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人，对可喜安来说，并不是难事。”崔支社长称，可喜安的主要客户群体是中老年人，门店通过发鸡蛋、发礼品等，能很快吸引到目标人群。
全文6312字，阅读约需16分钟 能给鸡蛋排毒，能为血管“清淤”，还可以治疗多种疾病，一款铺上人造石的“发热床垫”，在可喜安的众多门店里，成了经理和“老师”们卖力推销的“神奇发明”。
近日，河南新乡市的李女士投诉称，可喜安门店以进店体验送礼品的方式，吸引老年人进店体验，其间通过虚假宣传、洗脑、打感情牌等套路，将仅仅适用于辅助治疗的电位温热治疗仪，卖出2万元左右“天价”，而她的母亲被洗脑后，借钱也要买，“说能治好医院治不好的病”。9月下旬，新京报记者在郑州暗访时发现，多家可喜安门店都以送礼品的方式吸引顾客，连续体验13天，还能获得大礼包。在礼品的诱惑下，这些门店每天都有数百名老年人排队进店体验可喜安电位温热治疗仪的“神奇”。门店“老师”和经理不仅安排课程进行各种洗脑推销，还让“感觉身体好转”的顾客轮番上场讲述功效。在每日更新的课程中，其功效越来越多：肝病、肾病、高血压、高血糖、颈椎病都能治疗好转，坚持躺治疗仪，还能预防脑梗、心梗等多种心脑血管疾病……公开资料显示，可喜安电位温热治疗仪是二类医疗器械。该产品的医疗器械注册证书中，明确表述了该产品只是对某些疾病具有辅助治疗的作用。但门店宣传的上述病症，均不在可喜安电位温热治疗仪的可适用范围之内，可喜安也多次涉虚假宣传而被监管部门处罚曝光。▲9月23日，可喜安郑州凌云路店内，等待体验的数十名顾客正在听店员讲课。新京报记者 程亚龙 摄一开始是邻居带着李女士的母亲去可喜安门店体验的，“只要去了就能领小礼品。”李女士说，母亲5月份开始去体验时，说只要每天体验就能领礼品，不用买东西，但持续体验一个多月后，母亲突然说店内搞活动，优惠力度大，只要花2万多就能买“能治很多病”的可喜安治疗仪。“我母亲讲，治疗仪很厉害，不能走路的人通过躺治疗仪都下床走路了。”李女士说，如果确实对母亲身体好，买也没问题，但她在网上查了一下，发现关于可喜安治疗仪涉虚假宣传的报道很多，市场监管部门的处罚也不少。李女士当时反对购买，但母亲非常坚持，说借钱也要买，都上升到了“不买就是不想让她的身体好”的地步。“我感觉母亲是被‘洗脑’了。”李女士说。新京报记者检索发现，这款可喜安电位温热治疗仪因形似床垫，售价在2万元左右，被称为“天价床垫”。记者走访后发现，售卖这款“天价床垫”的可喜安门店，多数栖身于旧城区的背街小巷之中，李女士母亲所体验的门店，更是藏身在新乡市区一个临街门面楼后的地下车库内。郑州市内的可喜安门店也不好找。可喜安工作人员表示，郑州市内有10家加盟店，但新京报记者通过网络检索、工商登记名称查询、地图导航等方式查找，也只能查到郑州市有4家可喜安门店，按照其工商登记地址寻找，有的门店已人去楼空。9月下旬，新京报记者以加盟商的身份，在可喜安郑州区域负责人崔支社长指引下，先后走访了4家可喜安门店，这些门店多数在少有人租用的市场二楼，有的门店如果无人引领，甚至难以被找到。可现实是，这些门店虽然位置偏僻难寻，但店内很热闹。有工作人员透露，客流量都在日均400人以上。顾客进店后都会找工作人员领一张号码牌，然后坐在摆放好座椅的讲课区。根据可喜安设置的体验时间，从早8点开始，每40分钟轮换一场体验，顾客到店必须要先听课，才能进行体验。新京报记者注意到，由于每个店面可供体验的治疗仪有限，在高峰时段，有的顾客甚至要坐在听课区连续等待两轮，才能躺在治疗仪上体验。▲可喜安门店通过送礼品招揽新人。图为9月23日可喜安郑州凌云路店内摆放的展板。新京报记者 程亚龙 摄“上人，对可喜安来说，并不是难事。”崔支社长称，可喜安的主要客户群体是中老年人，门店通过发鸡蛋、发礼品等，能很快吸引到目标人群。