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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德里安的写作|新艺术与新生活|一

批评·家| 院外 2023-12-25

皮耶·蒙德里安以“新构型主义”闻名于世,他本人的抽象艺术作品对20世纪绘画、建筑与设计等领域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影响,并且留下大量的理论著述阐释自己的艺术理念。蒙德里安试图回应生活中的种种消极或障碍,把艺术视为面对着失衡社会的一种积极抗争,表达形式处于在一种动态中,在二元对立中达到平衡状态。创作带出的新思考,在试图解决艺术问题的同时也在直面生活之困境,在物质与精神之间构建一种纯粹关系的社会,新艺术为新生活发出先声。这本篇论文聚焦于蒙德里安的具体写作,探讨新构型主义的起源、发展与意义。正如其本人所言,文字是他对画作的“总结”,从中以进一步解读他的思想,分析他对抽象艺术发展之思考,并尽量避免对其图像的误读;而另一方面,蒙德里安的绘画与写作互相对照,既使他的“新艺术”更趋于完整,也揭示出图像与文字各自的局限,二者在动态平衡中展现出愈发完善的新构型艺术,不断接近蒙德里安理想中的“新艺术与新生活”。论文总体分为三个部分,对应蒙德里安艺术生涯中的重要转折阶段——风格派初期、风格派矛盾期、风格派之后,并择取他各阶段的代表性文章以分析新构型艺术的发展:第一部分围绕蒙德里安在《风格》杂志上刊登的第一篇文章《绘画中的新构型》展开,论述蒙德里安在风格派初期对新构型性绘画的初步设想;第二部分重点论述了蒙德里安离开风格派之后的写作、投稿经历,之后以《新构型主义的基本原则》一文为例,上承蒙德里安归纳的新构型性艺术的六条准则,下启表达“纯粹关系”之方法,是由绘画艺术转向生活即艺术的前奏;第三部分主要通过《新艺术与新生活:纯粹关系的文化》及《立体主义和新构型》两篇论著总结新艺术的特征与意义,前者承载着他构建新生活的艺术家使命,后者则回应了针对抽象艺术的质疑,由此阐明新构型艺术存在与发展的意义。本期推送的内容论文正文第一部分,其余部分将陆续推出。

文|朱丹妮    责编|钱塘祠炒板栗的莫师傅
Piet Mondrian


蒙德里安的写作|新艺术与新生活|一|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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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风格派初期的写作


第一节|蒙德里安与风格派的分合

蒙德里安的新构型艺术及其理论引发许多讨论,过分强调其来源和影响可能会转移研究者的注意力,从而缺乏对其独特性的重视。但有一点是无法回避的,那就是蒙德里安和风格派之间的联系。

提及蒙德里安的一系列“格子画”代表作,人们的第一反应往往是风格派艺术。蒙德里安在法国接受了立体派艺术的洗礼,然而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他被迫留在了中立国荷兰,直到战争结束。在那之后的五年里,他结识了一群同样激进的艺术家,为风格派的共同协作打下基础。1915年,他结识了一位精力充沛的年轻画家、建筑家兼诗人——提奥·范杜斯堡,二人建立起友谊,促成了由画家、雕塑家、建筑家、音乐家和诗人组成的国际核心合作团体——风格派。世纪之交的荷兰艺术家经历了建筑和装饰艺术运动,并提倡协作理念,风格派的思想就是受到前者与1910年之后的立体主义、抽象主义风尚影响。此外,这个团体希望对1914年前就已察觉到的社会弊病做出积极回应,而第一次世界大战带来的创伤增强了他们的信念。

风格派的协作者们坚信新时代即将来临,而在这个时代中,真正现代性的、普遍性的视野终将占据上风。因此,艺术不再主要是个人主义的表达方式,也不再从孤立的对象之角度来构思,而是与更广阔的社会、哲学及环境整体相联系。在一种共同的革新精神引领下,不同领域的工作者加入了进来,致力于把杂乱无序的环境转变成“纯粹性与普遍性兼具的统一风格”[1]。在此基础上,范杜斯堡想要策划一份期刊来发展和宣传这种新美学,使“现代人”认识到构型艺术中涌现的新思想,并希望将时代精神与表现方式之间的关系清晰相联,从而建立起一套成熟风格的逻辑性原则,以此对抗过去至时下的混乱迷茫。范杜斯堡试图将当时构型艺术的现代观念都结合起来,尽管他认为这些观念“本质是相同的”[2],但它们都是独立发展出来的。

