游到另一个维度;痛快的是他从不吝啬于分享他的思考和智慧,他擅长用跨学科类比来解释复杂的投资概念,让门外汉听了也能茅塞顿开。比如他常用足球运动来类比投资。他说球员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像巴萨的哈维、伊内斯塔这样从青训营里出来的科班球员;一类是在巴西,阿根廷这些沙滩上踢野球踢出来的非科班球员。投资经理也分科班和非科班出身。但和足球不一样,非科班出身的人在投资行业里边机会很少。柯南就是这样一位非科班出身的基金经理。他本科学汽车设计专业,学校“很一般”。在海归泛滥、常青藤名校简历云集的这个行业,他当上基金经理绝对是一个小概率事件。2007年,柯南正值大三暑假,去现场观看了一场央视“赢在中国”的创业真人秀节目,看得“热血澎湃”。电视台规定选手可以带两个亲友团,他就充分发挥不怯场的特点,主动认识了很多选手,成了好多选手的亲友团。导演发现他场场都在,打算赶他走,柯南死磨烂打,最后一共去看了10场现场录制。在节目现场,柯南还约了不少VC和投资人聊天,问他们一些很单纯的问题,比如“我要怎么成为你?” 一年后,快毕业的柯南在去一个汽车研究部应聘的路上读到了巴菲特。之前他曾读过巴菲特,但是那时读睡着了。但此刻他似乎对投资有了更深理解,觉得巴菲特“非常牛逼”。巴菲特是他人生和工作中的双重偶像。他研究巴菲特不仅读他的投资理念,也搜索了他大量的生活细节。对巴菲特生活细节的研究他认为自己超过了99%的投资人。“巴菲特以智慧的思考去赚钱,不作恶,这个理念对我触动很大”。那时他对投资大佬索罗斯几乎没有兴趣,觉得他“老靠作恶赚钱”。那天柯南面试回家后就告诉父亲,自己要炒股。柯南的父亲是北大82级的,家庭条件用他的话说“还凑合”。他六岁时在父亲的老单位第一次使用了电脑。聊到这,他告诉我比尔·盖茨和保罗·艾伦(微软共同创始人)也是童年在机房待了三年。这些有趣的细节似乎都藏在柯南大脑的角落里,随时会从里面蹦出来。也许是因为在单亲家庭长大,童年柯南总感到一种不可言说的孤独感,也就是“缺爱”。家庭没有给他的归宿感,他在游戏的世界里找到了。住家附近有一家租游戏卡的店,所有能储存游戏进度的卡都被他玩了一遍。他的狂热甚至让老板怀疑他是不是偷家里钱出来玩。初三毕业,柯南考得很一般。他追的一位成绩很好的女孩也没追成。柯南决定发奋图强。高一寒假暑假,柯南拿出了自己中小学24个假期中前所未有的专注投入学习,一边自学编程,一遍研究游戏史,一边学日语:因为玩日本游戏,他需要理解剧情。暗地里,他已经规划好了,以后要当一名游戏设计师。“那时候特别认真,每天做很详细的规划,感觉人生是很苦逼的,但是挺有意思。”高一上半学期,他考了全校第一,领先了第二名100多分。但拿到第一名的那一刻,柯南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乎要去超过喜欢的女生了。他真正想要的,是为自己喜欢的东西而奋斗。对胜负的追求淡去后,对游戏的热爱却留下来。在后来的投资生涯中,他高度关注互联网公司和游戏行业。YY的李学凌,小米的雷军都是他尊重的创业者和深度研究对象。后来他做的许多任性决定里,其中一个是做美元基金。这么选择是因为他喜欢的互联网公司,比如B站、YY、腾讯等都在海外上市。如果只做A股,虽然募资会更容易,但他无法研究自己喜欢的公司,认知提升速度也会受影响。
最初决心要做投资时,柯南给北京的20多家私募投了简历,一个一个打电话。遗憾的是,没有一家愿意收他。好在他是北京人,住在家里不用交房租,至少饿不死。但因为没找到工作,他心情非常低落,同学吃饭他也很少参加。家人给他介绍去银行上班的机会,被他拒绝了。“那时候感觉这辈子也不一定能找到投资工作。”眼见求职无望,柯南决定自己做。家里准备了几十万本来让他出国,他把这钱加上自己攒的4万元零用钱,全用来当本金投入股市。“我只是喜欢投资,哪怕只是默默无闻地去做。其实继续做喜欢的事情并不难,难的是你能否接受,可能你在这个事上位置很卑微”。很多有志青年不能接受,但柯南说很高兴那时自己能接受和克服对这种“卑微”结局的恐惧,走出第一步。2010年,柯南已经开始以个人投资者的身份调研公司。一次他坐着公交车去华谊兄弟在北京郊区的别墅调研。公共汽车摇摇晃晃,上午8点出发,下午2点才到。