记者走访的郑州多个门店，均开展有到店体验送礼品的活动。可喜安郑州凌云路店（郑州康寿医疗器械有限公司）内摆放的展板上显示，被介绍来的新人，在到店的第1天、第3天、第5天、第7天和第13天，能先后领取洗发膏、碗和石锅等礼品。崔支社长称，运营好的店铺，年底时的一次销售能卖出治疗仪近百台，一年能挣上百万纯利润，就算一般的店也能卖出三四十台，“就看你日常运营得怎么样啦。”可喜安郑州凌云路店的负责人卢经理称，只要日常跟顾客把关系维护到位了，他们信任你了，肯定是能卖出去的，“一些没有退休金的老年人，就算借钱也会买。”网络检索可见，可喜安电位温热治疗仪，根据大小分为1.8m×2m和1.5m×2m两款，定价分别为21980元、19980元。因其大小、外形与床垫相似，通常被称为“床垫”。▲9月24日，可喜安郑州凌云路店内，老人们躺在温度设置在50℃到60℃之间的治疗仪上进行体验。新京报记者 程亚龙 摄该产品取得的二类医疗器械注册证中，明确了治疗仪的适用范围：对神经血管神经性疾病、紧张性头痛、眩晕、三叉神经痛、枕大神经痛、肋间神经痛、坐骨神经痛、风湿性关节炎、肩周炎、腰背痛及各种软组织急慢性损伤、肩臂痛、腰肌劳损、植物系统功能紊乱、胃脘痛、习惯性便秘、盆腔炎、痛经、疲倦综合征疾病、高脂血症等近20种疾病有辅助治疗的作用。然而，这个被吉林省食品药品监督局审批并划定适用范围的辅助治疗功效，似乎并不能满足可喜安门店的宣传需求。“一种具有保健功能的人造石及其制备方法”的专利宣传海报，几乎在每家可喜安门店的醒目位置都能看到。专利资料显示，该发明提供的人造石，能释放对人体具有保健作用的远红外线和负离子。负离子对人体具有镇静、催眠、镇痛、镇压、镇咳、止痒、利尿、增食欲、降血压等多种功效。远红外线可以使微血管扩张，加速血液循环，有利于清除血管内囤积物及体内有害物质。9月23日，在可喜安郑州凌云路店，工作人员在讲课时，对这一专利进行详细宣讲和延展。“远红外线可以促使微血管扩张，加速血液循环，有利于清除血管里的囤积物。”讲课中，工作人员不时与台下的顾客互动，“那么我想问家人们一个问题，咱血管里有没有囤积物？血管壁上有没有油脂？”“有。”听到台下正在听课的老年人们齐声回答后，工作人员进一步称，“如果没有油脂，就不会有高血压、高血糖或者引发脑梗、心梗、脑出血。那咱想不想得这种疾病？要不要好好用治疗仪？”“要。”在现场工作人员的带动下，老人们给出肯定答复，工作人员则总结定调，“对，治疗仪可以改善这些问题，能带给咱健康。”而在宣读“负离子有镇定、增食欲、降血压的功效”后，工作人员又开始进一步夸大治疗仪的作用，“咱们通过躺治疗仪，有没有血压降了的？有。有没有血糖降了的？有。这就是家人们通过躺治疗仪得到的效果。”就这样，不断被宣讲、被互动的顾客们，在不知不觉中便认为，躺治疗仪不仅能治疗高血压、高血糖，还能清理血管中囤积物、预防心梗、脑梗等心脑血管疾病。事实上，可喜安在全国多地的门店，均曾因在宣传时称治疗仪具有降低高血压、净化血液、调解血栓等作用，被市场监督管理部门认定为虚假宣传。为了让老人们相信治疗仪的神奇功效，证实治疗仪所释放的远红外线能够渗透到人体5到7厘米，可以起到排毒、清理血管中脂肪斑块的作用，门店里的授课“老师”还现场做起了给鸡蛋排毒的“科学实验”。9 月24日晚，该店工作人员将数百枚鸡蛋摆放在治疗仪上，随后工作人员在鸡蛋上覆盖锡纸及厚厚的被褥后，将治疗仪温度开至60℃，持续焖了一夜。次日，经理在为顾客讲解完血管内脂肪、板结块，会导致脑梗、心梗，而治疗仪能够溶解油脂毒垢、促进血液循环、深层次排出人体内的垃圾毒素，让血液循环更好、更大程度地预防心脑血管疾病的课件后，邀请顾客一同观看“为鸡蛋排毒”的实验结果。▲9月25日，可喜安郑州凌云路店工作人员给顾客展示“鸡蛋排毒”实验。