1917年5月,蒙德里安完成了长达200多页的论著《绘画中的新构型》(The New Plastic in Painting,1917),这是他第一篇完整的发表作,汇集了他早期的新构型艺术思考,文中对新构型主义种种特质的论述,诸如普遍性、二元对立、反对自然主义等词句,在蒙德里安后续的写作中也反复出现,新构型主义的特点由此初见端倪。同年10月,范杜斯堡主编的《风格》杂志出版了,上面刊载着蒙德里安的这篇论著,范杜斯堡一度盛赞蒙德里安的艺术,二人志趣相投,致力于将新构型主义融入到风格派理念中,并推崇普遍性和集体性为新时代的精神,坚决反对个人主义,而在艺术创作方面,风格派的合作者们希望发展出一种集体风格,他们限定以相交的水平垂直线条与红黄蓝、黑白灰六种颜色为形式来创作。

然而,蒙德里安和范杜斯堡都是极具主见的艺术家,前者坚持己见,后者个性强硬,最终爆发了不可调和的矛盾。1924年,范杜斯堡发表了“基本要素主义”宣言,他在固定的垂直线和水平线的系统中插入了对角线,将矩形构图倾斜了45度角,以斜线造型追求对抗自然的动态表现形式,但平面也由此产生了不稳定性,与蒙德里安原本的构想不符。蒙德里安感叹战前的抽象运动倡导者们普遍缺乏对坚定原则的信仰,并且有回归到写实模式与程式化创作的倾向,于是他写信给范杜斯堡道:“你任意修改了新构型主义,对我来说已经不可能再与你有任何合作(不管是何种形式)。”[3]并在《风格》杂志发表最后一篇文章,之后不再为其撰稿。此外,二者实际上在“对空间和形式的认知上存在根本差异”[4],范杜斯堡承接建筑设计的工作,他想消解生活区域之间的传统关系,将现代建筑构想成一个抽象而无限的色彩平面集合空间,于是他遵循现代建筑的主导性原则,即建造不再局限于特定物质空间的、数理化计算的构造形式,他的建筑设计呈现出“自由漂浮的、重叠的形式”[5];而1926年前后,蒙德里安也开始为客户设计建筑,他和范杜斯堡的思想不再相容,所以多少存在竞争的意味,他所设计的舞台布景中几乎没有对角线,直线和矩形平稳地铺陈于平面,色彩象征着戏剧性,走上舞台仿佛在巨幅的蒙德里安式绘画上游览,布景呈现出一种传统的装饰性效果,而当时的实验剧场一直致力于消除舞台与观众席之间的隔阂,蒙德里安高度传统的舞台设计令同行的多数先锋艺术家们感到惊讶。

不过,范杜斯堡夫人在回忆蒙德里安的一篇文章中提到,蒙德里安虽然对厌恶之人向来不假辞色,而范杜斯堡更是直率易怒,但两人其实通常很体谅他人,也可以与他人融洽相处,只是对各自艺术理念的坚持让他们产生分歧,这些分歧并没有结束二者的友谊。就整个风格派团体而言,其中每位艺术家都非常重视自己创作活动的理论基础,尽管彼此的学术兴趣各不相同,却能维持较长一段时间的相近风格,已实属难得。蒙德里安和范杜斯堡分道扬镳后,范杜斯堡依旧欣赏蒙德里安的画作,每当他们同登展览,范杜斯堡都会努力确保蒙德里安的作品先被卖出,一来他知道蒙德里安要以此谋生,二来他相信,只要蒙德里安被大家接受,他和其他风格派艺术家们自然会随之得到认可[6]。

1926-1928年间,范杜斯堡大部分时间都忙于斯特拉斯堡(Strasbourg)的奥贝特咖啡馆(Cafe Aubette)的内部设计,两人确实减少了私人接触。不过范杜斯堡夫妇回到巴黎后,蒙德里安又会去他们家拜访,继续一起探讨抽象艺术的性质。时光飞逝,1928年《风格》杂志停刊,1931年范杜斯堡去世,范杜斯堡夫人主持出版了最后一期《风格》专刊以示纪念,蒙德里安再次为这份期刊撰文,以致敬早逝的同行者。