那时他还没有智能手机,手中只有一张北京市旅游地图。到了现场,他发现自己是唯一一个坐着公交车去调研的。到场的除了他还有三四位个人投资者,但只有他一个人认真研究过公司。回忆起来,从2010年到2013年,他去调研上市公司从来都是使用公共交通,没有打过一次车。“我不怕别人笑话我坐公交车调研这件事。”他自嘲自己当时的调研方式类似于“100块游欧洲,穷游的感觉”。虽然是“穷游”,柯南从一开始就清楚自己不比机构的人能力差。他曾经在与某投资公司TMT部门的人交流时说,“你们用十几个人调研,花了三四百万,你给我十万块钱,不要说十万,给我一万试试,看我能给你调研出什么东西,PK一下”。对方听了就不吭声了。哪怕坐公交车调研,柯南的深度密集都远超机构投资者。别人调研一家公司,柯南会调研三家公司。“如果我和机构组团调研,全都是我提问,不是我抢话,而是他们希望我问,因为我问得最好”。自然而然,他在北京投资圈里有了“小明星”的感觉。调研做得好,除了自己喜欢,还要舍得下功夫。除了去公司调研,他还要做很多细致深入的横向、纵向阅读。在研究光线传媒时,柯南就读了十几个国家的电影史,包括美日中韩等热门国家,也包括越南等冷门国家。喜爱情景喜剧的他专门去上了《我爱我家》的编剧束焕的课。为了完善研究方法,他跑去北大、清华、人大蹭历史课,一蹭就是七八年。之所以蹭历史课,是因为柯南认为投资的研究方法和历史的研究方法很相似。要彻底理解一个产业,必须要深入到产业史里面去。“举个例子说,七八十年代的时候,日本电影行业竞争太激烈,只有拍黄片的公司回报率达到要求,很多坚持不拍黄片的公司最后都死了,被黄片公司整编。但活下来之后,他们也不拍了。”他对这样的细节信手拈来。柯南引用莱斯特城球场主管的一句话说:如果你想买一个球员,你得把他所有录像全看了,这不跟投资很像吗?
仿佛上帝要跟他开个玩笑。就在柯南的投资事业似乎有点起色时,他在2011年手腕意外骨折。本来他以为一两周就能恢复,情况却不断恶化。这让他出门调研这件事变得非常困难。2009年-2010年,柯南至少参加了100场调研,但受伤后他大部分时间只能待在家里,每天只能用一个小时的电脑,只能玩超级简单的游戏,包括“英雄无敌4”和“富甲天下3”。直到现在他都对这两个游戏保持深厚的感情。那段时间他只能用打着石膏的手看财报。受伤影响了工作投入,他说自己的气势下滑,开始自我质疑。更糟的是,为了省钱,柯南在一万多和一千多的治疗方案之间选择了后者。结果本来只需要静养3到4个月,因为治疗方案选择失误,他花了一年多康复,最后一共花了3万的治疗费。在家里待着的那段时间,他非常低落。在这之前,他觉得自己只是条件没有机构投资者好,有朝一日有条件,就会超越他们。但当时他感受到了一种彻底的无望。“我的性格争强好胜,而且是争强好胜里面的争强好胜,比较冲,(受伤这件事)可能对有的人没影响,但是我不是。就像被石子一下打到,要去接受一个跟想象中截然相反的点。”他回忆说。受伤后有一天下午他在北京银泰百货,从1楼上到5楼,再回到1楼,在商场一坐就是一个下午,苦想人生的意义,琢磨自己这样下去是不是没有前途了,以及很多终极性的问题。“那时候我就能坐一下午,思考4、5个小时,现在好多人都做不到,我也做不到,我现在会玩王者荣耀玩手机,但是那时候(受伤)会强制你想那么久。”
他那时非常欣赏脱口秀演员黄西。因为在他看来黄西也是坚持发展别人都不看好,觉得不适合他的爱好,还把它做成了自己的事业。这样的思考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柯南发现,他慢慢不在乎别人的评价了,而且他完全可以接受自己在职业投资人这条路上“混不出来”。一旦从心里发现可以接受这“最坏结果”,千斤重的包袱都释怀了。放下内心的障碍,柯南回到投资的战场。他怀着“像是做最后一笔投资”的心情开始选公司,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大不了就去找工作上班,把投资当成一个爱好来做”。2011年年底,柯南以4块3左右的成本开始买入复星国际。2012年,他又以22元的成本(复权前)买入了光线传媒。一次因为他坚持要去调研光线传媒,柯南还放了一个女孩的鸽子。在他买入复星和光线传媒时,市场上对这两家公司的关注度很低。