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采访,女自由职业记者之死 | 原来她离我们这么近
如果不出意外,这个热爱中国的姑娘从8月中旬开始将长久定居北京。
全文3473字,阅读约需5分钟
▲瑞典自由职业记者沃尔,今年8月10日在采访过程中遇害,图片来自网络
新京报记者罗芊 编辑 苏晓明 校对 王心
今天,我们用一篇文章悼念一位同行。这个8月,一位瑞典自由职业记者永远告别了这个世界。
她的遗体在丹麦哥本哈根南部海滩被发现,只剩下一具残躯——没有四肢、没有头。
如果不出意外,这个热爱中国的姑娘从8月中旬开始将长久定居北京。
她叫金·沃尔(Kim Wall),曾为《纽约时报》、《卫报》、《南华早报》等多家媒体撰稿,母亲心中的她,“总是给弱势群体、易受伤害人群以及边缘化人群发出声音的机会”。
在这起案件中,面临检方杀人罪指控的是沃尔的采访对象彼得·马德森——一名丹麦发明家。他曾参与建立哥本哈根火箭轨道项目,会建造潜艇,并且成立了自己的实验室,致力于建造和发射载人航天器。身边人形容他,“思维天马行空,性情反复无常”。
当沃尔登上马德森的潜艇,她并不知道危险已经降临。
沃尔的朋友感叹:她是这样好的一个女孩子,希望大家不要只记住几则猎奇惊悚的新闻,她的一生远比她的死亡来得重要,除了受害者,她更是写出好新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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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记者疑遭采访对象碎尸,被伪装成潜艇沉没事故。新京报动新闻出品(ID:xjbdx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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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水艇上的采访
沃尔的头顶总是蓬蓬松松的,绑个丸子头,接触过她的人都感觉“毛茸茸软乎乎的”。
8月10日晚7点,她身着橙色上衣、黑白花裙子、白色鞋子,在哥本哈根南部的雷夫沙勒恩港口见到了采访对象马德森。
她告诉家人,打算写一篇关于马德森的文章。早在9年前,这位丹麦小有名气的发明家便通过众筹,建造了自己的潜艇——重约40吨、长约17米的UC3“鹦鹉螺号”。
于沃尔而言,孤身一人在世界各地见采访对象是常态。
马德森之前,她的采访对象名单已经有长长一串——海地地震灾民、印度隐藏的老虎偷猎者、艰难接触外国文化的古巴群众等。她的母亲在Facebook上称,女儿总是给弱势群体、易受伤害人群以及边缘化人群发出声音的机会。
当晚8点半,丹麦仍未日落,沃尔和马德森一起登上了UC3“鹦鹉螺号”指挥塔。一艘游轮从潜艇旁经过,有游客碰巧拍下了她跟马德森的合影,这是沃尔留下的最后一张照片——她面带微笑倚靠在栏杆上,头上顶着惯常的丸子头,身后是将尽未尽的夕阳。
▲游客拍下了沃尔和采访对象的照片。
五个小时后, 次日凌晨两点半,沃尔失联。男友觉得这很反常,在他心中,女友“四处旅行,经验丰富,从不鲁莽行事”。男友随即报警。
警方披露,由于这艘自制潜艇并未安装卫星定位设备,搜寻起来颇为困难。直到11日早上10点30分才从位于瑞典和丹麦间海峡中的一座灯塔上收到这艘潜艇的消息。
搜寻人员最终和马德森本人取得了联系。搜救人员赶到现场后,潜艇沉入了水里,他们将马德森救起,却并未看见沃尔。
她消失了。
▲马德森和他的UC3“鹦鹉螺号”潜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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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缺的遗体
面对警方询问,马德森有些不太诚实。
他在最初的供词中表示,自己晚上十点左右,就把沃尔送下了潜艇,入住了一家名为Halvandet的酒店。
在警方拿到酒店全部监控录像后,他改口称,当晚潜艇发生了事故沉入水里,沃尔不幸离世,他对沃尔的遗体进行了海葬,地点在位于哥本哈根以南50公里处的科耶湾一带。
事实证明,这些都是谎言。
8月14日,哥本哈根警方调查表明:这次潜艇沉没并非意外,是有人故意用金属工具凿沉的。
又过了一周,一名骑车者在哥本哈根南部的海滩上发现了一具裸露的残躯——只有躯干,没有四肢、没有头。警方宣布,其四肢、头颅被人为割掉。遗体位置距离沃尔的家乡瑞典特雷勒堡仅有50公里。
8月23日,DNA比对结果显示,这具残缺的遗体,就是沃尔。
那艘沉没的潜艇上有血迹,经检验,也是沃尔的。
她的致命伤来自突然敲击,凿沉潜艇和用于分肢的是同一件金属工具。
▲警方在现场调查。
她的尸体被肢解,有人绑上了重物以防止其浮出水面。
基于以上调查,丹麦检方决定对48岁的马德森提出杀人罪指控,这意味着,检方认为马德森不是过失杀人,而是具有杀人意图地杀人。
他们将要求法院对马德森进行精神鉴定,在丹麦法律中,这是针对最严重犯罪案件的例行程序。
沃尔遇害的消息传回瑞典,她的朋友马琳在Facebook上发帖,“三周前,你还坐在我家的沙发上,给我们看印着奇怪英文语句的中国T恤照片,展示各种翻译软件。还谈到爱情,谈到以后要写的很多故事,谈到未来。”