[1]Holtzman, Harry, and Martin S. James, eds. PietMondrian, The New Art -The New Life: The Collected Writings of Piet Mondrian.Boston: G. K. Hall & Co. 1986: 24.
[2]H.L.C. Jaffé. De Stijl 1917-1931: The Dutch Contribution to Modern Art. J.M.Meulenhoff, Amsterdam. 1956: 11.
[3]Seuphor, Michel. Piet Mondrian: Life andWork. New York: Harry N. Abrams.1956: 149.
[4]Susanne Deicher. Piet Mondrian 1872-1944:Structures in Space. Cologne:Taschen GmbH,2015: 63-65.
[5]同上:65.
[6]Doesburg, Nelly van.“Some Memories of Mondrian.” S.R.Mondrian Centennial Exhibition, Guggenheim Museum, New York,1971: 71-73.
Sun, Church in Zeeland; Zoutelande Church Facade|Piet Mondrian|1909-1910

第二节|由自然到抽象的新构型主义绘画

《绘画中的新构型》是蒙德里安的第一篇出版物,早在1914年回到荷兰时,蒙德里安就开始了写作,而到1915年他与范杜斯堡结识,二人凭借对新事物的敏锐洞察力,一起研究并发展出风格派的直线结构特征,也修改、完善了这篇论著,至1917年10月《风格》杂志创刊,蒙德里安欣然应邀于《风格》上发表文章,于是自首刊起分12期刊载了《绘画中的新构型》全文。这篇著作的框架较为完整,包含引论、四个章节以及结语,章节名为“风格之为新构型”、“抽象-写实绘画的新构型:构型手段和构成”、“新构型的合理性”、“从自然到抽象:从模糊到确定”,结语的小标题写着“女性和男性元素之于自然与精神”。《绘画中的新构型》的问世也标志着“新构型主义”一词的诞生[7],蒙德里安认为抽象艺术比传统写实绘画更贴近“真实”,但为了与大众观念中的抽象、具象区别开,他从一战时期认识的荷兰哲学家舒恩梅克(Schoenmaeker)所著《新世界构型》(Het nieuwe wereldbeeld ,1915)一书中择取术语,舒恩梅克声称自己揭示了宇宙潜在的完全结构,其神秘主义的哲学观也影响了蒙德里安的艺术观之构建,蒙德里安选择以“De Nienwe Beelding”[8]作为“抽象真实艺术”(Abstract-Real Art)的替代名称,此“抽象真实艺术”即公众眼中有别于自然表象的抽象艺术,蒙德里安认为抽象应该表现出真实的内在,所以他将两个词连接起来命名以示强调。

1、从自然的主题与形式出发

蒙德里安在《绘画中的新构型》的导言中写到,现代人的生活正逐渐背离自然,“生命正越来越抽象,自然(外在)逐渐变得无意识”[9],于是对生命本身的关注转向了内在世界。他认为真正的现代生活既不应该是追求物质本身,也不应该是让情感占据主导:准确地说,它要有意识地塑造人类精神层面的自主存在。在蒙德里安看来,现代人应该达成肉体、灵魂和思想的统一,并表现出一种改变了的意识:生命的所有表达均呈现出一种不同的外貌,一种更确定的抽象外貌。蒙德里安的艺术也经历了背离自然、转向抽象的过程,他对“何为真实”的思辨也寄于写作之中。

从蒙德里安留存的画作与文章来看,他无疑是位高产的艺术家,在与其他艺术群体的交流与碰撞中,他发挥着这种高效,不断汲取新的东西,从20岁左右直到晚年,他的艺术始终变化和成长着,并对他人的新艺术及新环境做出了丰富的回应。因此,蒙德里安的艺术需要根据不同阶段来分析。

在蒙德里安最广为闻名的新构型艺术之前,他学习并实践过多种艺术风格,经历了从自然主义与海牙画派的启蒙,至后印象派与野兽派风格的笔触与色彩实验,再到尝试表现主义与象征主义的强烈个人表达,最终融合立体派的方法,走向抽象艺术的道路。立体派艺术让蒙德里安从象征性的形象中摆脱出来,也让他从对大自然的抒情解释中解脱出来,告别了教堂、树木、海面等充满情感的主题。如果说蒙德里安后期作品里垂直线与水平线的严格“教条”,是建立于他早年形成的神智学信念上,那么,其实施正是在他体验了立体派作品之后。蒙德里安的心灵转向了自己的艺术观:从本质上看,艺术是基本的、普遍性的、非模仿形式的构型。对于一位年过不惑,且已娴熟掌握描绘自然之法的画家来说,这是“一次令人震惊的皈依”[10]。但不久后,蒙德里安进一步做出批判,他认为“立体主义并没有朝着自身的目标发展,即纯粹现实的表达,发展抽象”[11],仍然拘泥于自然的主题和空间表达。