柯南买进复星的2011年,复星集团一年利润是34亿,5年后利润翻了一倍多,总资产也比他买入时翻了很多倍,“选公司就像找对象结婚,关键要选对好姑娘,而不是说你选一个大家认为是好姑娘的人”。从那时开始,柯南保持了对复星国际的深度调研和关注,与将近300名复星集团前任现任员工交流。每次去复星的上海总部调研他就“像过年”一样幸福。随着投研深入,他还考虑过加入复星,去做TMT的投资,他对自己看到的一些公司管理问题也直言不讳。柯南亲自写了上百份复星的调研笔记。复星集团董事长郭广昌读到柯南写的对复星的分析,大为赞赏,还说“我们就需要这样的人”。2019年9月5日,柯南在北京约了一帮雪球工程师,北京互联网足球队其他一些互联网公司员工踢球。踢到一半,他主动下场,跟替补他的球员说自己要下个单。柯南当时买入的是他一直在关注的美股上市公司:B站。那天他上场的时候B站14块,下场的时候B站跌到13块多。下单靠的绝不是直觉和冲动。柯南从2016就开始深入研究B站,从2018年第三季度开始下单买入B站,当时买入价十多元。B站占他的仓位比例并不高,因为他一直觉得B站作为投资标的有一定风险。他记得当时在球场下单,足球场上没人赞同他。回头看他下单的2019年9月5日,正好是B站在全年的股价低点。那一周公众号“小晚”正好发了一篇B站CEO陈睿的专访,柯南还到处给人转发了这篇报道,“我觉得特别好,但根本没人看”。有意思的是,到了2019年年底,B站跨年晚会大火后,许多当时不认同B站的人又纷纷把这篇文章转给他。“现在大家对B站有风险的地方看的不够,以前对它有希望的地方看得又不够。反正B站这公司很少被公允地评估。”他说。B站对于柯南来说还有特别的意义。2019年他做了几个重要的决定,其中一个是只看自己喜欢的几家公司,他希望确保自己有足够多的时间去做深度的研究。而B站这个“小破站”就是他非常喜欢的公司之一。
柯南另一个决定是调整了自己“灰姑娘基金”的费率。传统基金收2%管理费+20%的业绩提成。柯南从2018年年底开始直接把管理费取消,只收10%的业绩提成。现在对找他聊投资的人,柯南会直接告诉对方他的仓位。“以前是告诉你我怎么看公司,现在我直接让你抄答案”。他说这么做纯粹是为了给自己省时间。他的微信联络人快加满3000人了,他也不太会拒绝人。但他每天只有24小时。柯南希望花在研究上的时间趋于无限大,花在无效沟通和社交上的时间尽量少。从业以来,他因在雪球上的“网红”身份吸引了不少媒体关注。但他说,我是第一个从人物故事角度关注他的媒体。其他媒体更关注他赚了多少钱。“客观的说 ,很多人采访我,不是因为我在这个行业有多么大成就,有成就也是因为起点太低了,有种穷游、怎么花一百块钱游欧洲的感觉,不是作为一个绝对高度出现。”他承认青年人做投资能混出来的人很少,“比方说我成不了才是很正常的,运气不好或者一个地方没想明白,就成不了才,没有办法,也不能说明太多问题。”柯南很喜欢情景喜剧,他喜欢把生活搞得喜剧化一点,也喜欢给别人带去乐观。但他也会思考一些很严肃的问题,比如最近几年经常思考的一个问题是,如果一天只能活3个小时,他会怎么活。有人可能会去旅游,但他觉得自己会打王者荣耀。他专门请过教练陪他打王者荣耀。就连出差时,他也会窝在屋里打王者荣耀。他还问自己,如果只有3个小时,我还会看房地产公司吗?肯定不看,“但我肯定看互联网公司,看腾讯,看呷哺呷哺,看B站”。
2019年冬天我和柯南在北京碰头吃涮羊肉,聊天时他说自己的原则是“要先活下来”。跟两年前第一次见面时比,他显得更成熟,对于自己该做什么, 不该做什么也思考通透了。他现在不会为了基金规模的大小去纠结。没人会拒绝钱,但“获客”这件事,他就明确不是自己该花时间做的。事实上他基金几个最大的投资人,也是跟他聊了20分钟就拍板了几千万的投资。其中两位投资人在基金净值浮动时也坚定地支持了他。“哪些事儿是我该做的呢,就是在足球场踢球踢了一半,知道该下场去买B站了”。他说。与其去找投资人,他认为自己的时间就应该用在研究、投资他喜欢的公司上。这给了他自由,也给了他“活下去”的力量。本文为作者独立调查采访完成,未收取任何第三方费用。欢迎打赏、传播,以及以其他的方式支持原创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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