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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有乡消息|路上的孩子们|节选

批评·家| 院外 2022-10-04

本次推送节选自威廉·莫里斯的《乌有乡消息》第五章中的片段,记录了故事的讲述者在穿越肯辛顿林区的路上,从他的同行伙伴迪克那里了解到的有关“教育”的问题。我们可以窥一斑知全豹,莫里斯宣扬的乌托邦愿景中究竟是以怎样的自由占据了主导性的位置:生活在这样一个不依赖于法律体系或者刑法典的社会中,志同道合者或可聚,或可离,社群的其他人并不会干预每个人的意愿。所有人们都笃信没有哪种律令能够无往不利,也没有哪种惩罚会逃得脱,因为一个人若是自知其过,那么他的悔恨之意也必将随之而来。从中我们不难看出作者对道德自律的强烈推崇与渴求。而莫里斯更为人所熟知的另一面是对当时正兴起的机器生产的敌视。对他而言,现代机器带来的丑陋是无法容忍的;某种程度上,《乌有乡消息》(1890)可以看作是他对同时期贝拉米的乌托邦文本《回顾》(1888)的适时反击。贝拉米的预言是到2000年时人类社会将由资本主义“和平进化”到社会主义,莫里斯的写作用了相类似的“梦”的叙事技巧,却给出了完全相反的走向:资本和劳动力之间的冲突终将导致一场无法避免的革命。在莫里斯的版本中,贝拉米幻想的和平进化的五十年前,也就是1950年代,经历了革命的幸存者们共同决议复归到前工业的文化。与其说这两种都被看作是社会主义的空想,反映的是不同的作者各自对城乡文明的偏好,倒不如说是在相近的历史条件下,贯穿于乌托邦文本历史中的人类的希望与恐惧之间的缠争。在莫里斯的乌有乡中,居民们彬彬有礼、快乐友好、欢歌笑语、服饰得体,而彼时英格兰的中部地区,工业城市已被摧毁,铁路系统遭受破坏,原本房屋矗立的地方现在是茂盛的牧场和森林,沿着伦敦的郊区向各处蔓延。这番场景并不意味着灾祸降临到了现代社会之上,随着商业和钱财不复存在,工作从此变得令人愉悦,人们志愿聚集在一起,在当地的各种工坊中制作出美丽的日用物品……这些更像是现实世界中的莫里斯所从事的工作在文本中的投射。这位传统手工艺的拥趸希望能在自己所身处的十九世纪下半叶,英国从资本主义向帝国主义过渡的时期,通过艺术去改变英国社会的趣味,希望工人们也可以像他自己那样过上受教育有教养的生活。在他看来,艺术应当是人人都能享受到的,而且人们也能从劳动中获得乐趣。不管对艺术的这种定义方式如何,仅就对技艺以及邻人这一称呼的强调,莫里斯也已经将美学引向了更为广阔的社会科学领域,这也是人们通常接受佩夫斯纳所认定的莫里斯作为现代运动的先驱者的缘由之一。然而,更为完整的莫里斯学说并不像夫斯纳所认为的那样存在着决定性的矛盾,一方面是他对手工艺复兴的建设性,而另一方面是他对当时社会基础的破坏性,或者可以称之为智力卢德主义。恰恰相反,只有在社会基础这一对抗性的关系中,手工艺复兴中的建设性才不至于沦为一系列观赏的物化对象。1884年,莫里斯与民主联盟的机会主义路线决裂,并在恩格斯的支持下,和马克思的女儿及其丈夫共同组织了社会主义者联盟,并担任《公共福利》周刊的主编,致力于消除阶级之分和国家的界限,推进革命的国际社会主义。尽管很多批评已经指出,莫里斯的方案是不切实际的,他的乌托邦文本在诸如社会与经济现实基本要素这些关键问题上,总是含混不清的。也难怪所谓富家子弟最有可能变成社会主义的革命分子,这种观点被看作是由威廉·莫里斯而来的,主张阶级平等恰恰因为他经历过显然享有着特权的生活。但是他在现实中的“设计作为实践”的失败,并不能让人们就此简单地将他的乌有乡否定为某种空想,而这一失败反倒成为了对其“写作作为实践”的某种政治上的证明。时至今日,过往的叙述在现世的政治治理中似乎都已背时,消散的并不是某种乌托邦的可能性,而是人们对整个乌托邦序列的寄望。然而如果说只有足够理性的新的政治愿景才能让人们给予现实中的战略目标以真正意义上的信任,那么完全有必要暂且搁置那些现实可行性的论战,重溯曾经蕴积着人类梦想与希望的序列,提取其中的某些局部展开政治性的总体阅读,致还在路上的孩子们……院外也将陆续推送有关乌托邦的文本与案例的选读。