蒙德里安在“从自然到抽象:从模糊到确定”一章中强调,艺术作为人类精神的纯粹造物,是一种纯粹的审美创造,它表现为抽象的形式,而真正的现代艺术家应该能感知到美之情感的抽象性和普遍性,这种有意识的认知使艺术家必然选择纯粹的普遍性。这就是为什么新艺术不采用自然主义或具体表现形式的原因,那类表现形式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特定形式上,甚至因此遮蔽了普遍性。


[7]《绘画中的新构型》最初为荷兰文写作,题名为“DeNieuwe Beelding in de schilderkunst”,本篇论文中出现的“新构型”或“新构型艺术”皆为“DeNieuwe Beelding”。
[8]Holtzman, Harry,  and Martin S. James,eds. Piet Mondrian, The New Art -The New Life: The Collected Writings ofPiet Mondrian. Boston: G. K. Hall & Co. 1986:27.
[9]同上:28.
[10][美]迈耶·夏皮罗,《现代艺术:19与20世纪》,沈语冰、何海译,南京: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2005:294-295.
[[11]Anna Moszynska. Abstract Art. London: Thames Hudson Ltd. 1990:49.
Strand met drie of vier pieren bij Domburg|Piet Mondrian|1909

特定形式往往来源于自然的形式与色彩,而艺术家最初拿起画笔时,总不可避免地由自然的主题与形式出发。蒙德里安出生于1872年3月7日,他的家乡阿姆尔伏特(Amersfoort)是个位于荷兰中部的小城镇,父亲彼特·康奈尔斯·蒙德里安(PieterCornelis Mondriaan,1839-1921)是位虔诚的加尔文教派信徒,老蒙德里安是基督教教育理念的热心倡导者,也是一位称职的业余艺术家,有时教自己的孩子们绘画。蒙德里安的叔叔弗里茨·蒙德里安(Frits Mondriaan)是一位具有荷兰印象派风格倾向的职业艺术家,弗里茨常看望蒙德里安一家,14岁的蒙德里安在叔叔的引导下开始了自己的艺术生涯,他首先就读于父亲任职的学校,并从那里获得了美术类教师资格文凭,从而在小学和中学教美术。

1892年秋天,20岁的蒙德里安搬到了阿姆斯特丹,成为国立艺术学院(the State Academy of Art)的学生,开始了他的独立生活。国立艺术学院仍延续上个世纪的传统道路,严格传授写实绘画的技法,要求学生掌握透视、色彩与构图的运用,并兼修美学与艺术史的课程,蒙德里安由此练就了良好的写实功底,他常为美术馆绘制静物画、肖像画和风景画的摹本,个人兴趣主要趋向风景画。蒙德里安这一时期的作品风格主要偏向自然主义和印象派,他还尝试了点彩画法及野兽派浓烈鲜艳的用色,绘画的主题大多是风车、田野、河流,展现着荷兰宜人的田园风光。而之后艺术大环境的巨变,又让他逐渐背离自己所受的教育。

到阿姆斯特丹之后,蒙德里安迅速与广阔世界的艺术、艺术家们建立了联系,在阿姆斯特丹的第一年,他在乌得勒支参展,并且在阿姆斯特丹的圣卢卡斯协会(the Society of St.Lucas)等艺术家协会中展出了自己的静物画,与让·图洛普(Jan Toorop)、凯斯·范·东根(Kees van Dongen)和简·斯鲁伊特斯(Jan Sluyters)的交往让他获益匪浅,后来还与巴特·范德莱克(Bart vander Leck)以及提奥·范杜斯堡关系密切。这些与其他艺术家及艺术运动的接触对蒙德里安影响深远,尤其是与创办了《风格》杂志的范杜斯堡的合作。

可惜的是,他的艺术在公众那里频频碰壁,1898年和1901年,他两次参加了荷兰最负盛名的艺术奖项罗马奖(Prix de Rome)的角逐,但都以惨败告终,由国内领先的鉴赏家与艺术家组成的评审团仍然固守学院派的传统,他们认为蒙德里安缺乏绘画天赋,尤其是他“不能在画中描绘生动的动作”[12]。于是蒙德里安选择了部分妥协,他很清楚公众喜欢什么,在1908年前后绘制了多幅典雅的水彩花卉,插图式的花卉与他所熟悉的新教艺术中的常见意象相通。后来他写到:“如果付费的公众需要自然主义艺术,那么艺术家可以用他的技巧来创作这样的作品——但这些作品要与艺术家自己的艺术区分清楚。”[13]按照他的观念,“付费公众”要对艺术家发展中的突然逆转负责,这种“退步”的过程在绘画史上相对罕见,艺术家创作的画作远没有他以前的创作“现代”,但这并不代表他的真实想法和水平。