新京报记者 程亚龙 摄只见工作人员剥开在治疗仪中焖烤了一夜的鸡蛋，大家发现鸡蛋的蛋黄已经凝固，但蛋清还处于半凝固的状态。“这就说明了，咱们治疗仪的热是远红外线的热，是具有渗透性的热，看先把蛋黄烤熟了，但蛋清没熟。”卢经理称。而焖烤期间覆盖在鸡蛋上的锡纸，已由原本的银色变成了黑色。门店经理则向大家介绍，治疗仪放射的远红外线，将鸡蛋里的毒素排出，“看！锡纸变黑就是因为吸附了鸡蛋排出的毒素。”不明就里的顾客，对实验纷纷称奇，不少人对“排毒、渗透、净化血液”功效也频频点头。卢经理私下对想加盟的新京报记者表示，这是总部教的方法，给各个店做这个烤鸡蛋实验，就是为了让顾客知道，治疗仪产生的热，跟热水袋、电热毯散发的热不一样，是有渗透性的。中国农业大学食品科学与营养工程学院副教授朱毅介绍称，这个“实验”其实是利用了蛋黄和蛋清凝固温度不同的原理。常识上认为蛋清先熟蛋黄后熟，而且蛋清在外面，看上去更容易凝固，但事实上并非如此。朱毅介绍，蛋黄在60℃的温度下就会凝固，而蛋清需要80℃左右的温度才会凝固。所以，当生鸡蛋放在治疗仪上，以60℃的温度焖烤一夜后，蛋黄凝固了，而蛋清还处于未完全凝固的状态。“这跟温泉蛋是一样的道理，是个很正常的现象，跟所谓的远红外线渗透导热，可以先把鸡蛋黄烤熟，是没有什么关系的。”朱毅分析认为，至于焖烤鸡蛋后，覆盖在鸡蛋上的锡纸由银色变黑色，有可能是因为氧化或其他原因导致，但不管是哪一种原因，都不会是因为“吸附鸡蛋中排出的毒素而变黑”，况且鸡蛋是一个营养丰富的食物，其自身也不存在什么毒素。对于远红外线的相关治疗功效问题，中国康复医学会副会长、中山大学孙逸仙纪念医院康复医学科教授燕铁斌介绍，红外线本身不具有很强的渗透性，也不可能穿透皮肤，作用到内脏。红外线本质上所产生的效应，还是热效应，热通过皮肤传导之后，起到促进血液循环的作用，比热水袋产生的热可能会稍微好一点，但肯定达不到预防心脑血管疾病、治疗高血压等疾病的效果。正如该治疗仪的医疗器械注册证适用范围中提到的“辅助治疗”，也仅仅是起到“辅助”作用，并不是治疗的核心因素。只有讲解和实验，不一定能让体验的老年人们，心甘情愿地掏出两万元来购买治疗仪。为了给10月初的第3季度销售做更好的铺垫，可喜安郑州凌云路店的卢经理，还特意从网上找了一些体内毒素的危害性、医院出现医疗事故的视频，播放给顾客。其中一段讲解人体毒素累积的视频提到，鼻炎患者的鼻涕落地地毯上后，地毯被灼烧冒烟；糖尿病患者的汗液注射到小白鼠体内后，小白鼠40分钟后死亡。▲9月25日，可喜安郑州凌云路店工作人员正在为顾客讲解人体日常摄入毒素累积的危害。新京报记者 程亚龙 摄课件中老师还“神情肃穆”地给大家算了一笔细账：人体如果一天只摄入10克的毒素，那么一年就是3650克，10年就是36公斤。这些毒素如果没有及时被排出，将会酿成大祸。“放这些视频，就是吓他们。”卢经理称。除了讲这些疾病的危害、毒素累积可能导致的严重后果外，新京报记者注意到，可喜安的多家门店，还时常会邀请顾客上台，分享他们自己的体验效果。9月28日，在可喜安郑州十里铺店（郑州祝寿医疗器械有限公司），几位顾客先后被经理邀请上台分享。新京报记者注意到，这些被邀请上台的老人，所体验出的效果也都各式各样：静脉曲张患者觉得使用完治疗仪后腿舒服多了；睾丸积液患者在进行一段可喜安治疗仪治疗后，症状消失了……现场工作人员还通过课件，讲解了脂肪肝、高血糖、前列腺炎的患者在持续使用可喜安治疗仪4个月后，一切指标正常了的案例。“我们说什么顾客可能不会信，但是顾客们自己讲的‘效果’，往往他们会更为相信。”卢经理说。郑州两家可喜安店铺的负责人均告诉记者，店铺销售额高不高，主要还是看日常跟顾客的关系怎么样，能不能取得顾客的信任，顾客相信你这个人，自然也会相信你的产品，“我们日常都会讲，让老师们当着顾客的面，夸经理认真、负责、辛苦、为顾客们服务周到，经理也反过来夸老师，这些都是为了卖货做铺垫，‘立人设’。”