文|威廉·莫里斯    译订|PLUS    责编|批评·家
William MORRIS1834年3月24日-1896年10月3日

路上的孩子们|节选|1890
本文3000字以内
林中光影斑驳,令人心旷神怡,正是天气已变得非常炎热之际,这蔽日的凉爽抚慰了我那激动的心,宛入梦幻般的快乐境地,不觉中让我仿佛情愿在此清新芬芳中一直待下去。而我的同伴似乎也与我身受感同;他带着马越走越慢,竟坐在那儿,吐纳起青翠树林的气息,那多是踩过路边的蕨草传来的味道。

这片肯辛顿树林如此罗曼蒂克,却一点儿也不清冷孤寂。一路上我们遇到不少人群,或来,或往,或在林边流连。当中还有许多小孩,小的六岁、八岁,大到十六、七岁的也有。在我看来,这些孩子就像是他们那一族群中极其精致的样本,显然,他们尽情地享受着。有的在草地上搭起的小帐篷附近溜达,还有的在帐篷旁生起火堆,火上架着锅,就像吉普赛人那般。迪克向我解释说,树林中疏疏落落的有些房子,我们倒真是瞥见过一两个。他说大部分房子都是小小的,就像很久以前人们所说的“村舍”,那是这片土地上还有奴隶时的叫法。其实那种房子挺讨人喜的,建在林子里很是合适。

“那些房子里大概住着不少孩子吧,”我指了指路边那许多年轻人说。

“呃,”他说,“这些孩子可不都是从附近林地的房子来的。他们来自乡间各处,常常成群结队,一到夏天就到树林里来玩上几个星期,就像你看到的这样,住在帐篷里。我们很鼓励他们这么做,这样他们可以学会独立做事,了解野外的生物;你知道,对他们来说越少闷在家里越好。实际上我得跟你说,许多成年人也会到树林里过上整个夏天,只不过他们多会去大一些的树林,比如温莎或者迪恩森林,或者北方荒地。除了那些乐趣之外,他们还能找到些粗活干;遗憾的是近五十年来这类活儿是越来越稀罕了。

他停顿了下继续说道:“之所以我把这一切都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一旦我说,就要回答你心里已经在想却还没问出口的问题。可是我的本家还会告诉你更多的事情。”

我明白只要我一开口,就又有可能牵出一些我无法理解的事情,只是为了不让局面尴尬我还得说点啥,于是我便回:

“也好,年轻人在这里过个夏天,等到他们必须重新回到学校里去的时候,又可以充满活力了。”

“学校(school)?”他说,“是吧,你用的这个词指的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这个词和这些孩子们有什么关系。我们的确会说,一群(school)鲱鱼,一个画派(school),如果按前者之意,那我们或许可以说‘一群小孩’,但除此之外么,”他笑着说,“我不得不认,我说不上来了。”

该死!我想,这一开口果真又触到了复杂的新问题。对我这位朋友在词源上的误解,我并不情愿去纠正。我认为最好还是别再提这少年农场,我向来把它叫作学校,很显然这种机构现在早已消失了。于是我支吾一下说到:“这个词么,是用来指某种教育体系之意。”

“教育?”他沉思着说,“我懂的拉丁文不算多,可我知道这个词肯定来自educere,意思是引导。我曾听人用过这个词,但是我还没碰到过谁可以给我一个清楚的解释,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意义?”