▲沃尔生前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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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友善、呆萌,对世界充满好奇”
沃尔走了,此前,她一直在书写别人的故事,如今,她的同行、朋友,也开始书写她的故事。
她履历光鲜,从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毕业后, 2012年,沃尔来到美国纽约,进入哥伦比亚大学,攻读新闻和国际关系的双硕士学位,并于2015年毕业。
毕业后她成了一名自由职业记者,在全世界范围内寻找好故事,为《纽约时报》、《卫报》等媒体供稿。
沃尔的哥大新闻系的校友YanCong对法新社说,"她在完成采访后总能带回有趣的、最佳质量的故事。”
一位与沃尔相识的调查记者称,"这个行业里的很多人讲述自己的经历和故事时会夸大其辞,但沃尔恰恰相反,她从来只是关注故事而不做自我包装推销。"
有人感叹:她是这样好的一个女孩子,希望大家不要只记住几则猎奇惊悚的新闻,她的一生远比她的死亡来得重要,除了受害者,她更是写出好新闻的人。
▲沃尔转发了《我是范雨素》这篇文章。
沃尔的朋友、《纽约客》撰稿人亚莉西斯?欧克沃在《纽约客》的专栏上写文章悼念她,篇幅不长,标题叫做《我的朋友沃尔》。
她和沃尔相识于一位共同朋友的生日派对。在一家酒店里,迟到的沃尔很快和一堆人相处甚欢,并分享了自己的古巴之旅、前往斯里兰卡采访的计划以及在国外的生活。
这篇悼文没有过多煽情的东西,只是一个个细数那些她操作过的选题,马绍尔群岛核辐射、在东非投资的中国人、没有互联网的古巴人民、时代广场上那些不穿上装彩绘的女性、钢管舞女……
“接触过她的人都对她的友善、睿智和勇敢印象深刻。她总是很温馨,有点呆萌,对世界充满好奇,也正是这份好奇心激励着她从事这份工作。”欧沃克写道。
她甚至设身处地的想了,“如果换作是我,作为女记者,基于对采访对象的信任,我也会跟着马德森进潜水艇”。
欧克沃还提出了一个关于女性自由职业记者生存环境的探讨:和沃尔一样,大部分的女性自由职业记者在工作时是一个人,没有编辑跟进你在哪里,在做什么,遭遇的境况得不到把控,受访对象人品的不确定性、外部环境的危险性,是她们面临的相同困境。
沃尔一个人拍照、写作、制作视频,她的安全谁来保障?
▲北京东直门。沃尔instagram中拍摄的关于北京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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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她离大家这么近
2015年的冬天,沃尔在为《纽约时报》写一篇关于在纽约的中国艺术家群体的文章,采访了很多中国艺术家。
剧作家zoe是她曾经的采访对象之一,在zoe眼中,沃尔是一个说话细声细气,时不时大笑,古灵精怪、充满光亮的女孩。“你沿着她的目光,可以看到’人’,感受到她对世界的热情和好奇,这是个多么可爱好玩的人啊”。
出事后,zoe发微博纪念,附上了沃尔在北京拍的照片。这个瑞典女记者在北京很多年,非常喜欢北京,多次跟zoe提起到北京长居的愿望。
近5年来,沃尔的Instagram只发了197张图,有将近三分之一是关于中国的照片。
▲北京安定门。沃尔拍摄的关于北京的照片。
她在西藏日喀则吃过牦牛面条,和僧人一起凭栏而立,在离开的飞机上尝了云楼牌航空萝卜。
她看过香港九龙的霓虹灯、落雨的铜锣湾,逛了香港鱼市,知道香港人会喝蛇浸泡过的药酒,会烧假的钱币祭拜他们的祖先。
她最喜欢北京,春天的朝阳公园柳枝拔了条花也开了,夜里逛胡同能遇到泛着暖光的灯笼,她在安定门看了一位老奶奶带着两只狗晨练,在北新桥看了努着嘴骑自行车的大妈,在东直门看到一位头发花白的爷爷坐在小马扎上,摩托车上拴着一大束卡通氢气球。
甚至,她学会了用颜文字表情,公交车上播放张国荣的歌曲,她会拍照说:中国巴士,张国荣。
很多人评论:原来她离大家这么近。
有年轻的中国女孩感慨:她和我们身边的女生感兴趣的东西是一样的,北京的街道,可爱的宠物,生活当中有趣的画面。
如今,沃尔的Facebook个人主页已经变成了一个纪念性的页面,上面写着:缅怀追思Kim Wall,我们希望关爱Kim Wall 的用户通过她的个人主页来缅怀她的一生,以此获得慰藉。
两个月前,在和朋友的聊天中,她曾表示,马德森这个选题结束后,就到中国定居,永远的那种(then China, forever)。
值班编辑: 张一对儿 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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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部分内容首发自新京报公号“剥洋葱peop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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