除了给自己“立人设”，可喜安的工作人员在称谓等细节方面，也颇下功夫。新京报记者注意到，郑州可喜安门店的工作人员，还时常亲切地称老人为“家人们”，极力营造一个温馨的环境。可喜安门店的“老师”和经理们为了销售治疗仪所做的“努力”，几乎面面俱到，但只要上网查询，就能发现可喜安涉虚假宣传的情况，早在2013年就被央视曝光过。今年9月份，央视财经频道在一则关于“理疗床垫 包治百名”的调查报道中，也提到西安的一家可喜安门店，存在虚假宣传的问题。报道中提到，老人们穿上统一的服装、一起观看视频、再一起听讲师补充。视频的主要内容就是放大一些疾病的危害，并宣传自家产品可以解决身体的问题，老人们就在不知不觉中被洗脑了。西安市刘南社区的可喜安健康生活馆工作人员透露，销售过程必须环环相扣。第一步是给老人洗脑。第二步则是“感情投资”，讲出自己的成长经历有多么不容易，获取信任、同情，拉近了和老年人的关系，下单自然就容易了。▲9月28日，可喜安郑州十里铺路店，一名工作人员正在根据课件为顾客讲解治疗仪的功效。新京报记者 程亚龙 摄新京报记者梳理发现，仅在2024年就有10家可喜安门店因虚假宣传被市场监督管理部门处罚或被媒体报道，而这些门店宣传中可喜安治疗仪可以治疗的疾病也五花八门，完全超出了相关适用辅助治疗的范围。其中上海市浦东新区市场监管局行政处罚决定书显示，上海周康医疗器械有限公司在浦东新区航头镇沪南公路开设“可喜安健康生活馆”从事第二类医疗器械销售活动，销售产品为两款可喜安电位温热治疗仪。该门店主要宣传讲解的内容为涉案治疗仪具有治疗神经血管神经性疾病、紧张性头痛、眩晕、腰背痛及各种软组织急慢性损伤、肩臂痛、腰肌劳损、植物系统功能紊乱、胃脘痛、习惯性便秘、盆腔炎、高脂血症的功效，同时宣传讲解治疗仪具有治疗糖尿病、肺癌、高血压等疾病的功效。上述内容是对治疗仪医疗器械注册许可证的适用范围进行了引人误解的虚假宣传。经调查，治疗仪本身并不具有治疗上述疾病的功能。监管部门认为门店上述行为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反不正当竞争法》第八条第一款“经营者不得对其商品的性能、功能、质量、销售状况、用户评价、曾获荣誉等作虚假或者引人误解的商业 宣传，欺骗、误导消费者”的规定，综合考量违法行为的情节和危害后果，决定责令停止违法行为，并处罚款500000元。可喜安集团公司官网显示，可喜安成立于2004年，主营医疗器械和健康食品，集研发、生产、销售、售后于一体。公司旗下有可喜安医疗器械、可喜安生物科技、长森源红参生物科技等十多家公司。目前，全国有近600家可喜安健康生活馆。官方信息中，延吉可喜安医疗器械有限公司于9月13日发布的一篇《关于加强诚信经营、合法运营行为的通知》的公告中要求：经销商依法依规、诚信经营，杜绝虚假、夸大宣传的行为。尽管可喜安涉虚假宣传被多次曝光处罚，但李女士最终仍同意了母亲买治疗仪，“主要是怕母亲生气。”今年“十一”假期，仍有不少老人走进可喜安门店继续体验。正如节前店员交代的那样，人体内的毒素要及时排出，假期能不出门还是别出门，坚持躺治疗仪，“一旦病来了就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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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部分内容首发自新京报公号“重案组37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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