1890年梵高逝世,大约到1906年艺术界开始表现出对梵高的热情,不少思想新锐的艺术家受其启发,尝试使用热烈的色彩与粗放的笔触,他们认为这象征着灿烂耀眼的新时代正逐渐取代陈腐的过去,因此要抛却过去和谐的灰调和细腻的技法。蒙德里安1908年创作的《阳光下的磨坊》(Mill in Sunlight,1908,见图一)和《夜景》(Night Landscape,1908)就显然受到了梵高的影响。这两幅画仍然采用了自然的主题,《阳光下的磨坊》基本只用了红黄蓝三原色,红色的巨大磨坊占据画面的主体,牢牢抓住观者的视线,从天空到地面布满了鲜亮急促的黄色短线条,磨坊仿佛被炙热的阳光融化,正汩汩流淌到金灿灿的田野,这极富表现力的画面也是他接触法国新印象派和野兽派的结果;《夜景》所绘的是蒙德里安这一时期最偏爱的乡村夜景题材,也是梵高绘画中的常见母题,线条扭曲涌动出星月与树木,乌云中盘绕着波浪,夜空仿佛危险的海域,正如梵高创造的独特艺术世界,这世界是艺术家结合自己的体验和感受创造出来的,而不是直接地模仿自然。
 
《阳光下的磨坊》是蒙德里安首次尝试三原色作画的见证,他也逐渐偏离了学院派画风,在色彩和线条的震颤中,他隐约察觉到未来艺术的道路。《夜景》的创作也吸收了梵高的绘画形式,但蒙德里安之后没有再延续这种风格创作,他所渴望的不仅仅是表达自己感知的世界,更多的是想成为一名有能力真实而美丽地描绘生活的艺术家,就像那些前辈大师一样,这也是他准备按照公众口味进行创作的缘由,他很清楚以绘画形式记录世界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人们渴求充满生之体验的艺术,色彩斑斓的风景画使他在荷兰声名鹊起。

蒙德里安由此被视为荷兰先锋派的代表艺术家,并开始大量销售画作,但1909年母亲的突然病逝让他大受打击,此后,他和朋友一起寻访那些未被工业化进程破坏的自然风光,在1909年至1911年间创作了多幅沙丘、海景主题的油画,他已能将体验和绘画统一,蓝紫色调或粉橘色调的画面宁静温和,他声称“大海和沙丘的水平线上可以找到女人的灵魂”[14],在之后的艺术中,他也将水平线与垂直线、女性与男性作为对立的平衡关系,而块面化的简洁表现已显现出他抽象艺术的开端。

母亲逝世后,蒙德里安创作了极具象征意义的《进化》(Evolution,1911,见图二)三联画,高耸的女性形象源自他父亲1870年的一幅石版画,上面描绘了“圣战”里上帝的男性战士,而绘画主题也与他接受了神智学教义密切相关,他借鉴了神智学的人与宇宙的概念以及传统的基督教意象,三联画寓意着“从身体到精神的路径”,几何形既代表艺术,又代表精神。“进化”原指生物种群在世代的遗传演变,而蒙德里安试图用精神和智力发展的概念来替换达尔文的理论,他希望抽象艺术在历史的“精神”演变中发挥重要作用。这三幅作品当时并不受欢迎,艺术批评家们形容它“冷酷而空虚”[15],但蒙德里安已有新的决心,他不再追求“体验”的创作,转向了冷静、抽象的形式,1911年底,蒙德里安从阿姆斯特丹搬到巴黎,他希望向他所认定的那个时代最伟大的画家——巴勃罗·毕加索学习。


[12]Susanne Deicher. Piet Mondrian 1872-1944:Structures in Space. Cologne:Taschen GmbH,2015: 13.
[13]Susanne Deicher. Piet Mondrian 1872-1944:Structures in Space. Cologne:Taschen GmbH,2015: 14.
[14]Susanne Deicher. Piet Mondrian 1872-1944:Structures in Space. Cologne:Taschen GmbH,2015: 22.
[15]同上: 22.
Composition with red yellow and blue |Piet Mondrian|1930

版权归作者所有,作者已授权发布。
文章来源2021年硕士毕业论文《蒙德里安的写作:新艺术与新生活 |》
论文指导 周诗岩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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