他的回应是如此坦率,你可以想象我当时听到这番话后,原本对这位朋友的敬重之心若有所失,不免有些轻蔑地说:“好吧,教育的意思呢,就是指一种教导年轻人的体系。”

“那为什么不连老年人也教导呢?”他眨眨眼说。“可是,”他继续说道,“我可以向你保证,不管有没有经过一种所谓的教导体系,我们的孩子们一直都在学习。这就是为什么你不可能在这儿的孩子当中找到哪个不会游泳的,男孩也好,女孩也好;他们每个人都会骑着林中的小马到处跑——你瞧,那边就有一个!他们都会做饭烧菜,年纪大一点的还会割草,许多孩子都会用稻草盖屋顶,做些零星的木工活;他们还会打理店铺。我告诉你吧,他们知道的事情可多着呢。”

“不错,可是他们的心智教育——教导他们的思想呢?”我说,尽可能诚恳地将我提出的词解释地更清楚些。

“客人,”他说,“恐怕是你自己还没学会做我刚才所说的那些事儿吧。果真如此的话,那你可千万别冒冒然地下结论,认为做那样事儿不需要什么技巧,认为对一个人的思想起不到充分作用:举个例子吧,如果你看过多塞特郡的小伙子用稻草盖屋顶,你就会改变自己的看法。不过我知道,你说的是书本学习吧。讲起这个的话,那就再简单不过了。大多数孩子只要身边有书就会看,到四岁的时候就会读了,尽管以前据说并不都是这样的。至于写,我们并不鼓励他们过早地乱涂乱写,尽管他们肯定会涂弄一番,那会让他们养成一种把字写得怪模怪样的习惯;既然我们现在已经很容易地就能做到粗粗的印刷了,那写一堆怪模怪样的字又有什么用处呢?你了解我们喜欢的那种漂亮的书写,许多人写作的时候,会把他们的作品亲自书写出来,或者委托别人书写;我的意思是指那些只需要很少册的书——比如说,诗歌之类,你懂的。啊哈,我跑题了,不过你得原谅我,因为我正好是个作家,所以对这方面的事儿颇感兴趣。”


“哦,”我说,“谈回孩子。那么他们学会读写之后,难道不再学点别的东西吗——比方说,各种语言?”

“当然,”他说;“他们甚至常常在学会读之前,就能讲法语了,这是海峡对岸的人说的语言,跟我们最近了;不久之后,他们也会讲德语,那是大陆上许许多多市镇和社团的人说的语言。这些就是我们主要的语言,在这个岛上连同英语,或者威尔士语,或者另一种威尔士语的形式爱尔兰语,一起使用。孩子们学起来非常得快,因为他们的长辈都会讲这些语言。此外,我们还有来自海外的客人们,他们常常带着小孩来,小孩子们聚在一块,自然就把彼此的话揉在一起讲。”

“那么比较古老的语言呢?”我问。

“哦,是的,”他说,“大部分孩子都会在学现代语言时一起学些拉丁文和希腊文,当然,比起不费什么劲就学得会的语言,他们得多花点工夫。”

“那么历史呢?”我问;“你们怎么教历史呢?”

“哦,”他答道,“一个人到了会阅读的时候,自然会去读他自己喜欢的;而且他很容易就能找到人来告诉他,哪些才是在某某主题方面最好的书,或者还可以向他解释他读的书里难以理解的部分。”

“好吧,”我说,“他们还学别的吗?我想他们不会全都学历史吧?”

“不,不,”他说;“有些人不在乎历史;实话实说,我认为在乎历史的人并不多。我听我曾祖父说过,人们多半是在动荡、纷争和混乱的时期才更在乎历史;而你是知道的,”我的朋友亲切地微笑道,“我们现在并不是那种情况。不是;许多人研究万物如何构成以及相关的前因后果,如果有益的话,那我们就增长了知识。而有些人,就像你听说过的我朋友鲍勃那样,他喜欢花时间在数学上。要想改变人们的趣味,非强力所为啊。”

我问:“但你的意思不会是说,孩子们要把所有这些事儿都学了吧?”

他答道:“那得看你所说的孩子们是指什么了;而且还得考虑他们之间的差别有多大。一般而论,他们在差不多十五岁之前,除了一些故事书之外,阅读的并不多。我们并不鼓励他们早早地染上书呆子气,尽管你会看到有些孩子很小就喜欢读书,可这对他们来说未必是好事,不过就算阻挠他们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这种情形往往并不会持续太久,到二十岁前他们就自知其所能了。你知道,孩子们大体喜欢模仿自己的长辈,当他们看到周围的人很多从事着真正有趣的工作,比如说造房、铺路,园艺诸如此类的,那他们也愿意去做这些事;所以我认为我们不必担心会书本知识的人为数太多。”

版权归译者所有,译者已授权发布。
文章来源|乌有乡消息|乌托邦读本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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